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私塾，是怀城秀才张老夫子开办的。

    张夫子以前是临县核田薄事，后来年纪大了致仕回家，便办起了私塾教馆。

    张夫子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灰白，双目鹰睨，额如立壁，眉如扫帚，头长而圆，少言寡语。

    张夫子看到铁刘氏母子穿着普通，便问道：“你们哪里人氏？”

    铁刘氏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愚妇铁家寨人，小儿铁拐今日欲拜先生为师，恳请夫子收留。”

    张夫子看了一眼铁拐，瓮声瓮气道：“本夫子门下弟子要求德建名立，形端表正，克制妄念，你叫铁拐是吧，你可以做到？”

    铁拐自从进了张夫子的教馆，就一直在打量他的藏书，这个时代藏书的多寡基本决定学问的高低。

    因为隋唐时期书本非常珍贵，且都是手抄本，根本没有技术大量刊印，这就导致书本成为这个时代的稀缺品。

    事实上，藏书是这个时代博学和富有的象征，隋唐造纸术虽然已经发明，但是产量非常有限。

    同时，纸张在这个时代相当于奢侈品，普通家庭根本消费不起，纸张几乎是达官贵人的专供产品。

    至于替代书写的绢布就更用不起，只有皇家贵族才能使用。

    竹简倒是便宜，不过那玩意实在太重了，一捆也写不了几个字。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书籍除了异常昂贵，一本书基本都要十贯以上，大部头著作甚至高达数十上百贯，几乎是普通家庭半年的收成。

    关键是书籍这种东西很难在社会底层流通，书籍已然成为贵族阶层掌握统治权的一种工具和手段，只要底层百姓没有在思想知识上觉醒，他们的统治便异常牢固。

    这便是书籍和知识最重要的作用，而民众获取知识改变思想，需要书籍作为教育载体。

    因此中国古代有一本书传家的典故。

    来到这个世界，铁拐急切需要系统性的学习隋唐繁体字，这是以后混社会的基本道具。

    奈何家道田舍奴，买书买纸对于铁刘氏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再说，这年头也没字典，就算花大价钱买来一本两本，也不足以进行系统性学习。

    铁拐快速溜了一眼张夫子的藏书，发现纸版并不多，竹简木犊类倒是不少，应该能够暂时满足自己的学习需求，至于张夫子的学问高低、道德如何，倒并不在意。

    铁拐听见张夫子问话，躬身施礼道：“禀告夫子，小子能做到。”

    张夫子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铁刘氏怯怯问道：“敢问夫子，不知束脩一年几何？”

    张夫子头也不抬，冷声道：“十贯。”

    铁刘氏惊得张大了嘴巴，道：“十……贯？”

    十贯差不多是铁刘氏卖切糕半年的收入，难怪铁刘氏闻言如此吃惊。

    铁刘氏出发之前也曾打听过一番，知道私塾的束脩要比义塾贵，只是没想到会贵这么多。

    看到铁刘氏的表情，张夫子冷漠道：“怎么？嫌贵？”

    张夫子见多识广，每年都有铁刘氏这种情况，许多父母刚开始信心满满，听到十贯束脩之后，往往打起退堂鼓，，张夫子早已见怪不怪。

    铁拐知道这样的束脩，铁刘氏无法承受，于是轻轻拉了拉母亲的手，轻声道：“娘，我们走吧！”

    张夫子瞥了一眼铁拐，道：“你们去怀城打听打听，本夫子的教馆可曾比谁差了去？”

    铁拐心里骂娘：一个为人师表的夫子，怎会如此势利？这书读到牛肚子去了。

    铁刘氏咬了咬牙，决然道：“十贯就十贯。”

    铁刘氏说完从怀中摸出十贯银钱，双手俸给张夫子。

    张夫子看到束脩立即来了精神，语气也和善了许多，微笑道：“如此甚好，明日辰时过来，本夫子为你行拜师礼。”

    铁刘氏连忙道谢，道：“感谢夫子不弃，明日必准时赶来。”

    回家路上，铁刘氏异常欢喜，好像铁拐上了私塾就可以马上高中状元，一路嘱咐铁拐好好学习勿要顽劣，不可辜负夫子的期望。

    铁拐则大失所望。

    原本以为古代的夫子不说德隆望尊、正气凛然，起码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没想到如此市侩，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第二天辰时，铁刘氏准时将铁拐送到了张夫子私塾，千嘱咐万叮嘱之后，方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铁拐进入正堂大厅之后，看到一些简易的桌椅板凳，桌上放着几卷竹简书籍，估计这就是课堂，于是随意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定。

    不一会，张夫子私塾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徒生，且大小年龄各不相同，有十三四岁也有五六岁，大家全部坐在正堂大厅，一起等候张夫子。

    良久，张夫子手拿戒尺缓缓渡步而来。

    看到铁拐已经到了，张夫子清了清嗓音，沉声道：“大家稀声，今日新来弟子铁拐，以后就是你们的同窗，大家当相待如宾友敬互爱，铁拐你站起来。”

    铁拐迅速站起来道：“弟子铁拐，拜见夫子。”

    张夫子道：“本夫子现在给你行拜师礼。”

    隋唐时代的拜师礼相对比较简单。

    首先是正衣冠，也就是要穿戴整齐去面见夫子先生。

    第二是点朱砂，铁拐跪拜张夫子之后，张夫子用朱砂在铁拐的额头点了一点，第二步就算完成。

    第三是赠毛笔，铁拐行完礼起身后，张夫子拿出一支毛笔，赠与铁拐。

    第四步是拜孔子，课堂正中心有尊小小的孔子像，铁拐三拜九叩头之后，张夫子勉励告诫几句“勤勉于己刻苦读书”云云，拜师礼就算大功告成。

    相对来说，隋唐夫子在生员人生中的影响及地位，远没有宋代重要。

    宋代拜师，特别是正儿八经的科举拜师，不仅赐名还需赐字。

    师父会为弟子挑选一句格言赠与弟子，不要小看这句格言，他将伴随生员的终生。

    生员需以此格言为人生座右铭，甚至终极追求，努力终生。

    所以，宋代的师生关系、师徒关系非常变态，生员如果中途改投他人门下，那简直等同于叛变，必为千夫所指。

    至于隋唐，就儿戏的多了。

    幸亏儿戏，不然铁拐也不敢贸然拜师，张夫子如此市侩，别说十贯，倒贴都不要啊！

    简单拜师之后，张夫子便开始了教学，隋唐五代时期的蒙学读物，主要是《三字经》、《千字文》两本书。

    三字经不用说，仁义诚敬孝云云；千字文则是南北朝时期，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编纂，它是由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全文为四字句，对仗工整，条理清晰，文采斐然。

    这两本书都非常适合铁拐，比较简易，由简入繁，不认识的字还可以猜，对于想系统学习繁体字的铁拐来说，这两本书非常适合。

    唯一可惜的是，想私下借阅或许课余时间看书，则非常困难，因为这么多同窗，大家必须轮着来。

    铁拐也想过摘抄，但是纸张实在太过昂贵，根本买不起，这就很尴尬了！

    如此这般，铁拐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回到家后铁刘氏早已做好了晚饭。

    看到铁拐进门，铁刘氏马上迎了上去，拉着铁拐的手问道：“我儿头一天进学，累不累？为娘给你做了好吃的，快快来吃饭。”

    铁拐看到辛劳和铁刘氏，双眼泛红，发自内心的感激道：“娘，我不累，你售卖了一天的切糕，还要为我操劳……”

    可怜天下父母心，对于铁刘氏来说，铁拐就是自己的心头肉，再苦再累亦无怨言。

    这让铁拐愈发感觉对不住眼前这个妇人，自己不仅霸占了她儿子的身体，还要享受她无边的母爱，这就是一种精神欺瞒。

    铁拐心里感慨万千，暗道：唯有不断上进，方能报答她的恩情。

    铁拐想着想着，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铁刘氏帮铁拐抹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娘不累，我儿只要好好进学，将来考取功名，就是对娘最好的报道；你若是顽劣不肖，事事无成，以后为娘就算与你爹爹泉下相见，亦愧对你父亲的临终嘱托。”

    铁拐重重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