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风雨欲来(1)
“什么叫……‘原本’的身份与来历?”穗隐约预感到一丝不寻常,“难道道长您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潜心修道数十载最终得道至此的吗?”
“所以说诸位施主都过分夸大了嘛,什么潜心修道数十载,贫道现在也才四十来岁不过五十呢,”道长说着便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不断用手挑弄着自己早已花白的须发,无奈而感慨地诉说着,“贫道接触此道,最多不过十余年尔尔,若是要细化到真正潜心修行的日子,便要再掐头去尾减掉一些时日了。如今这副须发皆白的模样,只是贫道稍微修成正果后,有些肆意妄为的代价罢了……”
“代价?”穗听闻道长不过四十来岁心里不由得暗自一惊,若真是四十出头,那眼前的这位道长便只比良大上几岁罢了。而良虽然从军数载沧桑了许多,却不曾有过什么苍老的迹象,一切就同九年前的那副模样一般不曾有什么改变,“道长莫非……是用修来的道行,做了什么不被允许的事吗?”
“呵,这便要说到贫道的出身和来历了。贫道自记事起便是由一户人家收养长大,不曾见过父母,更不知是否还有兄弟姐妹。好在义父义母待贫道不薄,视贫道如己出。义父义母多行善事,也许是感动了上天,在贫道十三岁时,他们有了第一个,也是之后唯一一个孩子,是个颇为可人的女娃。”说到此处,道长似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原本苦笑的嘴角似乎笑得更自然了些,“贫道感恩义父义母的抚养,故也将她视为义妹甚至是亲妹。义父义母有着自己的祖宅家业,所以有时忙不过来的时候便由贫道来照看那丫头,一来二去,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成为了当地有名的俊俏姑娘。但也越发粘着贫道,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程度……嗯,当时的贫道还以为,那只是单纯的粘着,并无二意……”
“啊,”穗听到最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莫非令妹对道长……”
“可惜知道这个事实的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道长说着神情稍稍有些动容,缓了许久后长叹一声才继续说道,“那是那丫头二十多岁的时候,贫道见其追求者越发众多,也早过了应当出嫁的年纪,想着贫道一个成年男子与她过分亲密难免招致闲话。便主动向义父义母禀明其因,打算就此离家外出云游,基本不再回来了。怎料义父义母还未表态,躲在屏风后听到贫道与义父义母谈话的她却闯了出来,将自己的心思尽数摆在了台面上……但,时机真的太糟了些。贫道当时毫无准备,只记得稀里糊涂回绝之后,早已自觉无颜面对她们一家,第二天便不告而别,开始了漫长的云游。好在恩师不弃,点醒了迷茫中的贫道,收贫道为徒,赐以道义。贫道在逐渐习惯了这般生活后,也一心投入其中,最终有幸得道,继承衣钵……”
“竟是如此……”虽然没有言明,但穗已经大致预感到了那没有具体明说的发展,“那……道长如今已经得道,可曾留意令妹一家后续如何了?”
“许是天意弄人,在贫道拜入师门后没多久,便听说义父义母那片地域突发沙暴,更有贼人侵扰洗劫,想来恐是凶多吉少……”道长的神色不禁浮现出一抹难掩的惆怅与无奈,但很快便像是自我安慰般地自言自语道,“不过若真是苍天庇佑,她们一家有人幸存下来,那便是件极好的事了。贫道记得那丫头生得一双巧手,头脑灵活,点子也多,想来重新找个地方做些手艺活、针线活养家糊口应是无碍。况且先前贫道曾将一枚稀有玉石打造的勾玉作为笄礼的礼物赠与她,当时本是答应她只要执此勾玉来见贫道,不管是什么要求贫道都会尽力满足。现如今贫道虽已修道,但那枚勾玉若是拿去典当也可换得不少钱财,解决较长时间的温饱尚不成问题。呵,不过事到如今,这些都只是贫道的猜想,也只能停留在猜想了……”
“……”穗也是第一次见那道长这般模样,惊诧之余不免有些惋惜于最后的结局,“那道长之所以如此帮我,莫非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与令妹相似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在穗施主与良施主身上,看到了贫道未曾涉及的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是倾诉过后稍微释怀了些,道长稍稍恢复了些往日的精神,“当初贫道私心作祟,刚修得相关的术法便测算窥探着义父义母以及那丫头的下落与安危。结果或许是惩罚贫道道心不坚,哪怕赔上了十余年的寿元,也只得到了‘洛阳’这一简单而又模糊的结果。也不知是葬在了洛阳,还是流离逃到了洛阳……”
“赔上……寿命?”穗一时有些惊讶地没缓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似乎还在乐呵呵的白发老者,“难道道长平时为他人卜卦,也是需要消耗……”
“施主无须替贫道担心,一切索求自然都伴有代价,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罢了。如今贫道也能静下心来一心修道,年轻时的胆大妄为,就当买个教训吧。至于平时的卜卦,那些倒不是什么大碍,贫道还没痴到不计代价地折损自己。倒不如说,施主与良施主如今的境地,与当年的那丫头与贫道有些相似么?”道长说着略带深意地朝穗轻笑着,“贫道当初回绝了她的心意,想的是自己既然还没搞清楚心中所想,或许还是不要介入到她的余生之中,期盼着时间能够替贫道为她抚平一切过往与伤口。如今贫道透支寿元落得如今这副年近古稀的样貌,便是哪天天意弄人于某地再遇,恐怕她也认不出贫道了。试问穗施主,如今做得到这般放手么?”
“我……我应是做不到的。”穗只是稍稍尝试顺着道长的话语想象了一番自己离他而去的场景,心中便瞬间像被什么扼住了一般,伴随着阵阵刺痛与压抑难忍,“虽然他总是愚钝得让我有些着急或是气恼,但不知怎的,如今若是要我像道长那样放手离开,便似是与要我舍弃性命无甚区别了。”
“这就对了,贫道看中的便是穗施主这份坚韧与果断。”道长甚是满意地点着头,似是在穗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一般,“所以贫道说了,贫道在二位施主的身上看到了未曾涉及的另一种可能。这一点当时在邻镇时,贫道便已有所察觉了,这便是贫道之所以特地相助于施主的原因。施主可还满意这个回答?”
“……”穗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但却有些欲说还休的样子,几经纠结之后才试探性地问道,“道长方才说境地相似,那道长您对令妹是否……”
“……”穗说到一半便没有说下去了,终是略感冒昧地别过目光,道长也似乎比往常沉默地更久了些,但最后还是轻笑着说道,“贫道今天之所以跟施主说这些,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消除施主的疑虑,况且也答应了施主绝无隐瞒。否则像这种俗家事务,原本只有亲历者和贫道的恩师知道就足够了。人生匆匆,很多事情的答案至今都来不及想明白。便是想明白了,也不是可以轻易对人脱口而出的……穗施主悟性甚高,天资聪慧,应该也有自己理解的答案吧?”
“抱歉……”穗见道长果然避而不谈,自知应是有些冒犯了,便如约取下了那支钗子,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便递给了道长,“是我有些冒昧了,还请道长见谅。”
“施主性情和善,不会随意冒犯他人,这贫道是知道的。想来是境地类似,才引得施主遐想得多了些,此乃人之常情,非施主之过也。”道长接过那根钗子,躬身还了一礼以表感谢,“不过贫道倒是有些好奇,二位先前从邻镇到此地似乎仍无意过多停留,不知施主目前是暂定要去往何处安居?”
“我们是打算从洛阳到扬州去,先前的邻镇与如今的宜阳,都只是暂时停靠罢了,最终要去的是那扬州。若要说定居的话,应该也是先在扬州住上几年了。”穗没有多想便直接回答着,但却见道长听完后似乎有些面泛难色,便有些疑惑地问道,“道长怎的这般神情,莫非此去扬州是有什么不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