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的车厢里声音很嘈杂。

    前座的一个大哥正在打电话，说着不知哪里的方言，徐今只听到“哈嘎，东东细细哪！”之类的短句。

    邻座的一个少妇正在哄孩子，但效果不佳，小家伙的哭声震耳欲聋，少妇边哄着孩子边歉意的对旁边坐着的老者连声说着对不起。老者只是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副耳机戴在耳朵上，扭头看向了窗外。

    徐今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无笙的电话，响了两声，却又被挂掉了。

    一旁的文斌感觉到动静，转过头正好看到徐今看着电话发呆，便说道：“还有不到两小时就到了，这会打电话干嘛？”

    徐今收起手机，笑了笑说道：“打给一个朋友，她不在清江。”

    文斌“哦”了一声，却转过身对徐今说道：“昨天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给领导打电话了，你这次着实不错，集团公司十大金牌技师呀！气矿已经好多年没有在集团公司的技能比赛里获奖了。这次高级技师是妥妥的，人事科那帮子人不给你评，你就来找我。”

    徐今笑着说道：“这个倒无所谓，我只关心奖金有多少。”

    文斌翻了个白眼，说道：“你都是技术室副主任了，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啊，虽然不是绝对的，但你现在有这个金牌技师在手，下次转干渠道打开，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提拔起来呢，副科级，它不香吗？”

    徐今又笑了起来，说道：“我一个工人，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我啊？再说了，我这刚提拔股级才一个月呢！”

    文斌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没事，慢慢来，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徐今点了点头，却又低下头，给邱秉浩发了个短信，叫他到车站接自己。

    徐今离开清江已经一个月了。

    从接到通知，马不停蹄的赶到省城参加集训，到集训完直接到北京参加集团公司的技能比赛，徐今就只在苏无笙走的那天请了半天假，结果还没有见到人。

    这一个月以来，徐今不停的给苏无笙打电话，可是都被挂掉了。发的短信也不见回音，让徐今心中很是愧疚。

    他倒不奢望能够与苏无笙再续前缘，但求能够当面向苏无笙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

    可是苏无笙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到了清江，与文斌道了别，徐今下了车。

    出了站，却没有看到邱秉浩的车。

    徐今拿出电话正要拨出去，却见一辆硕大的越野车一个神龙摆尾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了下来，戴着墨镜的邱秉浩伸过头喊道：“老徐，上车。”

    徐今上下打量了一下崭新的越野车，这才拉开后座车门，将肩上的背包扔进去，然后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邱秉浩启动汽车，笑嘻嘻的说道：“这车还行吧？六缸，三点五排量，推背感十足。”

    徐今笑了笑，没说话。

    邱秉浩摸出烟来，递给徐今。

    徐今摸出一支烟，把烟盒递给邱秉浩，邱秉浩却没有接，只说道：“开车不抽烟，违法。翠花教育我的。”

    徐今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只自己将烟点燃，又打开手套箱摸出一瓶矿泉水，一口喝下去一大半，然后将矿泉水瓶放在杯架上，当做烟灰缸。

    邱秉浩边开车边说道：“有个事，我不敢拿主意，想等你回来再说。”

    “哦？”

    徐今有些奇怪的问道：“什么事？”

    邱秉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陈清莲来找了我，想给我们供货。你知道付大鹏有个生鲜公司，现在是陈清莲在负责。据说付大鹏的情况不太好，偷税漏税，现在正被调查呢！”

    徐今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邱秉浩愣了愣，也笑了起来。半晌才说道：“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徐今笑着说道：“为什么不答应？付大鹏就是靠倒生鲜起家的，在这上面他还是有一手的。你看着办吧！”

    邱秉浩却促狭的说道：“翠花把价格压的有点低，她不认识陈清莲......”

    徐今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就按常规操作来吧，毕竟翠花才是采购主管。”

    ......

    ......

    徐今是半路下车的，牛向前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张矿长和姚成刚到清江了，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邱秉浩有点不高兴，说大家都在有鹿山庄等着呢！再说徐叔也在，就不能推一推吗？徐今也有些为难，今晚除了给徐今接风，徐雨城也在有鹿山庄的农家乐搞战友聚会，按他的意思，徐今怎么也要来给他几十年的老战友们敬杯酒。

    可是牛向前说的很坚决，说张矿已经点了徐今的名，今晚必须到。他表示今晚的事情不光是自己的事，还有徐今的事，而且刘明昊也在，所以必须去，老爷子那边他去解释。

    徐今正准备给徐雨城打电话的时候，徐雨城却先打了过来。

    “小今啊，你去吧，和领导吃饭也是工作嘛！没事，你这些叔叔伯伯今晚就住在有鹿山庄，我们晚上还要弄烧烤，你晚点过来就是了。”

    徐雨城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丝毫不因为徐今晚餐的时候来不了而生气。

    赶到德胜楼的时候时间还早，只有提前赶来点菜的牛向前在包厢里。

    看到徐今，牛向前倒是满面笑容。

    将徐今拉到包厢里的沙发上坐下，又摸出一包烟来递给徐今。

    徐今推辞说“我有”，牛向前却说道：“你那烟档次不够，听哥的，待会拿这个发，多发几次。和领导在一起要热情，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说话做事都要油滑一点，这叫情商。”

    拗不过他，徐今将烟揣进包里。

    牛向前却又拿出一包打开的烟，摸出一根来递给徐今，自己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凑着徐今递过来的打火机将烟点燃，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向空中，然后扭头看着徐今。

    徐今吸了一口烟，猛然意识到牛向前今天与以往有些不同，不由得转过头也看着他。

    牛向前看到徐今扭过头，却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小今啊，干的漂亮。”

    “什么干得漂亮？”

    徐今有些不解。

    牛向前这个姐夫，对自己、对姐姐和自己的父母一向不错，只是以前并没有象今天这样夸赞自己，徐今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我是说你这次得奖的事情。”

    牛向前吸了口烟，低头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以前姐夫没给你说过生意上的事情，但是你也应该在你姐那里听说了。现在做生意，真挺难的，特别是和你们单位的人打交道。还好我认识了张矿，他是个好领导。”

    徐今点了点头，说道：“张矿是挺平易近人的。”

    牛向前笑了笑，说道：“那也是我平日里不停的往上靠，才有的这层关系。不过还好，现在有你在，我也又多了个理由和张矿、姚科长他们多亲近了。”

    徐今闻言愣了愣，说道：“牛哥，我只是个小工人，和他们拉不上什么关系。”

    牛向前笑着说道：“你啊你啊，我今天可是听张矿说了，这次你得这个金牌技师，可是让整个气矿都沾了光。你们矿里那个一把手，还有书记什么的，都被省公司领导在大会上表扬了。”

    徐今笑着说道：“集团公司的前十名，确实挺出风头的。”

    牛向前却没有理会徐今的话，继续说道：“张矿可是私下里给我说了，你转干的概率挺大，说不定还会提拔到科级，以后前途似锦。”

    “这......”

    徐今有些懵，这是今天他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了。

    牛向前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今啊，我今天为什么要专门请客？一个是因为张矿来了，我作为地主肯定要请一下领导。再一个就是顺带着也帮着你拉拉关系，你知道你姐姐很关心你，这么多年看着你挺艰难的，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不管是家里的老同志还是我们，其实都希望你能有出息。”

    徐今有些感动，伸手拍了拍牛向前肩膀上的烟灰，说道：“牛哥，你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太擅长......”

    牛向前拍开他的手，说道：“不会就学，你看看你们单位的领导，哪个不是人精？又有哪个没有关系？不管是矿里的，还是地方上的，甚至省城、北京，只要有关系，就要抓住，不但要抓住，还得维护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你现在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生活，可不就是这样的么？这也是情商。”

    徐今埋下头吸了口烟，又抬起头看了看牛向前，说道：“我明白的，牛哥。我以前在九龙山，跟他们处的就挺好，这边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却又埋下头抽烟。

    牛向前看着埋着头的徐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心中不太愿意和你们单位的领导拉关系，不过现在也好，你是纯靠自己得到现在的成绩的。领导们对你青眼有加，也是因为感觉你这人实诚，踏实，这就是你的人设。我和张矿相处，其实也就靠的这两点，一是产品质量可靠，二是不会给领导找麻烦。”

    牛向前说道。

    正说着，却听门口一个声音说道：“说的对，牛厂长，你是明白人。”

    牛向前和徐今一起向门口看去，却见李长敏笑嘻嘻的站在门口。

    两人急忙站起身，徐今有些惊讶的看着李长敏。牛向前却急忙走到门口，接过了李长敏手里的包，笑着说道：“李书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请里面坐。”

    李长敏对徐今笑了笑，走到沙发上坐下。

    牛向前拿出烟来递给李长敏，又给徐今使了个眼色。徐今急忙拿出打火机，弯腰给李长敏点燃，然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李长敏吸了一口烟，回头看到徐今仍然站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小徐你坐，老牛去给我弄杯水来，我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牛向前有些担心的看了徐今一眼，依言出去叫服务员倒茶了。

    见已经坐下的徐今有些浑身不自在，李长敏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也会来吧？”

    徐今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他确实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牛向前会把李长敏叫来。毕竟李长敏好像对自己一向都有意见，更何况上次提拔技术室副主任的时候，温小虎和李长敏意见相左，最后却便宜了自己。

    根据徐今这么多年对作业区的了解，领导们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

    李长敏见徐今沉默着不说话，笑着从包里摸出一支烟，丢给徐今，自己又拿出一根，对着嘴上的烟屁股续上。

    徐今接过烟，点燃吸了一口，又定了定神，这才对李长敏说道：“李书记，上次竞聘的事情，我确实没有想到我会当选。”

    李长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用手指着徐今道：“徐今啊徐今，你当然没想到。但是我和温经理，可是都想到了哦！”

    徐今愕然。

    他没明白李长敏这句话的意思。

    李长敏看到徐今的样子，又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和温经理嘛，不过就是打了个小配合而已。你自己想想，除了你，技术室那一帮子老老小小，还有谁合适？年龄？资历？或是工作能力？”

    徐今有些懵。

    什么？作业区两位领导从一开始就有意让自己当这个副主任？这特么又是什么情况？

    还没想明白，却见牛向前已经带着张洵和姚成刚进来了。

    两人赶紧站起身，李长敏快走了两步，到张洵面前和他握手。

    张洵边握手边笑着说道：“长敏啊，你的面子可真大啊，要不是我亲自给你打电话，你还不愿意出来呢！”

    李长敏笑着说道：“哪里哪里，老姚知道我的，我这人是喜静不喜动，要不怎么都知天命了还愿意呆在作业区呢？”

    张洵笑着摇头说道：“你这才叫世外高人啊！”

    边说却边向徐今走来，还未到跟前就伸出了手，打着哈哈道：“小徐啊，你这次可是给气矿立了大功了啊，下周矿上班子会就要研究对你的奖励。”

    徐今急忙上前握住张洵的手，嘴里客套道：“张矿您过奖了，这次真是运气。”

    越过张洵的肩膀，却看到姚成刚和李长敏直接来了个拥抱，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这两人不是说也有矛盾吗？看来这作业区的传言还真是不可信啊！

    一边的牛向前这时却凑过来拍了徐今一下，说道：“哪里是什么运气？明明就是张矿慧眼识人，张矿可是小今你的伯乐啊，今晚你必须得多敬张矿两杯酒。”

    张洵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牛向前道：“向前你这就是扯淡。”

    转过头又对徐今说道：“别听你哥的，他这人就喜欢捡我爱听的说。”

    徐今见牛向前对着自己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过来。

    感情这就是所谓的“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