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京都
密如牛毛的雨停了,绿草焕发出更加喷薄的生命力。东边的天际上,出现了一道道带状的彩霞,光照万里。
森林中,一道枯瘦的身影正在快速的穿梭其中,他不闪不避,径直的往前冲。所过路径上,巨树被撞裂,大石被撞的粉碎。
吉田一太的脸比锅底还黑,心里在不停的祈祷,阿犬带着小皇子躲得远远的,跑进了深山深处。
至于那两个大冤种,最好能够帮小皇子拖住五分钟,不,越久越好。
但是他更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认真的思考横奈说的话,横奈和夏云周出现的突兀,冥冥之中天照大神已经给了他提示。
糊涂,糊涂啊,被体内躁动的龙血迷了心智,只想着白花花的胸部和大腿。
不幸中的万幸,自己停下来撒尿的时候,恰巧发现了三个熄灭的火堆,青烟袅袅,细雨被树叶遮挡,火堆些许还带着余热。
他当时背后被吓出一身冷汗,掉头就跑,只要速度够快,或许还来得及。
当东边火红的太阳照耀大地的时候,吉田一太站在小溪边,看到了数道青烟,他猛的停下脚步,浑浊的小眼睛开始泛红。
那儿,三间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小屋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
“吼!”
吉田一太仰天怒吼,鳞片从体内浮现,覆盖住整个身体,喉咙中发出响彻整片山谷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一吼,声传数十里,震得密林树叶簌簌而落,群鸟离林。
“吼!”
“吼!”
...
他沿着溪边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吼,群山都在震动。
很快,这片山谷安静了下来,最后一缕回声消失,山谷安静的可怕。
没有听到阿犬的回声,他的心如同刀割,瞬间千疮百孔。
最后一抹希望也没了。
他的鳞片回到皮肤下,低垂着脑袋,脊背佝偻着,一步,一步走向那儿的废墟。忽地,他站住了,愣了几秒钟,冲了过去。
一个男子靠在石头旁,眼睛紧闭,如同一尊雕像。他的身边坑洼处,是一汪血泉,在阳光下闪着血玉般的光泽。
血泉左上边,是一头庞大的野兽,他的皮毛被雨水和血液淋湿,混杂着泥土,脏兮兮的没有一丝光泽。
吉田一太的心颤了颤,深吸一口气,快速的走过去。越过了靠在石头边的夏云周和阿犬,走到废墟中。
废墟正中央,躺着十来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上,坐着小皇子,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正睁着比天空还要干净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吉田一太。
“哇!”
看到吉田一太,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炼金箭矢爆炸的前一秒,横奈被阿犬甩到了小皇子身上,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鳞片覆盖身体,很好的保护住了小皇子,让他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吉田一太走过去,枯瘦的胳膊沉稳有力,抱起小皇子,不停的安慰他:“别怕,别怕。爷爷回来了,爷爷回来了。”
“爷爷带你回家,带你回京都,咱们不要东躲西藏了,爷爷正大光明的保护你。”
小皇子紧紧的抱着吉田一太的脖子,足足哭了半个小时,才止住哭泣,看向了阿犬。
吉田一太眼中闪现出狠戾和杀意,躲在山林深处,幕府都不放过,对孩子狠下下手,看现场被破坏的模样,他已经猜到了他们用了炼金武器。
强大的炼金武器本是用来杀死龙王的武器!!
现在,却用来对付他们,当他们是可怖无比的龙王吗?
“回家。”
吉田一太抱着小皇子,走向阿犬,走到夏云周身边的时候顿了顿,扭头看向横奈,他知道,小皇子能够活下来,横奈定然是全力搏杀的。
不过,他依旧只是弯下腰,拿着阿犬的尾巴,拖着它离开了这里。
趟过了小溪,小皇子擦掉脸上亮晶晶的泪珠,看着靠在石头边上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体,脆生生的道:“爷爷,是,是那个大哥哥救了我。”
“他拎着阿犬的尾巴,把那些人都砸死了。”
“砸成了肉饼。”
什么!!
吉田一太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去,刚好这时,阳光透过大石间的缝隙洒落在夏云周苍白的脸上。几缕还未干透的鲜红越发的鲜艳,让他的脸上去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凄凉之感。
难道,这也是天照大神的暗示?
“爷爷,我们带上他好不好?”
吉田一太放下怀中的小皇子,几步就来到了夏云周跟前,拖着他的脚踝,很快又回来了。
小皇子没有跳上他的后背,而是继续道:“还有一个大哥哥。”
“那是个废物四代种,自生自灭吧。”吉田一太冷漠的开口。
“不,带上他。”小皇子倔强的坚持。
一老一少对峙了五分钟后,吉田一太败下阵来,又以同样的方法将横奈拖到这里,横奈的手上,紧紧握着国光,以吉田一太的力气,竟然都没掰开他的手指。躺在地上的是一头身形比小牛犊还大的猛兽,以及两个还有微弱呼吸的人。
他根本没办法一次性带走那么多人。
不过,小皇子滴溜溜的大眼睛却看向了树林,伸出肉滚滚的食指,指着森林:“呐。”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才上路。
画面其实看上去倒也挺和谐,无非就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佝偻着腰,肩上缠着树皮做的绳子,绳子的末端连着树枝坐的担架。
担架的最下面躺着一头起码几百斤重的猛兽,猛兽硕大的脑袋歪向一边,猩红的舌头从嘴里伸出,几乎要死去了。两边各自躺着成年的男子,受伤很重,看上去很像是因为捉这个猛兽而受伤的。
至于猛兽的身上,坐着一个比瓷娃娃还要好看的小孩,手里拿着野果咬的汁水四溅。
吉田一太心中怨愤,堂堂二代混血种,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丢人的活计。
一路上走走停停,吉田一太走的是无人走过的深山,没有路,他自己走出了一条路。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小皇子转而变成了一个小大人,去山涧的溪流用宽大的树叶舀着水,一点一点的给两人喂下。
不仅如此,还贴心的私下烤熟的兔肉,野猪肉,放在石头上捣的稀碎,混合着甘甜的泉水一同喂进嘴里。
第二天的时候,夏云周醒来,他也没受到什么致命伤,只是脱力而已。
吉田一太问了半天,差点忍不住出手,火气憋不住一巴掌拍断一株与成年人腰杆粗细的大树,气呼呼的去抓野猪去了。
两人之间根本无法沟通。
在深山老林之中足足走了一个星期,横奈的伤势开始加重起来,发着高烧,嘴里不断的往外溢血,身体表面受伤的部位开始化脓,伴随着阵阵死鱼一样的腥臭味。
不仅是横奈,阿犬也是如此,毛发大片大片的脱落,舌头开始发白,鼻孔冒出黑色的血。
这还是没有被炼金箭矢直接射中的结果,否则,现在恐怕早已经魂归故里。
吉田一太卸下肩膀的树皮绳子,撑开阿犬的眼睛,又打开它的嘴巴,尖利如同弯刀一般的牙齿也有了松动的迹象。随后他又去看横奈,方法也是一样的,检查过后,他就站了起来,独自走到一边,拿出腰后插着的老烟枪。
吧嗒,吧嗒的抽着。
这一刻,吉田一太的身上居然溢出了一缕消沉和苍老。
夏云周焦心烧干,坐在横奈边上,握着他的手,小声的说着什么。
小皇子丢掉了手里的果核,擦擦嘴巴边上的汁水,拍了拍夏云周的肩膀,踩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走到了吉田一太的身边。
两人的声音陡然激烈了起来,像是在争吵。
小皇子手掐着腰,气焰嚣张,明明是仰头看着那个老家伙,可是其气势却更像是在俯视他。
夏云周有些茫然,呆呆的看着高度不成比例的一老一少。
“我还活着,完全是为了你,不然早就杀掉那条躲在富士山下该死一万次的龙王了。”吉田一太大声道。
“我不管,我要救阿犬还有那个大哥哥。”小皇子面红耳赤,在声音上不甘示弱。
“一条亚兽,想要我继续给你抓来,比这头更加的强大。”吉田一太疯狂的抓自己半白的头发:“还有就是那个四代混血种,你救活了他又能如何?”
“等到了京都,比他强大的混血种多如牛毛,说不定走在路上就被别的混血种乱刀砍死了。”
小皇子双手不掐腰了,抱着膀子,撅着嘴巴,气鼓鼓的。
两人激烈的争吵结束了,因为要继续上路,小皇子坐在一边,靠在阿犬身上,拒绝了吉田一太不同的野果子和喷香的烤肉。
他用自己的办法来为横奈和阿犬续命。
吉田一太气愤的丢下手里的担架,小皇子一个不小心,咕噜噜的滚出去老远,气鼓鼓的站起来,拍了拍脑袋上的青草,一大一小隔着十几秒遥遥对视。
吉田一太再度败下阵来,找到了一个山洞,离开之前,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十个野果子,还有两个烤熟的兔子。
山洞内的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大石头将洞口堵住。通过透过缝隙的光亮,夏云周勉强看清咬着野梨的小皇子对他狡黠一笑。
他回以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
内心深处,他对这片土地不抱有好感,可是又不得不踏上这片土地,寻找自己消失的父亲,现在又得寻找消失的林音。
如果有机会,他应该会亲手送给这片土地六十万把空白的折扇。
倒也不是那些无辜的百姓,是那些可恨的混血种。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云周沉沉睡去,醒来又睡,醒来又睡。不大的山洞内,死鱼的腥味很浓,几乎成为实质。
横奈的呼吸时有时无,夏云周为此深深的担忧,他只能用力的握着野果,对准了横奈起皮裂口的嘴唇,甘甜的汁液刺激了横奈,他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很快又沉寂下去。
阿犬也好不到哪里去,小皇子的脸上早已经失去了笑容,不顾强烈的刺鼻腥味,趴在阿犬的脑袋边上,一直说个不停。
夏云周心里又急又恨,恨这个老东西明明有救人的办法,为什么一拖再拖。
忽地,他摸到了身边一片冰凉,粘稠中散发的味道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知道,那是血,只是不知道是横奈的还是阿犬的,或者是一人一兽的血流到了一起。就算老家伙回来,也不定能救活横奈吧,夏云周心想。因为他能感受到横奈的生机正在迅速的消逝,他的手冰冷无比。
山洞内,很快安静了下来,小皇子抱着阿犬的脑袋睡着了。
夏云周盘腿坐在一旁,握着横奈的冰冷刺骨的手掌,心已然绝望。胸口像是的气管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想到了与横奈初次见面时候,横奈对他说的话,‘你的父亲与我的爷爷,有着山还高,海还深的友谊,这种友谊应该在我们身上延续下去。’
横奈,说到做到了,一直在保护他。
用自己的生命!
空气不流通,浓郁的死鱼腥味让夏云周昏昏欲睡,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
洞口裂开了一道光,直直的射进来,照亮了整个死气沉沉的山洞,他猛地抬头,从那束光中看到了跳动的灰尘...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潸然泪下......
一行四人站在满是灰尘的道路上,身后跟着一头大型的猛兽,远远的看着并不算高大的城门,疲惫的神情中都露出了一丝舒缓的笑容。
城门的牌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倭国字体。
京都!
这里,就是倭国最繁华的城市。
路上各色的行人不少,肩挑背扛,见到比牛犊还大的猛兽,纷纷吓得躲开了。老远之后,才敢盯着这行人看,嘴里议论纷纷。
吉田一太将小皇子抱上了阿犬的宽阔的后背,扯开步子,大步向前。阿犬跟在他的身后,夏云周和横奈走在阿犬两边,城门楼便也逐渐高大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男子穿着黑色的武士服,从拱形的城门中走出,拔出了手中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