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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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君民之辩

    “王相身居高位还能为天下百姓着想,铭章深感钦佩。只是,王相可曾想过‘树高靡阴,独木不林’的道理?”

    对于王曾的说法,柳铭章大部分是不服的。

    在他看来,若是没有那一个个愿意为国捐躯的将士,便是再好的战略也无法实施。

    若是不能将这些牺牲的捕快大肆表彰,把他们当做烈士,将来还有谁愿意为国家卖力?

    或许那时,每个将士想的不是‘我先上我立功’而是‘友军先上刮对面一层血,然后我再上’。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愿意为国牺牲奉献,剩下的自然都是尸位素餐的人。

    这时王曾有些不解,遂问道:“‘树高靡阴,独木不林’出自《后汉书·崔骃列传》,你用在此处,是否不妥?”

    柳铭章说道:“自太祖建朝距今已有六十余年,上位者为何屡屡褒奖空狱?铭章曾让转呈一份劄子到阁部,王相可曾看过?”

    对于柳铭章的质问,王曾陷入了一阵沉思。

    按照北宋的官吏制度,五品外官员是没有资格直接将奏折递到皇帝案头的。

    通常会送到中书阁部经由相府文官批阅,最后由宰相挑出有建设性的奏折报给皇帝。

    只不过柳铭章的建议,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

    同样因为北宋畸形得十分可以的俸禄体系,让中枢阁部有了高昂的月俸,地方小吏却领着微末的薪水。

    在巨大的收入落差下,底层官员会削尖了脑袋向上爬。

    若是料定自己没有能力往上爬的人,唯一的出路便是——贪赃枉法!

    所有人都只看到北宋的文官俸禄如何高,就连九品外的仓库管理都有五贯的月俸,殊不知那一夜柳铭章带去剿匪牺牲的捕快们,月俸仅有两贯。

    这还是放在仁宗时期,四五百文钱就能买一石米的治世。

    因而大宋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绝非王曾能想得明白的。

    对此柳铭章很清楚,只有让底层一个个无私奉献的人拥有极高的荣誉,才能保证国家继续正常运作,这也是他一再坚持赋予牺牲者最高荣誉的目的。

    见王曾不作答,柳铭章又说道:“贞观名臣魏徵与唐太宗曰:‘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然,为君者,出则以车,入则以撵;为相者,蟒袍玉带,前呼后拥;而为民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为求得一夕温饱。王相可知‘民富则国强,民贫则国弱’的道理?”

    柳铭章提出的论题着实有点大,王曾一时间没能消化过来,有些愣怔地问道:“那你觉得,上位者如何使民富,又要如何使国强?”

    一席话聊到这时,柳铭章才觉得进入了正题,转身让王曾的随从吩咐小二把自己那桌酒肉移上来,想来王曾应该不介意和他拼个桌,他可不想喝人家的酒,到头来还输个人情。

    见小童离开后,柳铭章才对王曾说道:“班固于《汉书·郦食其传》中曾言,‘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因此铭章对魏子之言不以为然。若依魏子之言,水覆舟,水依旧是水,而舟依然是舟。但君若不给民食,君之覆,民之焉存?所以铭章以为民非水,君亦非舟也!”

    “依你之言,何谓之民,何又谓之君?”王曾问道。

    柳铭章想了想,说道:“君为天,民为日月。天青则日月明,天晦则日月黯。若如此,天下牧民者可为亿万星辰。”

    “君为天,君为天……”王曾沉吟了几遍后笑了起来,说道:“如此比较,确实比那魏徵说得更加恰当。”

    “所以铭章做的,正是擦拭天星。若星辰暗淡蒙尘,又如何见得天青?若无数将士为国捐躯,抛头颅洒热血只换来恤养司一纸公文,如何教会将士遗属报效国家?难道王相还觉得,铭章只为求私,而不是为公?”

    柳铭章知道,一定要得到王曾的首肯,让他同意为牺牲的捕快做表彰。

    只有这样,才能让天下人为了国家共同出力。

    他知道只有这样做,在九百三十年后,那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才能以弱国姿态战胜一个从来没有败过的帝国。

    “好吧。”

    王曾想了许久终于松口,不过还是提醒道:“王某知道你在这件事中出力甚多,但对于丁谓一党切不可穷追猛打。”

    “这是为何?”这下柳铭章可听不懂了,愤然道:“丁党之恶罄竹难书,王相难道打算让他善终?”

    “你听说过危宿吗?”

    对于柳铭章的问题,王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问道。

    危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危月燕。

    危月燕是北方玄武七宿中的第五宿。

    由于位居玄武尾部,战争中断后者不能说是九死一生,只能说是百死难还,故而得“危月燕”之名。

    柳铭章不明白为何一朝宰相突然跟他聊起了天文学,没好气地说道:“王相想说这丁谓乃是二十八星宿的危宿下凡,所以我等凡人不应该和仙家作对是吗?”

    听到柳铭章的揶揄,王曾咳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刻着“京狱”二字的手令推到柳铭章面前道:

    “如今丁谓正在大理寺里好吃好住,对于是否出卖国家的事一概不肯交代,他倒是很想见一见你……这个让他一败涂地的人。”

    “我原以为应该不是你。但前几日吕相、晏大夫、钱枢密使都去看过了,他们都套不出话来。”

    这时王曾顿了顿,指节轻轻敲着桌上的手令对柳铭章说道:“王某想来,以你现在开封府司法参军之职,倒也不算是违反常例。”

    王曾这下可把柳铭章给整懵圈了,完全没想过自己一个九品芝麻官,居然得正一品宰相的委任,去帮他审同样正一品的宰相。

    不,确切的说,丁谓不是正一品,而是特品。

    因为该有的虚衔他都有,只差九锡而已。

    柳铭章实在想不明白,王曾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随即问道:“所以王相今日相请,就是让铭章去见丁谓?”

    “倒也不是。”王曾摇了摇头道:

    “先前不知道是你,所以王某奏请太后将李相召回阁部,最晚上元节后,待李相归朝便让他给我引见一番,没曾想今日竟能遇上你,索性就让你和他聊聊,看能不能聊出点东西来。”

    好嘛!还说没有屁眼关系!

    此刻柳铭章几乎断定,这王曾和李迪绝壁有歼情。

    只不过他越听越是糊涂,一头雾水问道:“还请王相明言,究竟让铭章和丁谓聊什么。既是要问话,总要有个方向才是。”

    “你就和他聊一聊危宿吧!”

    王曾却高深莫测地说道:“或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他还真是危宿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