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害怕什么？”对于薛奎的好心提醒，柳铭章一脸不以为然，接着说道：

    “去年铭章在崇政殿与孙奭夫子坐而论道，论的就是《周易·乾》。铭章精研此文已有十余年了，对于星象历法的推演亦能算是小有心得，当时燕龙图和官家都在场。如今只是依照卦象直言而已，连丁卯日子夜都算出来了。不过大人大可放心，即便朝廷不派水龙局救火，天火也止烧玉清昭应宫一处，不会有太多人员伤亡。”

    “若此言属实，你可有能让玉清昭应宫平安渡劫之法？”薛奎有些无奈，但又无比焦急地问道。

    “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阻挡。”柳铭章说：“可惜王钦若已经年迈，他怕是活不到灾劫降临的那一天了。”

    “不行，我身为开封知府，必须马上给太后上书言明利害，设法保下玉清昭应宫。”

    薛奎说着，在书山里翻出了一叠空白的纸张，同时研开墨砚准备给太后刘娥写奏折。

    柳铭章见状摇了摇头，“不信天道者自当无所畏惧，既信天道却又想着逆天而行，知府大人何其自相矛盾……”

    话音未落，薛奎执笔的手便已然顿住，最终还是叹息着将笔放下，对柳铭章说：

    “胥偃大人留在府衙的文书本官看过了，信文中对你多有溢美之词。本官原也好奇，究竟怎样的青年才俊连番入了寇相和李相的眼，如今一见反而不好判断。”

    “如今朝中也算政通人和，来日方长，柳铭章其人心性人品如何，相信用不了多久，大人心中便能做出判断。”

    柳铭章说完，拿出了近期攒下的所有“见不得光”的公事，除了给他身份并籍这一桩要事外，还有让薛奎巩固两府给予的公使钱报销配额。

    他知道，如果没有薛奎的鼎力支持，王曾和吕夷简的临时谕令很可能朝令夕改。

    而自己作为第一执行者，绝不能让到手的行政资源就这么轻易地溜走。

    当然，即便薛奎大力支持，能给予的帮助也非常有限，只有一份直属报告。

    想要把这份报表做得漂亮，需要柳铭章拿出实际的行动成果，有了成果才好跟上级谈条件。

    四月朔日，也就是四月初一，开封府会有大量百姓前往东京城。

    朔日是大相国寺每月五天例行对外开放日中的一天，大量百姓会在初一十五来到大相国寺进香，这在天禧到天圣初时一度成为民间盛举。

    因为这期间朝中官员都有另外一处朝圣场所，那便是玉清昭应宫。

    而在初一十五之后，跟随的是持续七日的庙街日，城外的百姓每过七天就会带着自家土产进城售卖。

    其中包括成箩成筐的新鲜蔬果和土鸡蛋，樵夫猎人在山野带出的山中珍宝野味也会被带到城中。

    在很多时候上天对待天下黎民是十分公允的，就像樵夫猎人一样，虽然大山中营生很危险，却也不乏发财的机遇。

    或许早年间樵夫猎人们只知道砍柴打猎，但时间长了，他们也逐渐摸索到那些会玩的城里人都有那些癖好喜兴，逐渐养出了活捉珍奇异兽的本领。

    对于会玩的城里人来说，野山鸡可以用于赌坊斗鸡项目，就连蟋蟀也可以拿来斗逐。

    不少贵族世家子弟还喜欢遛鸟，据说东汉末年某位谋士手中的羽扇，就是身怀绝技的樵夫在南阳大山里捕到了凤凰的雏鸟，并用其翎羽制作而成。

    柳铭章建议调用开封府的衙役到京城周边巡视，这无疑是触动了京城有司的利益。

    尤其在庙街坊市部分，以往每到庙街日，位于东京城中的各司府衙会巧立各种名目向坊市收取税项。

    在几百开封府卫的跨区执法下，京师各级部门便收敛了许多，生怕一朝不慎被逮个正着。

    对此，他们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道政令出自王曾的相府。

    王曾在三省阁部资历上远胜吕夷简，是正经三元及第考取的功名，不像吕夷简那样有伯父吕蒙正的推荐。

    而这，也是柳铭章想要的结果。

    因为看过太多历史朝局政斗，他深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忍不住出来搞事，于是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是让孙彬和开封府司上下恪尽职守，千万不能收取来自坊市的小恩小惠，以免授人以柄。

    并且还采用了连坐检举制度，若有府卫忍不住收取好处，无论是谁，也不管他家里有什么难处，一律从公开重处罚。

    在司法参军大人的三令五申下，开封府役们逐渐明白，一旦有人拿了来自坊市的贿赂，就可能让几百人丢了这口铁饭碗，不想受千夫所指就要兢兢业业地巡查治安，细水长流方为正道。

    而在另一方面，柳铭章多次跑去王曾的相府，反复和王曾说明此举触动有司利益的地方。

    让王曾派些人手留心观察，看看那些部门忍不住跳出来当出头鸟，造谣生事或者恶意中伤。

    王曾对比不以为意，但柳铭章依然坚持劝说。

    因为他知道官场就是这样，一旦革除了一个部门的灰色收入，久而久之，该部门的官员就会变得懈怠懒惰。

    就像某个时代那样，官府月例巡查也不过为了收取暗门赌室和发廊按摩院的月例银子罢了。

    到后来朝廷狠下杀手，将这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取缔后，官府连月例巡查都不曾见过了。

    将这些准备工作全部做到位以后柳铭章还不满足，同时让孙彬加速组建那只特别行动队，大肆发展各路线人，拓展情报网。

    孙彬虽然在个人武力值上让人认可，但对于管理一个庞大的机构来说，他的能力尚显不足。

    最直接的问题是孙彬在一些能被钻空子的问题上没有自己的主见，经常要来问计于柳铭章，接连几次给柳铭章弄得十分恼火。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虽然在柳铭章的申令下，府役们知道了收取小恩小惠的危害，但就工作积极性而言，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出足额的。

    他发现一些世代居于开封府的府役，工作积极性远不如那些两代内新迁过来的外乡人。

    当然这也不奇怪，毕竟即便千年以后，城市户口的人工作远不如农村进城的打工人那么拼，这是不争的事实。

    柳铭章知道，想要提供城市户口的工作积极性，就不能只跟他们谈钱，必要时也要谈一谈理想才行。

    至此，一条堪称“绝妙”的指导方案便在他的心中酝酿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