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庭中心医院。

    “是病人家属吗？您好，这是病人的检查结果······”靳问天将检查报告单递给眼前这位焦虑不安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双手似乎是癫痫发作一般，不自主地抽动着，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报告单上的字。

    靳问天将他拉到一张桌子前，将报告单放在了桌上，好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检查结果。

    “医生······这个是······胃癌晚期吗？”那中年男人颤声问道。

    “呃······很抱歉，是的。”靳问天侧过头去，看着单子上面的结果道。

    “胃癌晚期是不是······没救了？”那男人的眼中噙满了泪水，问道。

    靳问天看了男人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准确地说，只有六到十个月的时间了，但是如果得到更好的治疗的话，可以推迟······”

    “医生，您看向我母亲这样，大概花多少钱能够延迟一年？”男人期待地问道。

    靳问天看着男人沾满污渍的白衬衫，心中不免一阵难过，他别过头去，轻声道：“百万起步。”

    “百万起步”这四个字恍若一道惊雷一般打在了男人的头顶，这是他十辈子也挣不到的钱。

    男人犹豫许久，终于拨通了电话：“华······华哥，我妈得胃癌了，手术费要······”

    “对不起，我也抽不出来多少钱，抱歉，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了。”说完对方便挂了电话。

    男人缓缓地走出医院，看向了天边的大片乌云，叹了一口气，雷阵雨要来了。

    “喂，姨啊~我妈得胃癌了，手术费要······”男人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她可是你的妹妹啊！亲妹妹啊！血浓于水啊！”男人崩溃地对着手机吼道。这一句话医院大门口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这种事每天都会上演几次。

    “轰隆隆~”男人仿佛被淹没在了绝望中，他仅仅是嗅了一下这人世间的铜臭味儿，就已经醉倒在了这幅绚烂无比的地狱画卷之中。

    他已年过不惑，但尚未娶妻，以致还留有少量的存款，但前段时间，他的母亲为他找到了一位还算不错的姑娘，两人言语之间甚是投机，于是便约定结婚，此时，男人的存款全在未婚妻身上。

    男人点了一根烟，袅袅青烟，是他逃避现实的至尊法宝。他掏出了口袋中的钱包，抽出了夹在其中的一张照片。

    一个女子正在拈花轻笑，正是他的未婚妻。

    他叹了一口气，一直认为向女人求助是一种懦弱行为的他，拨下了未婚妻的电话。

    “喂？阿珍，我妈得胃癌了，要动手术，你看那存款······”

    “怎么会这样啊？”女子口中满是惊异，却没有半分的忧伤。

    “你看那存款能不能······”男人看未婚妻没有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只能厚着脸皮继续道。

    “你怎么连你的母亲都救不了？你以后还有什么能力来养我和我们的孩子？你有什么用？”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这冰冷的声音与鱼无情的冰冷声音不同，鱼无情是心如止水一般的冷静，而她，却是压死未婚夫的最后一根稻草。

    男人听到这句话，仿佛瞬间跌入了冰窖内，周遭的严寒似乎能够将这场暴风雨凝结成冰雨一般。

    “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用！说的好哇······说的真好！”男人挂掉了电话，走到了马路上，不顾猛烈的雨势，仰天看向天空，大笑了三声：“哈！哈！哈！”

    不顾路人投来异样的眼神，他大声吼叫道：“说得好啊，说得好啊！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用哪呐？”

    医院内，靳问天听到这三声大笑，不禁心中一阵悸动。他听过靳恒之的笑，靳白衣的笑，叶归铉的笑······

    但是，这三声笑，绝对是空前绝后的，前调震碎内心，带来的是无尽的绝望；中调是对自己无情的鞭笞与嘲笑；后调则是······诡异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男人说完这几句话后，便潇洒地转身离去，此时早已被浸湿的刘海牢牢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雨大迷眼，但他却拼命地睁大眼睛，瞪视着天空。

    这雨，不是甘雨，它是苦的。至于有多苦，只有尝过了才知道。

    男人翻遍了通讯录，最后拨下了一个大哥的电话，他曾经帮过那个大哥一个很大的忙，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大哥，我母亲得肺癌了，要做手术······”说到这里，男人停住了，他生怕得到一样的答案。而且，那大哥的家境如何，男人也心知肚明，实在是不忍心出口相求。

    “兄弟，手术费凑不齐吗？我这里有五万，我还可以问我父母借十万，总共十五万，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全都借给你，不用利息，哪怕你过十年再还也可以······”

    “唰”的一下，男人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他哽咽道：“不······不用了。”他不想连累了好人，而且十五万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男人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调整好了情绪，走入了家中。

    “怎么了？医生怎么说？”母亲依旧看出来了儿子的忧伤。

    男人摇头哽咽道：“没病。”

    “你又骗我吧？肺癌对吗？我自己有病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就喜欢骗我。”老太太的脸上没有悲伤，满是慈爱的神色。

    看到母亲这样，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一下跪倒在母亲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的腿，大哭了起来。

    “痴儿······痴儿······你就让我独自去吧！你好好陪着阿珍过完下半辈子······”老太太轻轻拍着儿子的头，缓缓道。男人虽然已人到中年，但母亲仍旧将它当做孩子一般看待。

    男人没有将自己与未婚妻撕破脸的事告诉母亲，只是一直盯着母亲苍老的脸，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当天晚上，男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便想出来散散心，没曾想却看见了一个枯槁的背影跪在父亲的灵位前。

    “大哥，我就要来陪你了，只是咱孩子还要在这世上受苦······”说话之人正是老太太。

    又听老太太说道：“大哥，明天你来白山接我吧，长痛不如短痛，我现在走了，也好省了一笔医药费······”

    老太太站起身子，走向了墙边的一个柜子，弯下腰，从中取出了一段长达五米的细绳！

    “妈，我陪你！”男人泪眼婆娑地走了出来。

    老太太看着他，眼中满是慈爱之色道：“我本应该阻止你，但现在想来，也许去白山更加幸福······”

    翌日，二人来到了白山之巅的一个凉亭。

    男人站在顶峰，俯瞰整座城市，只觉得迎面吹来的恶风夹杂着浑浊的尘埃，令人作呕。他将长绳剪为两段，挂在了凉亭的横档之上。

    在一阵恶风中，一高一低两双脚，晃啊晃······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