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中断了一会，然后恢复。

    法官警告姚小玉，她现在的情况还仅仅是拘留10天。

    但如果她继续干扰庭审过程，不仅可以按上限15天拘留，甚至有可能涉及到刑事犯罪，到时候就不是简单的拘留能解决的了。

    这其实是在吓唬她，要是姚小玉当庭袭警了还有可能——结果，还真把她吓住了，接下来的庭审过程中，她都是老老实实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迟春木就在旁边，他也没有帮姚小玉说话的意思，反而是配合着法官，看似给姚小玉说软话，实际上却也是在吓唬她。

    “那个，我这个当事人也是第一次经历开庭。”他说，“能不能稍微宽容一点，治病救人嘛。”

    “我已经是按照最低的10天拘留来算了。”法官瞅了他一眼，看都不看姚小玉：“你这个律师怎么当的？也不是第一天当律师了，自己的当事人看不好？”

    “抱歉抱歉。”迟春木赔笑，好话说尽，终于把法官劝走。

    然后，看着姚小玉，叹了口气。

    “那我们那个证据……”见庭审马上要恢复，姚小玉心有不甘。

    “哎你真是……”迟春木环视一圈，见没什么人注意，才低声说道：“你那个证据是怎么来的，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刚才在法院外面，人家不是说的很明白了？你没有证据。”

    “但凡你那个钱，是转账的也行，我们现场查银行流水，大额资金进出总得解释一下，结果你还说现金，你觉得人家信啊？”

    “可是你说……”姚小玉还要争辩。

    “你是我的委托人，我肯定信你。”迟春木说道，“但你跟我说没用，得法官信你才行。那个女的，在法院外面不是吓唬你，伪证罪真能把你判七年的！”

    “你要是确定你那个东西是真的，就提。”

    “行……行吧。”姚小玉心虚，刚才法官的表现把她吓到了，她也担心真的被关七年：“那我们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几天她跟迟春木聊了一段，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共同财产分割的原则是对半分，但有过错方可以少分。

    转移共同财产，就是过错的一种，现在她有这个嫌疑，虽然还没最终认定。

    “还有孩子的抚养权可以争取。”迟春木说道，“你尽量别说话，我尽量争取。”

    …………

    “……女方虽然没有工作，但男方现在也处于失业状态，女方父母已经退休可以帮忙照看孩子，因此由女方来抚养孩子是更加合理的，有理由质疑男方是否能够分出足够的时间来抚养小孩。”迟春木说道，“另外双方当事人的孩子目前只有4岁，六岁以下儿童交由女方抚养，是对孩子更负责的做法。”

    离异双方，在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时候，会更多的考虑双方的经济情况，本着从孩子角度出发的原则。

    既然双方都没有稳定收入，那么照看孩子的精力，就是一个很有利的点。

    姜莉莉没有看林恩，他们之前已经沟通过这件事。

    她听到林恩明确地说，他已经被裁员了，找工作不顺利，目前正在摆摊、以后也主要考虑卖卤肉——而且，令她感到宽慰的是，林恩说的很坦诚，并不因此而羞愧、或懊恼，没有一点人生受挫的情绪。

    尽管他才刚被辞退没多久，这段时间内尝试开滴滴也没有显著的起色，连还房贷都不够。

    还要承受不负责队友带来的经济拖累、离婚带来的内外压力、以及未来照顾孩子的责任。

    她看到，在说起自己的小生意时，林恩的脸上满是信心，眼睛闪闪发光。

    这种表情她见到过，在高中接受资助、第一次见到林恩的时候，他鼓励自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当时老师问他，有什么话想跟他资助的学生说。

    “祝你们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做自己擅长的事。”他说，“成为自己向往的人。”

    恍然间她觉得，向自己叙述摆摊生涯的林恩，就是走在他所想要的路上。

    “我在大学旁边摆摊试了一下，很受欢迎。”林恩说，“接下来，我要去小区的农贸市场做个小店。”

    她相信，她知道——林大哥这样的人，无论遭遇了什么，肯定能够将生活慢慢变好。

    当然，这不可能作为辩护策略。

    仅仅是美好生活的向往，不会被采纳。

    “我的当事人，”她开口说道。

    “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工作，但他在互联网行业有丰富的经验，适当降薪后是很有机会找到合适工作的。”

    她环视着几个关键人物的反应。

    法官端坐着，手臂放在桌上，望着她。

    书记员没有抬头，记录着她的话。

    迟春木身体后仰，不置可否。

    姚小玉嗤笑，头偏向一边。

    对方并不在意她的这个论点。

    实在是太容易驳倒了。

    “而且，在失业期间，我的当事人一直在努力。他开了一个月的滴滴，又尝试摆摊。我想问女方在此期间做了什么？”

    “花了一万块，给孩子报兴趣班，又花了一万块，去办一家名叫……”她停顿了一下，“恩雅SPA会所的卡。”

    “这两笔钱都是通过女方所使用的微信，从男方信用卡划扣，我的当事人可以现在调取账单作为证据。”

    迟春木看了姚小玉一眼，她没有告诉他，这两笔钱是从林恩卡上划出的，只是说她母亲曾经提出要补偿他们这笔钱，被林恩拒绝了——无效信息。

    “这足以证明，女方没有规划储蓄的能力，也缺乏基本的生活能力，我想问……”

    姚小玉抢过话筒：“那是给孩子花的！孩子的教育资金！”

    法官敲了敲桌子，迟春木赶快将话筒抢回来，关闭。

    “我想问女方在这期间，是否为今后照顾孩子做了相关的准备？”姜莉莉继续说道，“是否已经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的当事人虽然摆摊时间不长，但每天的流水超过1200，净收入已经超过600，可以从微信和支付宝的收款记录查证。”她说道，“还有父母留下的房子居住，能够保证对孩子的抚养能力。”

    “需要注意的是，自从我的当事人与女方产生矛盾，女方自行返回娘家至今，女方从未在微信、电话中有过一次主动关心女儿的情况，对此如有疑问可现场查阅双方的微信聊天记录和电话录音——我的当事人手机设置了自动录音，可以还原当时的情况。”

    “这足以说明，女方并没有足够的抚养孩子的意愿。”

    “最后我还想强调一点，女方不仅有着过高的消费习惯，还在离婚诉讼期间，带领多人，从双方共同拥有的住宅中，将双方的部分共同财产转移，这是非常恶劣的、刻意转移婚内财产的行为，希望在判决时加以考虑。”

    “我的话说完了。”

    法官示意迟春木陈词。

    “我的当事人父母健在，而且都已经退休，有退休金。”迟春木将己方的优势摆出：“退休金是一个非常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也保证了我方当事人抚养孩子的能力。”

    “我方当事人不需要工作，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孩子身上。”随后他把矛头对准林恩：“而男方仅仅是摆摊几天，不能证明收入的可持续性和稳定性，摆摊消耗时间过多也会导致男方对孩子的照看不足。”

    但对于为什么姚小玉一直没有主动问过孩子的情况，他确实不好辩解。

    “对于所谓的，我方当事人从未主动问及孩子情况的事情……”

    他看向姚小玉，却发现对方低着头。

    他只能根据已知的信息，硬是凑上一个答案。

    “我方当事人确实与男方有一定矛盾，并因此回避与男方的直接交流，但作为孩子的母亲，我方当事人对孩子非常关心，还曾经通过自己的母亲何金枝，向男方了解孩子的情况，当时的情况表明，男方带着孩子去摆摊，这显然是对孩子的成长非常不利……”

    “另外，我还要再次强调……”

    他又将姚小玉所说的，虚无缥缈的小三、转移财产的说法说了一遍，说到后来，除了基于职业道德，仍能保持高昂的情绪之外，自己都觉得无话可说。

    他的当事人姚小玉，确实找不出任何能攻击对方的点，所谓的“群情激奋”，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为她作证，而做出的所谓借款证据，就连她自己都不敢拿出来。

    姚小玉倒是觉得迟春木的发言非常精彩。她一度想让迟春木把借款合同拿出来说一下，但心里纠结了半天，最后也没敢提这个要求。

    因为冲动，她已经被法官警告两次，她很害怕，如果真的被当场揭穿，是否会真的被判七年。

    她不敢赌。

    在林恩面前，她敢大吼大叫，敢骂人，敢做很多事情，那是因为她笃定林恩不会把她怎么样。

    这里会。

    或许，林恩也还算不错？她想，至少在林恩面前，她什么都不用考虑，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电视剧怎么在关键地方断掉了、哪个认识的人又发家了、谁又劈腿了，以及，购物车满了怎么办。

    马上就能离婚，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后悔了。

    …………

    “在抚养权这条上，我们的优势不大。”法官宣布休庭，姜莉莉跟林恩实话实说：“跟我们之前的预期一样，他们用收入和照顾孩子的时间这两点抗辩，都是他们占据优势。”

    在离婚案件中，对8岁以上的儿童，会参考儿童本人的想法，来决定判给谁抚养。

    对于2岁以下的儿童，一定会判给女方抚养。

    而在这之间的，就要看双方的抚养能力和抚养条件。

    迟春木所说的六岁以下儿童更适合女方抚养，本身是一个引导性的手段，并不符合惯例。

    现在澜澜只有四岁，她的意见无关紧要，更多的要看双方情况的对比。

    “林大哥，我相信你肯定能把卤肉生意做好，但法官可能不会这么认为。”

    姜莉莉吃过林恩做的卤肉和麻辣拌，她相信有这种滋味，只要不出纰漏，林恩养活自己和澜澜不是问题。但问题就是，他确实只有几天的摆摊收入，不足以证明这个收入是稳定可持续的。

    同时他父母双亡，等于是需要自己在赚钱的同时，教育和抚养澜澜，这样的难度可想而知。

    “女方问题虽然很多，但对方律师在辩护中抓住了关键条件，她父母有退休金，可以帮忙抚养澜澜。”姜莉莉说道，“我们要争取到澜澜的抚养权，还是要通过庭外调解，让女方主动放弃。”

    这种庭外调解，就需要双方律师商量、拉扯，达成一个和解条件。

    “钱无所谓。”林恩说道，“澜澜的抚养权，我一定要争取到。”

    “我尽量争取有利条件。”姜莉莉拢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排除抚养权争议，由于女方存在重大过错，财产分割比例应当为女方40%，你60%。我们的空间很大，现在就看双方在抚养权方面的决心。”

    “林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她抬起头，严肃地问道。

    “你觉得，她对澜澜有多看重？”

    …………

    “他？他很宝贝他女儿。”姚小玉想了想，肯定地说道。

    “我要知道有多大程度，他愿意付出多少钱？”迟春木再次强调。

    “这个……我不好说。”姚小玉抿着嘴唇：“迟律师，你刚才说我在争取澜澜抚养权方面有很大优势……不会真的把澜澜判给我吧？”

    “如果双方都坚持要，或者都坚持不要，那么澜澜就一定会判给你。”迟春木吸了一口气，尽量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们要争取最大利益，就是在确定他会争取抚养权的情况下，用一切努力，跟他争，然后通过庭外调解，把这个抚养权卖给他。”

    “哎呀，”姚小玉懊恼地说道，“如果他不争抚养权怎么办啊？”

    迟春木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

    休庭时间很短，原本就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慢慢考虑，所有的抗辩策略都要提前定好，现在应当只是根据不同情况进行选择。

    而姚小玉呢，她现在还在纠结，如果男方不要抚养权怎么办？

    是你说他会争的，我们所有的抗辩策略，都是基于他会争取抚养权这一点来制定的，大姐！！！！

    现在你问他不争怎么办？

    当然是你自己养孩子了，还能怎么办？

    职业素养几乎要失效了，迟春木努力克制着自己骂人的冲动。

    “等等吧。”他说，“现在就是看谁先坐不住，如果……”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迟律师，”姜莉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们谈谈？”

    …………

    姜莉莉原本的策略比较激进，她希望等到最后一刻，逼迫对方主动来找他们，这样在谈判中就可以占据很大的优势。

    林恩制止了她。

    “澜澜不是一个可以用来赌的条件。”他说，“我知道姚小玉肯定不愿意接手澜澜，她父母倒是愿意但他们今天没来。”

    “莉莉，你还没有孩子，所以你可能不太懂……”他想了想应该怎么形容，“钱没了可以再赚，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但就是感觉，赚钱也不是那么难。”

    实在不行，靠着系统的技能，去复刻一圈招牌菜，拜托孔鑫给自己介绍一个老板，当大厨。

    靠着时间慢慢升级，到后期点出职业突破效果、史诗技能，甚至融合技能，自己在厨师这条路上也能走下去，而且走的很好。没有自创菜固然会遭受诟病，但那又怎么样？

    先过好自己的生活，然后才有余力去顾及他人。

    “我也知道，这样成功的概率很高，但哪怕一点失败的可能，我也不想接受，因为承受不起。”

    姜莉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推门离开。

    …………

    “……鉴于双方已达成和解，现评判如下……”

    “……女方姚小玉，获得共同财产的70%，男方林恩，获得共同财产的30%。双方共同拥有房产一处，位于……出售后以现金形式分配……”

    “……其余财物，由女方先行挑选，其价值从对应份额中扣除。”

    “……女儿林澜，由男方林恩负责抚养，女方姚小玉，每月向男方支付600元抚养费，直至林澜年满18周岁为止。”

    林恩松了口气。

    他可能多花了很多钱，可能也吃了很多亏，但澜澜还在，就好。

    “谢谢。”

    他诚恳地对姜莉莉说道。

    “客气什么，我帮助林大哥不是应该的么。”姜莉莉整理着手头的资料，嘴角扬起：“就算报恩……不对，也不能算报恩，你都付钱了。”

    林恩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现在已经知道，姜莉莉的收费是多么离谱——低的离谱。

    他将手机取回，看了下未读信息。

    孔鑫给他发了几条微信，让他去试试悦海雅集刚做出来的卤味礼盒——潘子东出品，专供悦海雅集的少数VIP。

    他发的是语音消息。

    “我跟你说，老潘号称用了秘方，我给你搞点你看能不能……哎窝草老潘你干嘛！”

    【消息撤回】

    【消息撤回】

    【消息撤回】

    林恩回了一条。

    “算了吧我舌头不好使，尝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感觉卤肉味道都差不多。”

    过了一会，孔鑫回复了一条。

    “害我跟老潘开个玩笑，看把他吓得，你又不可能什么都能复刻对吧，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然后是农贸市场招商经理王孟杰的消息。

    “林哥，周六就要开业了，别忘了提前准备好东西啊，开业当天你就看吧，人肯定多！”

    他回了个ok的表情。

    等姜莉莉整理好资料，他们一起往外走，刚好法警押着姚小玉也要出门——姚小玉还有10天拘留呢。

    她的律师迟春木在跟她说什么，好像是“执行完……律师费”之类的。

    “林恩！”

    当林恩从姚小玉面前走过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喊道。

    林恩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我没钱花了，你能不能先给我三个月的生活费？”

    林恩笑的咳嗽。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我先把房子挂出去，等拘留结束，房子卖掉，我们就算一下账。”

    姚小玉愣愣地看着林恩从视线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