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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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肖家的儿女们2

    炕里的肖振云看见肖晓书趿拉着鞋,问道:“这大冷天儿,怎么不好好穿上鞋子。”姚玉凤赶紧说是因为冻疮,流着脓水,包的厚了,鞋都穿不上。

    老姨奶说:“赶紧上炕来,我给你抹点儿烟袋油子,好得快!”说着爬过来把肖晓书拉上炕。

    郑淑珍赶忙帮着把肖晓书周上炕,嘴上说着:“我说好几天没去我那儿了呢,敢情是脚冻了出不了门,我还以为你生大娘的气了呢!”肖晓书愣怔地不知道说啥,姚玉凤一边给肖晓书脱鞋一边接过话说:“咋回事啊,你啥时候还惹你大娘生气了呢?”肖晓书还是一脸懵懂,郑淑珍笑着说:“也没啥事,就是前两天去我那儿玩,我没让上炕沿儿,她就哭了!”

    肖晓书的活动范围还仅限于自家、后院的奶奶家和路斜对个的大娘家。姚玉凤不让她去更远的地方,吓唬她说:“外面有拍花先生,往头顶上一拍,小孩子就迷糊了,带走卖到遭罪的地方去。”姚玉凤也不让她去其他人家,跟她讲:“小孩子家家的,去人家里,讨人嫌。”

    肖晓书很怕肖振方,一般只在肖振方上班的时间,她才敢去溜达。

    那天,肖晓书习惯性地出门就来到大娘家,开前门要翘起脚跟才能够到门把手,把前门费力地拉开,再分开棉布帘子,从后面拽住门里面的拉绳,钻进门帘子的同时把前门拉上,再拉开外屋的门走进去。

    炕头放着火盆,郑淑珍靠里坐着正在低头做针线活,堂弟肖大宇在窗台边玩啪叽,肖晓丽面向窗户,低头不知在捅咕什么。郑淑珍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外面冷不冷啊,把围巾手闷子都摘下来吧。”

    肖晓书把手闷子从手上拽下来,仍挂在脖子上,把围巾从头顶往下一撸留在脖子上,然后费力地往炕沿上爬,郑淑珍看她爬得费劲,就说:“别爬了,就站在炕沿边玩吧,炕上也没地方。”

    肖晓书费力地爬上炕沿跪坐在上面时,郑淑珍的话正好说完。肖晓书对上郑淑珍没有多少笑容的脸,不由哇的一声哭起来。

    肖大宇停止手中的动作瞪眼睛看她,肖晓丽也扭头看过来。郑淑珍啧啧两声道:“也没说你啥啊,就能让你哭一鼻子,真是个哭巴精啊,快别哭了,一会儿脸都整皴了!”肖晓书止住哭泣,抽噎了两下,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郑淑珍无奈地教育她说:“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这样啊,动不动就哭,有话说呗,哭啥呢。没事就哭,招人隔应,记住啦!”肖晓书又抽噎两下,点了点头。

    肖晓书在炕沿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穿戴好回家。郑淑珍说:“出门带好门。天冷,没事别来回走了,门一开一关,热乎气都放跑了。”

    回到家,姚玉凤看见肖晓书有些红肿的眼睛,知道她又哭过了,问:“又咋地了!一天就知道哭,挺大个孩子了,咋说哭就哭呢,真是没出息。”肖晓书说:“我上不去炕,大娘不让我上炕!”姚玉凤用手指点了一下肖晓书的头,恨恨地说:“你就不能有点记性,不知道你不招人得意,非得往跟前凑。”肖晓书委屈得又要哭,姚玉凤厌烦地喝道:“一边哭去,就知道哭!”

    肖晓书窝在柜子和墙之间的夹缝里,强忍住没再哭出来。

    这样的戏码经常上演,可是肖晓书没地方去啊。去奶奶家,奶奶也会嚷嚷:“别瞎跑了,热乎气儿都放跑了。”只有过年的时候,喜气洋洋的,对小孩子的这种行为能够宽容些,她们可以放肆地跑动。

    姚玉凤知道郑淑珍怕自己多心,赶紧回道:“这孩子,都知道的,说不上哪不对劲了,就要哭一场,她哪知道深浅呢,都当是个事儿,大嫂可别放在心上。”

    正说着话,外面大街上传来汽车喇叭声,郑淑珍热情地说:“哟,应该是大姐来了!”说着率先起身往外走去迎接,众人也都跟随着出了屋,除了肖四老太和老姨奶还坐在炕上。

    不一会儿,肖振洁抱着一个襁褓快步走进来,后面跟着她的丈夫汪东旭。汪东旭身着军绿色呢子制服,中等身材,神情严肃。进到屋来,把手里拎着的提包和几样礼品放到柜盖上,对着炕上的肖四老太和老姨奶点头示意了一下,站在炕沿边看着肖振洁把襁褓放到炕上,再脱鞋上炕。他掀开被角,看了看里面还在安睡的女婴,这时神情里显露出一点儿温和。看了一会儿,抬头对着肖振洁说:“那我周日来接你们,我就先回去了。”说完朝四周略微点了点头,就出了屋,一群人又都送出去。

    肖振洁,中等身高,不胖不瘦,齐耳短发,乌黑浓密,额头饱满,面相与肖四老太有三分相似,神情坚毅果敢,动作爽利,说起话来嘎嘣溜脆。

    这和肖振云形成反差,肖振云除额部和两鬓欠丰满像肖四老太之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两腮圆鼓,嘴部微突,嘴唇较厚,身材微胖,给人忠厚老实的感觉。事实上,肖振云也确实不像肖振洁那样能说会道、能言善辩。

    小女孩抱回来时先寄养在肖振云家里两个月。那时肖振云还没有给自己的小女儿郭海燕断奶。两个月下来,小女孩养的白白胖胖,很是招人稀罕。

    肖振洁去接孩子回去时,肖振云都舍不得让她抱走了,说:“要不留给我算了,你再想办法抱养一个。”虽然是说笑,但肖振云是出自内心地喜欢,毕竟吃自己的奶水,一天天看着出息成一个胖孩子,确实舍不得。

    肖振云跟随着到肖振洁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这不,肖振洁刚把襁褓放到炕上,肖振云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炕梢挪过来,掀开被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女孩看,满眼的慈爱。

    把汪东旭送走,众人又陆续进屋,都围拢过来。小女孩还在熟睡中,可能是因为包得厚了,脸蛋有些潮红。除了头发稀疏之外,五官精致,皮肤非常白皙。

    兴许是被围观的目光所烦扰,小女孩眼都没睁,哇的一声哭出起来,肖振云立马连被子一起把小女孩抱进怀里,一边摇晃一边拍打。小孩女还是不停地哭,肖振洁说:“到点了,应该是饿了。”说着下地去冲奶粉。肖振云把被子打开,探进去试了试,确实也尿了,需要换尿布。冲着肖振洁说“大姐,再拿块尿布来。”

    安顿好了小女孩,众人说笑了一会儿,几个媳妇带着孩子就要散去,只有朱秀玲要吃了饭再走。

    郑淑珍、姚玉凤和王玉兰,还有自家的孩子,出了肖四老太家。冬天园子边上的栅子都倒了,王玉兰不用绕到大街上再进西院,过了土坯院墙,踩着歪倒的栅子进了自己的西院,招呼一声就开门进屋去了。

    郑淑珍冲着送出来的朱秀玲说道:“你也大老远来的,呆两天和老姨她们一起走呗。”

    朱秀玲笑着爽脆地回到:“大嫂,不行啊,家里脱不开身,两个孩子都扔家里了,还有猪鸡鸭的,都张着嘴要吃的。你那三弟,你知道的,就知道耍,也不着个家啊。”

    郑淑珍凑过来低声问:“搬老姨那儿去了,也没收敛点儿,还耍啊,还玩那么大啊?”

    朱秀玲面露无奈,且愤然地骂道:“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指望了!”

    姚玉凤走在后边,她对朱秀玲心里有着天然的不喜,她自觉自己看人很准,她总觉朱秀玲不安分,跟男人说话时轻佻的表情,和不知深浅的言语,让她对朱秀玲很是不屑,所以她的什么事情也不愿打听。

    而跟在姚玉凤身边的肖晓书,却有着另外的心思。她想着自己的两个姑姑,怎么和别人家的姑姑不太一样呢。

    老姑,老实言少,虽然也没表现得多热络,但老姑眼里能看到她,不会完全忽视她。

    但是大姑不同,大姑的视线始终没有看向过她,对她视而不见。她想起隔壁老王家的老丫头娟子,她的姑姑们回来时,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娟子欢快地喊着大姑二姑老姑的,然后听着对方爽快地应答,说说笑笑,很热闹。

    娟子会特意拿着姑姑们带来的零食站在夹道口吃,那些东西能看出来是特意买给她的。饼干啊,糖块啊,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甘蔗。

    刚开始,肖晓书也不知道那叫甘蔗,只看到娟子手里拿着褐色的粗粗的一节,放到嘴里,很用力,一次也只能啃下来一点,但从她发出的嘶嘶声,和嘴角流出来但很快被吸进去的汁水,能感觉出那是多汁又很甜的东西,绝不同于秋天姚玉凤带回来的苞米杆儿,虽然也能咂出不少水分,但没什么甜味,不过没别的零食吃,这些苞米杆儿聊胜于无。

    有一次有人问娟子吃的是什么,肖晓书才从娟子的回答中知道那是甘蔗。很多年之后,肖晓书才尝到了甘蔗是什么滋味,而且每次吃甘蔗时,都会想起娟子啃甘蔗时的情形。

    肖晓书从来没有在自己姑姑们那里享受过娟子那样的待遇,不要说特意给她买东西,即便是顺便,记忆里都遍寻不着。

    肖晓书想着老王家的娟子,心里不由生出了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