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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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雪上加霜

    肖晓书扔下一句话进里屋写作业,姚玉凤和肖振山也没有接她的话茬儿,未置可否。

    外屋炕上,肖振山和姚玉凤趴在被窝里,沉默地抽着烟,搬去镇里,这件事是他们眼下更为关心的事情,更为主要,肖晓书考学的事儿可以先放一边,慢慢计较。

    与肖振业隔一户的人家卖房子,他得知这个消息后赶紧去通知肖振山。别看肖振山截怼姚玉凤,他心里其实也想搬去镇里,要不然也不会回家来就把这个消息说给姚玉凤,他习惯了和姚玉凤拧着劲儿说话。

    肖振业得知的消息还包括房价,那家的男人在镇政府上班,刚刚接到调令,调往别的镇区上班,急于出手这套房子,所以价格要的不高,很合算。本来这是一个好消息,但问题是,那户人家的西院是肖振方家。

    首先,到现在两家还僵着,这让肖振山和姚玉凤有些作难,买吧,东西院又凑到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很是别扭,不买吧,错过这村不好找下个店了。镇里的人口流动并不大,不是总有房子出售,何况位置和价钱还要都合适。

    再者,虽然这个房子房价要的不高,但还是超出了肖振山和姚玉凤目前的财力,买下,还要借一部分债,之前盖房子借的钱还没有全部还上,还要再张口借钱,确实让人不好启齿。

    烟雾蒸腾中,姚玉凤有些赌气地开口说:“不管咋样,这次我是铁了心搬去镇里,你别用这嗑那嗑截怼我。老五不说还有一处价钱也合适吗,先看看那处,实在不行再考虑这个!”

    肖振山吐了一口烟道:“我截怼你是截怼你的,不想搬,我就不和你说了,你上哪知道去。”姚玉凤不屑地嗤了一声,说道:“这事宜早不宜迟,赶明儿你让老五帮忙问一下,抓紧这两天去看看房子,心里有数了,好进行下一步。”肖振山“嗯呢”一声,虽然语气生硬,但表示他同意了,他同意的事基本都会照做。

    在里屋写作业、可耳朵没闲着的肖晓书,心里暗自高兴,看来搬去镇里的希望非常大了,那她以后就不用每天步行往返二十里地,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连带徐红受累。肖晓书用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也不预习明天的课程了,上炕脱了衣服躺进被窝,毫无睡意地胡思乱想。

    隔了一天,姚玉凤早晨准备停当,让艳蓉帮着照看一下家里,随着肖振山一起去镇里看房子。晚上回来,两人又趴在炕上抽着烟嘀咕。

    两处房子都看了,还硬着头皮看了一处位置和价钱都好的房子。距离肖振方家稍远的那处房子,肖振山和姚玉凤说啥也没看中,位置太差,前后左右都很窄巴,房子本身也不香人。两人当然都看中了那处位置和价钱都好的房子,可是要价三万多,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购买能力。

    而肖振方家隔壁的房子,三间全砖瓦房,前后都有园子,而且那片号称教师村,前后两排基本上都是一中二中的老师,住在那里互相都熟悉,也多少有个照应,最主要的是,价钱合适。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把烟掐灭,下了决心,就买肖振方家隔壁的房子。姚玉凤想着,各住各的,互不干扰,又能怎样。而肖振山心里想,找个机会让两家和解,总这样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肖振山与肖振业沟通后,找了中间人联络,姚玉凤又跑了两趟,最终敲定房价,比原来要价少了一千多。而这边也开始放出消息卖房子。

    首先有意向的就是住在东院下屋的肖文恩,屯里还有几户人家也有意思。可是不管是肖文恩还是其他人家,都碍于房价,侍弄起来都很吃力。

    肖文恩在东院下屋里也住几年了,一直没起正屋。

    他家有一个男孩,小名叫栓柱,在他之前肖文恩媳妇生过,都没站下,找先生出的法子就是再有孩子起名叫栓柱,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真的起了作用,栓柱站住并长大了。

    肖文恩媳妇,有点猫腰儿,笑时露出整个上牙床,性格和大布衫子的媳妇相似,极少与人家长里短,事不关己不闻不问,家外需要沟通的事都是肖文恩出面答对。她身体强壮,能干,肖文恩身体有些弱,地里的活多是她忙活。

    肖文恩媳妇说,她活到现在,都是沾枕头就着,从来没做过梦。姚玉凤在吃饭的时候谈论这个事儿,带着无比羡慕的神情,她自己睡眠不好,每晚夜梦连连,易动气,一动气更睡不好,更是噩梦不断。

    而肖晓书听了,则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从来不做梦,虽然说明睡眠好,但是没做过梦,或者不记得自己做过梦,从来没见识过梦中那些瑰丽的场景和幻象,生活得缺少多少色彩啊!现实生活劳劳碌碌、枯燥乏味,如果没有超越现实的幻想来调节一下,这日子过得多么无趣啊。

    肖文恩先找中间人问过底价,肖振山和姚玉凤按照商量好的定价,少不了一万,报了出去。

    肖振山和姚玉凤都不舍得卖这个房子,这是他俩亲手辛辛苦苦侍弄起来的,当初也没想过会搬走,都是按照能力范围内的高标准做的,镇里的房子虽然看中了,也是相对来说还可以,与他们这个房子比,质量还真差不少。谁让人家房子在镇里,占着地利的优势呢。

    他们也知道在农村要不上价,但也不甘心便宜卖了。一开始他们打意,要是艳蓉和王文贵两口子能买,认可少个千儿八百的,相互成全吧。但小两口儿有心无力,实在侍弄不起。

    肖文恩对这个房子的质量和样式都满意,打心里相中了,也不知道是马后客还是真的有先见性,听到肖振山要卖房子,他就说:“没看我这几年都没起正房吗,就是等着他们卖房子呢,我早知道他们在这屯里呆不长,早晚得搬走。”

    肖文恩打意买这个房子,却在外说:“那房子我可没看中,房子的质量,我住东西院的还不知道吗,不行,再说位置也不在正街,不值那个价儿。屯里有钱的不缺房子,我要是买不起,别人更侍弄不起,等着吧,他们得主动降价求着我来买。”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肖振山和姚玉凤的耳朵里,两人很生气,姚玉凤说:“真是随根儿,九嫂就那样,两面三刀,我的房子就在这,大不了卖不出去先不搬,看谁有抻头儿,实在不行,谁先出价就卖给谁。”

    此话一出,肖文恩反倒坐不住了,他也怕自己看中的房子万一被别人抢了先,赶紧找中间人上门再次商谈,说多少让个几百也是那个意思,最后作价九千六。

    与镇里的房子相差的钱,不得已又写信向姚玉凤的娘家求救。在两边都万事俱备的时候,肖四老太捎信儿来,让肖振山和姚玉凤专程去一下镇里,有事商量。

    两人也不怠慢赶到肖振业家。肖振业家也是大三间,与他们家的布局不同,是把炕安置在了北面,镇里的房子多是这种布局,看着更顺序一些。进门是一个走廊,左边是主屋,里外两间,右边是一个单独的小屋,走廊到底是厨房。右边的小屋,招了几个住宿的学生,每月能多些收入。

    肖四老太带着3岁的小孙女肖佳住在主屋的外间,外间西墙摆了一口卧柜,是肖四老太的旧柜子,当初有两口卧柜,不知道另一口放在哪里。

    肖振业两口子住在里间,里间门口左边靠窗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盆厚壮油绿的君子兰。右边半铺炕,炕边至门口摆了一对单人沙发,沙发前一张茶几,西面整面墙摆着立柜、卧柜,还有一台彩电。

    肖振山和姚玉凤进屋,肖佳在炕里玩儿,看了他们一眼,继续玩儿,肖四老太没有表情地坐在炕头的炕沿儿上,嘴里抽着香烟卷。搬进镇里带孙女,抽焊烟袋太呛人,可烟瘾又戒不了,肖振业便让肖四老太改抽香烟卷,刚开始,肖四老太还嫌太淡,不适应,慢慢也就习惯了,再抽旱烟,也觉得劲儿太大了。

    肖振业让肖佳叫过二大爷二娘之后,拿过凳子让他们坐下,张淑芳微笑着客气打招呼,泡了茶水端上来,人就进了里屋。肖振业出去一会儿,再回来时,跟在肖振方和郑淑珍的后面进来的。

    肖振山和姚玉凤都站起来,肖振山笑着叫大哥大嫂,姚玉凤一脸冷淡没有吱声,肖振方和郑淑珍都是一脸严肃,只是点点头,张淑芳站在里间门口淡笑着招呼之后,出去拿了几个杯子进来放在卧柜盖上,倒上大半杯茶水,分别放到每个座位旁边,抱着肖佳出去之后再没进来。

    各自就位,肖振方坐在卧柜前的凳子上,郑淑珍坐到了肖四老太旁边的炕沿儿上,她那只失明的眼睛除了没有光彩之外,倒也看不出异样来。肖振业先给肖四老太递上一根烟,肖四老太接过来续上,肖振业又给其他人递烟点着后,自己也点着一根抽起来,退到窗前站定。

    屋里一阵沉默,肖四老太最先开了口,冲着坐在旁边的肖振山和姚玉凤说:“我也就直说吧,今天让你们来,是商量你们买房子的事儿。”肖四老太起头之后,屋里又陷入沉默。

    郑淑珍瞅了肖四老太一眼,轻咳一声,又瞄了瞄肖振方,肖振方人很清瘦,正襟严肃,视线落在手上快抽完的烟卷上。肖四老太把烟蒂扔进墙角的痰盂里,往里吐了口唾沫,又开口道:“人都在场了,老大家的,你有啥想法就直说吧。”

    郑淑珍又轻咳了两声道:“振山,玉凤,今天让咱妈找你们来呢,你大哥和我的意思是吧,镇里的房子那么多,你们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合适的,不一定非得买我们隔壁这一处是吧。老太太你说,我们住得这么近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肖四老太接口道:“以你们的个性,住得远点儿确实更好。”

    姚玉凤一听肖四老太这话,作势要出声,被肖振山示意打住,肖振山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想反驳:老太太,你就直说,什么你们的个性,就是想说我的个性不好,与大嫂处不来呗。肖振山想那样的话,话题就扯远了,说到天黑都掰扯不出个结果来。

    肖振山息事宁人地说:“大哥大嫂,事先我们也都有这个考虑,也看了几处房子,看下来,也确实都不合适,也就这一处觉得相当,不管……”

    郑淑珍立刻接口道:“暂时没有合适的,那就再等等看,也不急于这一时吧!我们也帮你们留意着,这么大个地方,不信买不到合适的房子。”

    肖振山说道:“是,大嫂,你说的我们也想过,先不论这个房子的位置,主要是房价合适,有其他更好的房子,我们也硬着头皮去看过了,那房子谁相不中啊,问题是一张口两万多三万多,我那房子满打满算也才出一万,就这还拉着饥荒呢,让我上哪里凑够那么多,就是凑够了,大哥你也知道咱这工资,你还比我高点儿呢,我将来搞啥还,而且两个孩子都要升学了,学费还要一笔钱呢。”

    此话说完,屋里又陷入了沉默。郑淑珍忍了一会儿,还是说话了:“东西院住着也不是不行,就是玉凤那毛病,怎么能保证不招惹我们?”

    姚玉凤实在忍不住了,气得手直拍大腿问道:“大嫂,到现在你还认为你那眼睛是我让你得的病,你眼睛瞎了是我害的,我要是有那本事,我就不坐这受你们的冤屈气了!”然后满怀委屈地扭脸儿朝向墙壁。肖振山因为郑淑珍的话也沉下了脸。

    从不参与家庭纷争的肖振业说了句话:“大嫂,二嫂要是能操控什么仙儿,这么多年她自己也不至于被折磨成那样!”

    一向由郑淑珍代言的肖振方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那是她活该!”

    姚玉凤愤怒地站起来,手指肖振方说:“大哥你屈不屈心,我受折磨是我活该,我大嫂的眼睛瞎了,她就不活该,就该赖到我身上,让我来背锅,这就是你们念书人说出来的话!”

    肖振山也愤然站起身来:“原本我们也顾忌着咱两家的关系,能远点儿就远点儿,即便是不得已住在一块儿,也想能尽早缓和一下,没成想你们是这态度和想法,今天话放这儿,这房子我还必须买了,谁说都不好使了!”说着推了一下姚玉凤,一起愤然回家。

    晚上回到家,姚玉凤虽然一脸愤愤不平,但却不似以往委屈难过,帮忙照看家的艳蓉赶紧问怎么回事,姚玉凤难得平和地讲述了经过。艳蓉也不免连声唏嘘,面带不能理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