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豚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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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兵仙再世

    牙将先是迷茫,随后恍然道:

    “二少爷这是出题考教末将了,哈哈,您放心!我方有十条火枪、十张强弩,他们若敢翻墙,一百个来,一百个死!”

    木求榆将怀表掏出来,拿在手里,等着指针回复,闲淡地说:“假如他们直接用机械撞塌东墙,队长又该如何应对呢?”

    “那就应与固守城墙缺口的道理一样。”

    牙将边说,边用手指比划着:

    “敌人只能从固定的狭道过来,无任何出奇的可能,只有正面强攻。我方应该发挥占据制高点的优势,短兵相接之前,集中全部的远射单位造成最大杀伤。待其攻势渐弱,主动反扑,迎头打回去!”

    木求榆摸着下巴,又道:“敌人的机械撞力甚猛,大约能够杀穿十人。”

    “那么强……”牙将也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才道:

    “那就应该采取应对战车的阵型,以三至五人分散成却月型,构筑鱼鳞阵防御。如此既能将战车的威胁降低,又能兼顾敌人的进攻。”

    木求榆点头赞同。

    这名姓哥舒的牙将,规划很不错,有机会得向父兄美言几句。

    有了对策,木求榆转身对着众人喊道:

    “既然如此,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请诸君演练一番吧,只当是乱贼已经到了,就从东面来的!”

    牙将惊了,连忙劝道:“二少爷,乱贼随时可能到来,现在空费力气,是不是有些……”

    木求榆伸手制止,看着怀表的指针,喃喃道:“该来了。”

    碰!枪响。

    “戒备!”

    轰隆!东墙垮塌。

    “木求榆那个小贼在哪,今天一并和你算算账!”

    烟尘散去,牙将来不及思索木求榆为什么能料事如神,一门心思的组织起鱼鳞阵。

    木求榆没有看向战团,而是注视向各个射击点位。原本的布置虽好,却是四面张网,八方戒备。如今只有一面来敌,仓促间难以形成最大杀伤。

    好在牙兵们训练有素,突变一起,各自移动,主动寻找着战机,不一会儿都守在了新的位置。

    木求榆将之记了个大概。

    这时,熟悉的情节又来了。

    两名持盾牙兵挡在自己身前,牙将提刀守在一旁。

    “二少爷,末将护卫您转移,还请暂离此地!”

    “好。”木求榆回答的极为干脆,他拉着夏思青,在盾牌的掩护下,缓缓向着院门移动。

    机械里喊话了:“小贼别想跑,我要冲锋!都闪开!”

    这一次,牙兵构筑的鱼鳞阵,比之前的线列阵更加灵活,直接将机械让了过去,未受到丝毫损失。

    有两队机灵的,行动默契,甚至在机械奔行时,合力发动了侧面夹击,可惜没有成功。

    木求榆早有预备,当那机械轰鸣做响之时,便强行拉着牙将止步。

    机械因为转向困难,所以冲锋是预判了提前量的。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预判被自己预判到了,最终一头撞在空处。

    牙将敏锐地觉察到了战机,冲上前去。

    木求榆踹了一脚边上的盾卫。

    “发什么呆,我这留下一个人就够了,你还不去护着你们队长!”

    “啊?哦!”

    卫士追近,刚掩到牙将的背后,一粒铅丸就击中了盾牌,留下弹坑的同时,碎成千百粒火星。

    对于这粒差点就要了他性命的铅弹,牙将浑然不觉。只因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机械上。

    他大叫一声,平举战刀,照着瞬间暴露在外的链条,捅了进去。

    啪一声响,刀刃断折在内。

    随后传出,吱吱嘎嘎、吱吱嘎嘎……的声音。

    宛如凄厉的恶鬼嘶吼,加上一万只鸭子被此起彼伏的杀害。齿轮扭裂与簧片刻划而出的磨擦声,几乎令人抓狂!

    好在这噪音没有持续太久,机械马上就趴窝了,浓浓的大团蒸汽,无力的飘散开来。

    牙将一脚踩在机械的轮子上,一手高举折去大半的战刀,像个英雄般哈哈大笑。

    不知是哪个倒霉家伙,喊了一声:“队长威武!”

    牙将转身,挥手致意。

    此时,机械的上盖被掀开,一个灰头土脸的焉耆人驾驶员冒出头来,手里还抓着一柄短铳。

    碰!

    牙将又是后心中枪,栽倒在地。

    木求榆苦笑,低头看看怀表,指针即将归位。

    时间回溯。

    “……请您耐心等候片刻,莫离……”

    “知道了,知道了,不离开,绝不离开!”

    木求榆不耐烦地撇下牙将,直接指挥起众人来。

    “都听着,传闻焉耆人不知从来搞来了奇怪的战车。一会儿若是遇敌,就以三至五人为组,排成却月型,构筑鱼鳞阵防御,我相信诸君能够做好。”

    说罢,木求榆挥起手中的铁棒,点指道:

    “你,架着弩守在门边那个,呆在那干嘛!人家来了,还会敲门吗?左后十步,站到井垣边上去。”

    “还有你!东墙那个,不怕墙塌了啊,往后往后,到角落里,弯下腰。别瞅我,你不是负责东边警戒吗?继续!”

    “房顶上那个!别指旁人,就说你呢!为什么站那么嚣张,东边要是来人,你打的着吗?左移三步,把火枪架飞檐上,对喽。”

    ……

    大致调整完战前布局,木求榆取出怀表一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碰!东墙角放枪。

    木求榆挥动铁棒,抢先喊道:

    “戒备!敌在东面,每组相隔两步,摆鱼鳞阵!”

    轰隆!东墙垮塌。

    木求榆不为所动,早已麻木。

    自己不看也不必看,不听也不用听。焉耆来多少人,要说什么话,早就记熟了,这都多少次了,真特么烦。

    他的镇定,在惊惶的众人看来,则是另一番模样。

    木求榆双手杵“剑”而立,挺身巍峨,面如平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移,古来上将,不过如此。

    见自家公子气定神闲,牙兵们愈发安心对敌,士气高昂。

    牙将抽刀在手,想要发令指挥,四下一看,茫然立在原地。布置完善,应对合理,所有人都处于最佳位置,没有需要填补的缺漏,没有可以指挥的余地。

    他转头看向木求榆,仿佛突然间不识得这个人了。这还是那个废物公子吗?我会不会来错地方,找错人了。赶紧揉揉眼,再看看。

    夏思青的眼睛可没有移开过,看着木求榆满脸都是崇拜,一双玉雕的眸子,几乎要流出水来。

    能当担护卫的牙兵,本就是善战的劲卒,能选来保护少爷的,放到外面全是伍长、什长一级的人物。本就人多,加之提前布置好射击点,又谋划好了应对的阵型,还有木求榆带来的士气加成。

    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宛如一面张开的罗网,只等着狐兔自投其中。

    战事初起,就开始一面倒的屠杀。

    火枪一轮齐射,毙五伤五,弹无虚发。

    弩箭射速稍快,第一轮带走两个,第二轮又送走一人。不是弩手不精,实在是对方的人数没有那么多了。

    待得鱼鳞阵缓缓逼近,短兵相接之时,焉耆方的战力已经折损过半,余下的几乎各各带伤。

    机械的驾驶员耐不住了,汽笛轰鸣,即将发起猪突,妄图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这回他没有喊话,没有叫前方的队友让路。因为他的正前面,已经没有活着的队友了。

    不知是他没认出来木求榆,还是认出来了,也觉得是个替身假扮的。他这次的突击目标,是牙将。

    听到熟悉的机械声,木求榆才看向战场,在心中计算着方位。随后,十分淡定地,对处在路径之上的牙将说道:

    “你左移两步,人家要冲要来了。”

    牙将丝毫没有犹豫,十分顺滑的向左移动了两步。还是标准距离的两步,一点不多,一点不少,突出一个听话。

    他十四岁投身军旅,久经战阵,服从是刻进骨头里的本能。他清楚的知道,不开战则已,如若开战只有一人是头儿。此时此地的最高指挥官,是面前的二少爷,不是自己。

    机械哧溜一声就开过去了,因为这次牙将没拉着木求榆撤退,所以撞击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塌了半间房子。

    把木求榆给心疼得呦,这可是我住的地方,还有许多摆件呢!

    机械轰隆着气鸣,准备转向,牙将又冲了上去。

    木求榆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战场,原先擎着铳管那人早就挂了。他随手将铁棒交给了夏思青,默默将耳朵堵住了。

    夏思青虽然不解,还是接了过来。随后尖锐声起,她手托着铁棒,再堵耳朵很不方便,哀怨地看向木求榆。

    不一会儿,牙将提着断刀,英雄般的挥手致意。

    木求榆摇了摇头,低声念叨:

    “本来还想让父兄提拔你的,可惜啊,太容易得意忘形了。器量不够,也只能在底层好好历练。”

    木求榆随手将铁棒从夏思青那拿了回来,迈着四方步往前走。在机械的上盖被掀开的同时,将铁棒如标枪般掷出。

    驾驶员才刚露头,一个黑点就在视野之中极速变大。

    嘭!

    虽然人的颅骨很坚硬,但钝器不是穿刺伤害。一根实心的铁棒槌扔了过来,用脸硬接,不止脑浆受不住,牙也会飞。

    战局已定,牙兵们检索战场,确认没有留下活口。清点人数,己方无一阵亡,只有五个轻伤。

    木求榆踩着瓦砾,走上机械,将铁棒拔了出来,挥去其上的血水,长出了一口气。

    ……

    生命的逝去有多种形式,逐渐苍白的饥荒,爱恨浓稠的血色,刑台之上堪称艺术的杀戮。

    以上这些都是死亡,却又不够纯粹。纯粹的死亡,只有生命的对立,只有你死我活。

    只有战争。

    木求榆听过很多关于战争的故事,却从未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战场是父兄们的舞台,那不是属于自己地方。

    今夜在这院子里发生的,不过是战争的微缩版,如同身在井底,仰望星空。靠着七八颗星辰,去想象无边无际的银河,实在过于傲慢。

    可是,当高度紧绷的神经舒缓,那些可以被称为理智的齿轮再次运转,种种思绪逐渐后知后觉。谁又能说,这不是一场战争呢?

    木求榆在此刻,终于反应了过来:

    自己引领了一场纯粹的死亡。

    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而微妙,有些喘不过气,又有些空虚乏力。

    握着手里的怀表,见指针早已归位。木求榆再次想到了韩信,那个屈死的兵仙。

    回溯一刻钟的力量,运用于战争,确实可以令短期战术完满执行。但要做到百战百胜,需要的是更长远的布局,需要的绝不止一刻钟。

    木求榆由衷地感叹道:

    “兵仙啊兵仙,我今天才知道,你有多厉害。”

    夏思青还在不远处,显然没有听清或者听懂,这一整句话。她满脸崇拜,像注视着将星般高喊:

    “兵仙!兵仙……”

    牙兵牙将,亲身经历了这场几乎无损的战争。他们也创造过许多次辉煌的胜利,只是越辉煌,代价就越大,不似这般完美。

    全胜,过于震撼了。

    他们才刚刚从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已对自己的指挥官崇敬得无以复加。听见夏思青的喊声,也纷纷发自内心的附和:

    “兵仙!兵仙!兵仙……”

    喊声洪亮,直冲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