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 景存亮的犹豫
巡阅使衙门里,
死寂死寂的,无人敢出声,在承平已久的江南,已经好久都没人敢提加赋税的话了,现如今还都是人定思安,如果加赋税,不说百姓会怎么样,就是原本维持平衡的乡绅士族,又会对那些百姓手里的田亩,伸手了!
众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堂上的巡阅使大人,江南赋税本来就比其他省份要重,虽说江南田亩收成好,但如今再加两成赋税,那百姓可就吃不饱了,到时候就怕出大问题,这些事,他们这些底层的官吏,如何能不知道,
以往每次收税的时候,都能捞上一笔,现在这样,捞银子都不好捞了,但是又不知怎么回话,都是沉默不语。
“先应付了今年,织布局,需要新增生丝四十万匹,原本的四十万匹不动,这样一来,一年就是八十万匹,争取,两年内,织布局产出的锦布要在一百万匹以上,那些上好的彩锦,绸缎,每年也要五万匹,”
景存亮越说越兴奋,十万匹锦布,就是将近七十万两银子,一百万匹,就是七百万两银子,算上那些绸缎,彩锦,超过了九百万两,这样一来,仅凭江南一地,自己就能让朝廷赋税增加一成,天下何人能有自己的本事,
所以,轻重缓急,也要说个明白,
但是大堂内,近乎所有官吏面面相觑,主事堂官忍不住,一抱拳回道;
“大人,织造局那边是秦主事管着的,具体经营是咱们金陵富商沈万和一手承办,具体如何,大人还要问问他们二人才行,以往,苏州织造局一年也就是二十万匹锦布产量,要想增产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请大人耐心。”
“啊哈哈,本官有的是耐心,既然到了江南,本官要是不做出一些政绩,是不会离开的,至于你说的,织造局秦主事,还有沈万和,本官自会去的,现如今,你们就开始从金陵开始,下到田间去,划出能够改桑的田亩,然后由官府下发通知,三十日内,必须整改,不得有误。”
景存亮现如今,一心想要作为,朝廷都盯着江南,皇城司也给自己送来了密函,时间紧迫,不等啊,
“这,是,大人,”
主事本想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一位堂官,拉住了衣袖,心中顿时一惊,自己话太多了,也随着众人皆称是。
然后拿着账册,各自散去,等明日再整理发出衙门公告,就在众人散去的时候,门外的管事走了进来,小声在景存亮耳边说道;
“大人,门外来了一位乔红月大掌柜,说是奉了甄家大老爷的嘱托,给大人带了点东西,都是一些北地特产,奴才在外面看了,那位乔管事,带了不少箱子,挺重的,拉了三辆马车。”
“哦,箱子,什么箱子那么重,还是甄家大老爷送来的,不就是甄远道吗,他们怎么有闲心来咱们这。”
景存亮心中疑惑,到了江南之后,这些勋贵世家,士绅豪强,都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
记得刚来金陵城的时候,仅仅是来的当日,地方知府等人带人会了面,吃了宴席,过后是连个面都见不到,更别说那些想和他们商议的事了,
就算是知府衙门的那些官员,见了自己都是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无非都是一群庸才,尤其是听说改田为桑,那一个个官员,吓得都变了脸色,没点出息。
但是也因此,景存量心中就有了警醒,没有盲目出手,反而先着急组建衙门的官吏,先行摸底,这才有了衙门里,召集官吏清查田亩的事。
“回老爷,奴才问了,他们说是老爷刚刚来了江南,来往的都还不熟悉,所以今晚来访就是会会面,给老爷行個礼数,一来一往,时间久了,就熟悉了。”
管家立在一旁,躬身回道,瞧见那乔管事说话办事的小心,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下人能有的样子,倒像一个主子一般,见识了那么多府邸的管家和管事,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见,有胆识不说,人情世故是做足了。
“有意思,早不熟悉,晚不熟悉,今个竟然想来熟悉了,那么晚了,行个哪门子的礼数,本官看熟悉是借口,想要说什么事才是真的,既然如此,就把人请到后堂花厅里,来者是客,看他们怎么说。”
景存亮心中一动,这么晚了还来上门,定然有事,就是不知什么事了。
甄家可是金陵的地头蛇,当初洛云侯来此处,也没有动他们分毫,可见其势力底蕴深厚,听说他们还管着织造局呢,这,不会是织造局的事吧,心中一惊,苏州织造局牵连众多,自己改田为桑都难以为继,那个碰不得,要接手,也是内务府的事,
想到此,心中有了计较,吩咐道,老管事点头称是,就出了门。
只是人刚走,景存亮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不过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就起身去了后堂,可是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些勋贵世家,鼻子这么灵,自己刚想有动作,他们就登门了,不会借此机会再在江南掀起腥风,这,决不能让自己来承担,必须分润出去,织造局是一块,江南布政使那边也是一块,倒不如把收税的事也分给江南的那些官员,自己再让他们出人一块来改田为桑,就算出了事,也好圆过去。
心里想着事,脚下的步子就慢了一些,
府外,
甄家商会的大管事乔红月,带着不少人拉了几辆马车,停在外面,上面摆的满满当当,还用黑布给盖上,东家大老爷交代,今个要上巡阅使衙门里,好好上上礼,只是三个箱子显得有些寒掺,就带人回了商会,捡了一些上好的东西,一起放在马车上,又从里屋库房里,拿出一个老山参,一并放在车上,
这是在北地送货物时候,在一个药铺里看到了一批上好的山货,乔红月那眼力劲,一看就知道是野山参,一挥手,直接用货款全给买了下来,回来后送于东家,剩下的一些就放在库房里,交代留着它们,以后送礼之用,今个就拿了一支,也好上门说话。
在府衙门外等了一会,就见到府衙大门,不少衙门里的官吏,挤在一起出来,齐齐散去,还有不少人往这边张望,不过马车上盖了黑布,也看不出是什么,但是人数之多,也让乔大管家侧目。
等候了一会,
乔红月候在一旁,看着刚刚众人,逐渐离开衙门,还摸了摸怀中的老山参,想着大老爷交代自己的事,这是要把织造局秦大人,贿赂上官的罪证交给景大人,这就奇怪了,秦大人一心向着甄家,为何大老爷,说不好听的,就是卸磨杀驴,这样一来,传出去,名声就坏了,还是另有原因在里面。
又想到了以往,自己和秦大人也有的来往,于心不忍,但是主家的决定,也不是他一个奴才能管的,心中叹了口气!
正想着,
就听见侧门里,传来管家的话语,
“乔大掌柜,失礼了,让你久等了!”
说完,还抱拳躬身,歉意连连。
乔红月也立刻回了礼数,客气道;
“景管家客气了,都是为主子忙活,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没什么本事,就只有忠心了,哪里有久等之说。”
回的话滴水不漏,让景府老管家不由得哑然失笑,好一个乔大掌柜,看来,还不只是普通掌管商会的盘手,乃是甄家的心腹,竟然也来了,
“乔掌柜说的是,咱们做奴才的就应该如此,请。”
身子一撤,把路让了出来,乔红月进了门,回头一挥手,一辆辆马车就跟随进了院子,从西边的小路,顺着,直接入了后院,
夜幕降临,
可是府衙的院子,还是灯火通明,随着马车驶入,打破了这份宁静,
走在院内的小路上,桥红月对着身后催促道,
“都快一点,别墨迹,把那些东西,全给搬下来,然后,你们几个,把那三个箱子抬着,安稳的随我一起进去,”
“是,大掌柜。”
随着马车停稳,乔红月大声指挥着那些伙计,把东西小心地抬下来,看向身边的景管家,笑道;
“景管家,这些,都是家主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景管家安排好。”
“乔掌柜放心,此事容易,来人啊,把东西都抬到库房,小心放着。”
“是,管家。”
随着景管家一声呵斥,周围立刻出现不少小厮,过来帮着搬运,
见此,
景管家见事情差不多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乔红月这才迈步进了正堂花厅,小心地踱步入内,就看见花厅中,有一位面白须长,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上,想来这就是景大人,不敢怠慢,疾步上前,施了一礼,拜道,
“小人乔红月,奉东家大老爷之命,特来给中丞大人送一些孝敬,大人之前来得着急,我家主子还没有准备好,所以这才来晚了,”
景存亮,看着来人一身灰色袍服,富态翩翩的乔大掌柜,满脸的堆笑,人情世故都写在脸上,自然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啊,
“来得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个来得正好,就是不知,你们东家,怎么个孝敬法子?”
“中丞大人,稍等片刻,来人,抬上来。”
乔红月躬身对着外面喊道,不一会,就有小厮抬上来四个大箱子,放在花厅中央,落地的时候声音颇重,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不过看着这样子,景村来心中倒是有了明白,这是送银子来了。
等箱子放稳,乔红月对着人摆了摆手,堂下的小厮,就默默退下,人走后,乔红月这才笑着说道,
“中丞大人,不成敬意,这些,都是东家的一点心意,”
说着走过去,就把箱子一一打开,前面两个箱子打开后,都是银子,别无他物,第三个箱子,是一些金银首饰,玛瑙玉器,贵重了一下,这最后的箱子,乔红月反而不着急打开,回身对着主位上的景大人,神秘一笑;
“中丞大人,前面三箱东西,不过是俗物,见面礼也提不上台面,这一箱子东西,应该是大人急需要的,还请大人收好。”
景存亮坐在那,喝着茶水,倒有些漠不关心,无非是送的银子,给自己送银子的人多了,没什么出奇的,可是,见着乔掌柜指着最后一个箱子,神神秘秘的,反而引起了他的好奇,不由得问道;
“嗯,本官急需的,那倒是奇了怪了,你们东家,甄大老爷,怎么知道本官需要什么,”
“中丞大人,知不知道一看便知,”
乔红月也不再卖关子,伸手把箱子都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本账册,几乎有半箱之多,
景存亮见了,心中忽然一动,默不出声,急忙走过去,拿出一本账册,大致翻看起来,不看不知道,细细看下去,竟然是苏州织造局主事秦大人的暗账,这些,又伸手翻出一本,还是这样,看来甄家是舍弃了织造局,送来了借口,
可惜,要是早送来,本官可能借此机会拿下织布局,现在地方这么复杂,这个烫手的山芋可拿不得了,不过可以顺手推舟,送给内务府,让王公公派人来接管,说不得是一步好棋,
“啊哈哈,不愧是甄家,想别人所想,本官都还没想到的,你们东家倒是想到了,这些甚好,本官留下来。”
说完,一脸的笑意,把手中账册一合,复又直接扔了回去,转身回了主位上,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
乔红月见此,又把箱子一一合上,凑到中丞大人身边,从怀中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
“中丞大人,这是小的跑商北地,特意从老字号的药铺里寻来的,极为难得,我家老爷记挂此事,就命小人送来,以示敬意。”
景存亮眼神被盒中之物吸引,好家伙,这种神物都拿了出来,虽说在关外也能寻到,但是谁没事去关外那个苦寒之地,所以有些老人身,在关内就卖出了天价,甄家是下了血本了,
“你家大老爷客气了,这种神物,本官就笑纳了。”
说着,手就立马把盒子盖上,收回去的时候,盒子就不在了原地,看着眼前有些微胖的掌柜的,忽然感觉顺眼了许多,也不能不回个礼,想了想,就说道;
:“本官来江南,就是为了一件事,改田为桑,增加生丝供应量,至于其他的,本官的手没那么长,请伱家大老爷放心就是,另外,朝廷的事,各部官员理应共同努力,不是靠着某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至于说织造局那边,自有人查办。”
该说的也说了,景存亮还要写折子,递给朝廷和内务府,所以不便留人,端茶送客。
乔红月心下大定,得了话,见到中丞大人端茶送客,顺势就躬身施了一礼,
“中丞大人,小人这就回去禀告我家老爷,小人告辞了。”
“嗯,来人,送客。”
府外,
乔红月拜别了老管家,带着人匆匆离去,
没多久回了甄家大院,不敢耽搁,下了马车之后,乔红月一人,就从小路,进了后院书房,
房内,
二老爷甄应嘉还在整理着账册名目,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把手中的账册放下,随即房门被打开,
只见乔红月急匆匆走了进来,而后转身把门关上,进了书房左室,看见二老爷端坐在书案后面,躬身行了大礼,
“二老爷,奴才从景大人的府上回来了。”
“哦,景大人怎么说?”
甄应嘉神情一动,心中就有了想法,看样子,那个老狐狸是有事说了。
果不其然,乔红月喘息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道;
“二老爷,中丞大人说了,他奉旨来江南,就是为了增加生丝产量,改田为桑,无意插手其他的,还说,朝廷的事,可不是他一人的事,好似想要借江南官府的力量,至于其他的,倒是没有多说。”
“嗯,怎么会这样。”
甄应嘉心中疑惑,整个江南,势力纷杂,可以说,哪个衙门里都有其他人的暗探,谁到了江南,都要看几方势力的颜色,当然,除了洛云侯那个杀才,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杀得也太狠了,可就是这样,也动不了江南那些人的皮毛,
江南为首的士绅豪强,还有就是勋贵,世家,以及北王府和东王府的势力,现如今的知府,布政使衙门等,也分一杯兮不说,内务府和皇城司的人,也安插人进来,用意不言而喻,织造局还有盐政,乃是重中之重。
景大人来此,难道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拿了账册,不是应该立马把织造局主事拿下,安插自己人,把织造局握在手中,这样一来,从头到尾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的,只要打点好焦家和沈万和,布政使那里只要点头,这些唾手可得,他竟然不动心,
不对,不对劲,是真的不动心,还是故作迷阵呢,
这个老狐狸,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