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你再弄出动静，若是被对岸发现，回去大王剥了你的皮。”老六轻声呵斥道。

    名唤猴子的武陵盗寇，大概十几岁的模样，身材健壮，皮肤黝黑，全身仅穿一条破烂短裤，上身寸丝未着，头上包着一根又黑又糙的头巾，他甚至连鞋子都没有。

    猴子刚从一颗树上跳下来，因为跳跃的时候双脚登动了大树，整个树木随着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

    听到老六呵骂，猴子低声辩解道：“六叔，我就是从树上跳下来而已。”

    “大王让你来刺探动静，不是让你来坏事的。”老六厉声道。

    “知道了。”猴子低头应道。

    毛拉大王不姓毛，毛拉是武陵一带对德高望重的苗蛮部落首领的一种称呼。

    毛拉出生在武陵部落一个贫困佃户家庭，母亲是巫师，笃信盘瓠教，很小时侯他就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

    后来，隋军大举伐陈，当时还在念私塾的毛拉积极投身陈朝骠骑大将军、绥建郡公萧摩诃领导的、反抗隋军入侵的战斗，成为一名弓箭手。

    在战斗中，毛拉身先士卒，表现勇猛，杀死了不少隋军，曾先后四次负伤并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了右眼，由此得名“独眼毛拉”。

    但他在当时还不算有名人物，真正令他名震常州府，是此后在武陵山杀官劫民。

    陈朝灭亡后，萧摩诃随陈后主降隋，被授予开府仪同三司；此后，萧摩诃与汉王杨谅起兵反对杨广称帝，被杨素俘杀。

    这个时候，作为萧摩诃的老部下，毛拉被军队排挤，于是又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当地的私塾先生。

    面对隋军伐陈后武陵一带糜烂的局面，当地族人常常备受官府、汉人的多重欺辱压迫，于是毛拉决心反抗。

    毛拉从苗民土村羌寨征招的私塾学生中，组建了最初只有十余人的武陵盘瓠武装，称“盘瓠武士”。

    他们高喊减粮租、杀贪官、建武陵的口号，因此深得民心，武陵地区很多被夺田为奴的穷人，纷纷投奔到他的麾下。

    在毛拉大王的领导下，武陵盗寇逐渐发展成为武陵山脉最强大的一支强盗势力。

    常州府曾派重兵剿灭，武陵盗寇差点被团灭，独眼毛拉甚至被俘，后来不知为何，让他逃了出来。

    毛拉逃走之后，又重新拉起了一支武陵盘瓠武装，继续杀官劫道，着实让朝廷不堪其扰。

    武陵盗寇的兵力主要来自深山苗蛮土羌子弟，以及被苗蛮土羌排挤的野人部落，所以这些年，武陵盗寇杀了一茬又一茬，似乎永远杀不完，源源不竭。

    另一方面，武陵山脉实在太大，林子太深，几千几万兵卒进去，往林子里一钻，人都看不到一个。

    所以，对常州府来说，剿灭武陵盗寇谈何容易。

    如今，以毛拉为首的武陵盗寇，旗下节制九帮十二洞，只要毛拉一声令下，这些武陵深山的帮主、洞主都得听命。

    甚至听说常州府的漕帮，都与毛拉有不清不楚的联系，走沅江水路的船，需要跟漕帮打招呼，不然就很危险。

    哪怕是朝廷漕运，兵力少了，这些武陵盗寇也敢来抢。

    怀城幸亏离沅江较远，水路走的少，再加上陆路官道平坦宽阔，陆路是主要运输通道。

    隔壁泸县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离沅水更近，水路走得多，危险系数自然增加。

    此时，毛拉大王依靠自身的实力和狠辣，名动武陵。

    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毛拉的原名，似乎毛拉生出来就叫毛拉，于是毛拉有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名字——毛拉大王、毛拉首领、独眼毛拉将军。

    武陵深山毛拉大王洞府。

    毛拉大王端坐在八仙竹桌旁，含笑望着回来禀报军情的老六和猴子。

    毛拉和蔼的询问道：“老六，怀城动静如何？”

    老六屁股上挎着一把柴刀，抱拳躬身道：“禀报大王，怀城有万余人来到光明湾一带，防止我们渡河，还在山脊上呼喊怪叫，依我看，不像是府兵带队，很可能是他们的巡城兵。”

    听到老六的禀报，毛拉微笑着点头赞赏道：“嗯，老六说到有道理。”

    老六继续道：“怀城巡城兵带着一帮民夫，纯粹是乌合之众，小弟以为，明天我们放出消息，把这群乌合之众引到光明湾，咱们从下游绕过去，突袭怀城，乘他们县城空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毛拉始终微笑着，轻轻摇着头，对下首的另一个人道：“云冈，你觉得呢？”

    云冈不姓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叫云冈，一生下来父母就这么叫他。

    云冈来自野人部落，野人部落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出生之后，随便喊一个。

    只见云冈身材极度矮小，又恨又瘦，蓬松的头发像刺猬一样向两边散开，显得脑袋极大，一双鹰眼，又黑又亮，瞪一眼过去，都让人毛骨悚然。

    此人的装扮也很是特殊，一件皮毛裹在肚济眼的位置，赤裸上身，双臂带着一副皮具，里面鼓鼓囊囊，懂行的都知道，那是云冈藏武器的地方。

    武陵野人善用虎爪勾，这是一种异常毒辣的武器，像虎爪一样的刀具，就是一把手术刀，专门挑人手筋脚筋，最善近身搏斗。

    野人的虎爪凶狠，迅捷，难以捉摸，非常可怕，弧形的轨迹，不停的翻转，多变的角度，连绵的招式，让他们变得很难对付，这是野人部族在数百年的杀戮中练就的，甚至后世仍在使用。

    武陵野人一般善于在丛林打游击战，他们穿行于灌木丛中，三人一组，最出色的人领头，领头的人先遇到敌人，把他们解决掉之后继续前进，后边的人清理战场。

    云冈听到毛拉问他，头也不抬，冷声道：“大王说了算。”

    毛拉呵呵两声，微笑道：“如今阴雨连连，灾情不断，你不做决断，你的族人只怕没有这样的耐心。”

    毛拉说话有些无礼，云冈手下的洛洛、水水、先毛等野人，纷纷怒视毛拉。

    毛拉身边的老二老三老四老六猴子等人则越位而出，防止这边野人暴走，双方登时剑拔弩张。

    毛拉摆摆手，笑道：“众兄弟不需如此，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说，你们野人部落被苗土羌三族排挤，也不是我毛拉造成的，你们瞪着我有何用？”

    毛拉缓缓起身，不再理云冈等人，负着手在堂中渡步道：“如今，天灾连连，官道商贩不走，抢无可抢，族人只怕都要弹尽粮绝了。我们武陵族人从来不攻打县衙，只抢商贩，不是我们怕了这些狗官，而是攻城战伤亡重大，这不是我们族人想要的结果，而且得手之后只会引发官府的全面反弹，甚至会派重兵围剿，得不偿失。”

    众人默不作声，静静的听着。

    毛拉继续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赛马湾堰塞，如今的武陵山脉，被沅水彻底划到了东西两岸，我们的每一次行动，都需要渡江，这会大大增加我们的行动风险。更重要的是，今年天灾，百年难遇，我们的族人遭受了特别大的损失，他们已经等不起了；所以，这一次，我想改改策略。”

    说到这里，毛拉顿了顿，环视一遍众人，道：“此前本大王连续放出风声，说要抢劫怀城、怀仓，其实是个假消息；本王听闻，怀仓有两百多府兵，可谓重兵把守，那都是上过战场的府兵，敢跟北唐骑兵对战，我们这百十号人马，还不够塞人家牙缝，所以，抢劫怀仓，殊为不智。另外，怀县城墙高耸，我们不善攻城作战，就算进去，人家城门一关，等到府兵一到，就是瓮中捉鳖。”

    毛拉再次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本大王的目标是攻打泸县和泸仓，泸县城墙低矮，我们不需要攻城战，而且泸仓没有大量府兵把守，只有一些巡城兵，再加上泸仓离沅水近，族人可以利用洪水之机，就近运送粮食过河，只要进了山，官府就追不上我们。虽然泸仓粮食少，但是对于我们族人来说，够了；此次行动如一切顺利，我们就携族人，远遁武陵深处，这些粮食够我们吃上几年，族人三年之内不用出山。”

    毛拉的鹰眼，扫视着众人，厉声道：“但是本大王要提醒各位兄弟，这次行动，我们是攻县衙，抢皇仓……伤亡和后果，你们自己考虑好，敢不敢去，大家举手表决。”

    一时间，下面群情激奋，老三老四喊道：“怕他个逑，我们早就想造反了，抢他娘的。”

    猴子和其他一些小兵，听了毛拉大王的连环妙计，按奈不住内心激动，跟着哇哇大叫起来：“抢他娘的！抢他娘的！”

    洛洛、水水、先毛等野人也心动不已，这个毛拉大王确实有两把刷子，当年云冈入了毛拉的伙，他们几个心里还老大不愿意：我们野人明明可以自己单独去抢，为什么非要跟毛拉扯在一块，冲锋陷阵我们野人打头阵，分赃却是每人一份，好不公平。

    不过现在看来，云冈是对的，能让族人三五年不用粮食发愁，就算死了，也值！洛洛、水水、先毛等野人无不激动的想着。

    于是他们纷纷期待的看着云冈，希望云冈能够同意这次行动。

    看到云冈微微点头，没有反对的意思，洛洛等野人便高兴起来，纷纷加入狂欢队伍，小小的深山沟，欢呼声震得飞鸟惊起。

    良久，毛拉缓缓站到人群中间，双手轻压，大声道：“既如此，老二，你马上通知九帮十二洞，我们择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