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行走是一件挺可怕的事。

    十八岁那年拿到驾驶证，柳铭章和他老爸上过一次高速，因为高速路上是没有路灯的，只有一面面反光镜反射着车子射出的远光灯，在那样的视野下开八九十的车速已经让他脊背发凉，更别说那完全没有一点光线的荒郊野岭。

    好在后半夜起了点风，把汴梁城外的乌云都吹散，皎洁的明月洒下一轮月光，这才能看清路面上的轮廓。

    “大人，我们到了，可以暂时歇一歇。”

    黑暗中，柳铭章听到孙彬在一旁喊着，他顺着声音望去，不远处可以看到七八幢小屋围成的村落。

    这一路走了两个多小时，加上先前又有一场恶战，不仅仅是人犯，就连押送的捕快也有些疲劳。

    原本柳铭章是想就地休息一下，但孙彬却让大家再坚持一下，还说很快就会有个村落。

    之所以会选择有村落的地方休息，正是因为在远离市镇的地方，平民老百姓普遍都会养猎犬，人类在野外遭遇野兽攻击时，猎犬能给予人类巨大的帮助。

    但是朝廷法律对官府中人又有严格要求，若非有百姓呼救需要立即擒贼，捕快跟衙役在亥时二更起便不能再入民区扰民，违反者是要被杖责的，要是影响恶劣还有可能被革职充军。

    所以队伍只能在村落一里外驻扎，饶是如此，大家得到的休息也能更充分一些，不用担心会被野狼攻击。

    “大人，您休息片刻吧，咱们一个时辰后再出发，属下带两个兄弟守夜盯紧人犯即可。”孙彬和几名捕快一起搬来石头堆起半圈土墙挡风，停下脚步以后夜间的风还是挺凉的。

    “我们，就不能升个火堆吗？”

    看着孙彬几人堆起的矮墙，柳铭章问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多余的话。

    倒也不是他怕黑，而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他的眼力没有孙彬这些常年习武的人那么好，生怕人犯挣脱了舒服逃跑。

    “大人，还是忍一忍吧，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孙彬说着，拔出了腰间的钢刀在杂草从中割来了一困困禾草。

    看起来这些捕快都很习惯野外宿营，一声声抽刀的脆响过后，陆续抱来了禾草递给那十多个人犯，又安排了几个人犯解手以后，捕快们轮流休憩了起来。

    听着荒地里不时传出的蟋蟀叫声，柳铭章横竖睡不着，抱着禾草倚靠在土墙上仰望着昏暗的天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时，突然感觉大地在微微颤动。

    孙彬最早反应过来，他将脸贴在地上细细倾听着，不一会便惊愕道：“大人，大事不好，有上百匹马正在向这边追来。”

    “怎么回事？”柳铭章也感觉到了异样，打了个激灵便坐起身躯问道。

    “还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对方来者不善。”孙彬的语气十分沉重。

    “对方距离咱们还有多远？”柳铭章站起身来四下张望，黑暗中的轮廓只能看到远处的山脉和近处的民宅。

    “不到二十里的距离，骑行一刻钟就能追上咱们。”孙彬说着，把同伴一个个拍醒准备商议一个应对之策。

    柳铭章看着不远处的民宅陷入了沉思。

    毫无意外，如果是道观那边的黑恶势力，眼下最好的应对就是迅速躲进民宅里，依托民宅的建筑掩藏身躯，即便对方要进来搜索，也无法将骑兵全部展开，若是三三两两的进来搜查，自己这边的捕快只需要几根堂棍相互配合就能占尽优势。

    但问题在于朝廷下发过官府人员在宵禁时间不得进入民区的律令。

    当地的百姓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来解救人犯还是屠村，在应对突发情况时百姓会倾向后者，继而拿起手中的农具奋起抵抗。

    但对于开封府来说，在此时进入村落避难的选择无疑会给村落招致灾祸，这样的选择也会成为朝中其他部门攻讦的口实。

    就在这几分钟的犹豫中，众人远远看到一堆堆火把正在黑暗中摇曳着，火光中不时闪烁着更刺眼的光芒，那分明是火焰照射在冰冷的刀刃上折射而出。

    “是马匪！来的是马匪呀！”

    队伍中不知道谁先喊出了柳铭章心中的惊惧，同时也引来了一阵不小的慌乱。

    在慌乱中，捕快们连忙恫吓这些几欲蠢蠢欲动的人犯，还对其中几个进行了一顿暴打。

    “来不及了……孙彬，快让众人把人犯带到村落避险！”柳铭章当机立断，朝孙彬大喊道。

    “大人，万万可不！”孙彬听罢顿时大惊，快步跑到柳铭章面前说道：“要是那样，我们就没有一点退路了。”

    “这特么都什么时候了，我们眼下像是还有退路的样子吗？”柳铭章有些懊恼地喊道。

    在过去的共事中，他一直认为孙彬是个办事不拘一格的人才，早在夜审许清徳时他就觉得，孙彬这个人能委以大任。却不曾想，当遇上眼下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时，孙彬居然还拘泥于死规矩，这着实让他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孙彬犹豫许久，突然单膝跪倒在柳铭章面前，对他说道：“为今之计，是由属下带同主力迎敌拖住贼人，大人带人犯先行撤退，只要大人能活着回到东京城，我等兄弟死而无憾。”

    “我等愿为大人效死！”

    听到孙彬的话，许多捕快也跟着跪了下来，说着和孙彬一模一样的话。

    “大人，快撤吧。”

    见柳铭章不做声，孙彬焦急地劝说着。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众人的表情，此刻柳铭章心中却大为震撼。

    可越是震撼，他越做不到自己逃离。

    又或者说，他是害怕，他怕有人为他而死，这样即便自己活了下来，余生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传我命令！所有人进入村落避险，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沉吟了许久，柳铭章毅然决然道：“进去过后，向当地百姓借出一间房舍安置人犯，其余人等随我迎击一切来犯之贼。”

    “大人……”

    见孙彬还想继续劝说，柳铭章将他从地上扶起，打断道：“别说了，你们不负我，我也不能负你们，快去执行命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