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欲晚，暮色渐起，星垂四野，不久，便有一弧弦月当空。

    宁静的夜幕之下，一处北面靠山的吊脚竹楼里，有一颜貌破碎的稚子似乎魇住了。

    稚子脸上横竖交错分布了七道疤痕，此刻他更是面露挣扎，显得愈发可怖。

    他身旁有一满头白发的老妪，似是感受到他的挣扎，连忙搂住稚子，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月渡，莫怕莫怕，婆婆在，婆婆在，婆婆把坏人赶跑了，阿渡不怕。”

    老妪怀里的稚子仍紧闭双眼，他依旧沉溺在梦中。

    月渡在梦里，看到了一滴血泪。

    那是一个待嫁的女子，着彩绣辉煌的鎏金嵌玉大红嫁衣，头戴九凤衔珠金步摇，正静坐于一面金背花鸟纹龙镜前。

    那女子背对着他，他只能透过镜子，依稀能窥视到女子姣好的面容。

    看的最清楚的，是女子的那双眼眸。

    那本是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可此刻在镜子里静止不动。

    那双眸子蓄了泪，流露出极哀婉的神色。

    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将头偏了过来，有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红唇轻启，叹息一声，“你为何还不来？你早就该来了。”

    月渡只是楞在原地，心绪随着那滴血泪和女子的话语沉沦。

    他只觉那滴血泪和那几句话便塞满了他整个大脑。

    他头痛欲裂！渐渐地，他开始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阿渡，该醒了，阿渡，别怕，翠婆婆在。”

    他的身子越来越轻，似一叶轻舟浮在泛雾的云汐湖上。

    梦里的景象一点点暗淡，像晕染开的水墨画，和夜幕一起，流失在东方破晓之时。

    阳光从东边窗户里倾泻而下，打在稚嫩幼童的脸上。

    月渡挣扎着睁开双眼，他又换了一身衣裳，近来总是梦魇，惊出一身冷汗。

    每次都是翠婆婆在夜里替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今天是命启日，翠婆婆是云汐大泽的祭司，要主持命启日的祭典。

    至于命启日的由来，月渡只记得他在翠婆婆的书桌上的一本书上看到过。

    《命书·命启》记载：“命启日，命之始，顺天行命，逆天改运，皆在此日，凡年满五周岁、有灵智者，皆可开命，启运，入修炼之途。”

    命启日祭祀选在正午，他如今也是年满五岁，也是要去参加的。

    命启日祭祀，有四环，登梯、颂天、渡灵、授命，其中授命是命启日的的主要目的，又分为三点，启灵、唤命、归器。

    启灵，开启灵智，灵智未开，则后路全无，与修行无缘。

    唤命，呼唤命灵，命灵入体，则天资已显，后必有机缘。

    归器，命器归来，命器认主，则性命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三步，启灵是重中之重，启灵与否决定了能否修行，命灵有无，全看天意，至于命器，更是少之又少。

    月渡从竹席上下来，出了竹楼，到赤淮河边上洗漱了一番，再匆匆掬了一把水，冲了下脸，便赶忙向着赤淮河上游跑去。

    虽然婆婆的竹楼离祭典很近，但去得晚了，就看不到命启仪式了。

    祭祀选在了赤淮河源头，此时，一座高高的祭台已经搭建好，祭台与云汐山同高，不高一分，也不矮一分。

    祭台位于赤淮河之上，登祭台需要借助水云梯，此刻，云汐大泽中三个部族的族长已肃立在祭台边上。

    在各个族长身后，又站着各自部族的长老，再之后，人群围着祭台依次呈现出幼、壮、老的站位。

    月渡悄悄穿过人群，抵达汐族幼年圈。

    “你这小丑八怪，怎么现在才来？”，说话者是汐族二长老的孙女夕微。

    “你不知道吗？听说有人最近被梦魇缠身，族医都治不好呢！”，一向喜欢欺负月渡的夕冶一语道破真相。

    不一会儿，汐族的那一片小孩就窃窃私笑起来。

    月渡想起了翠婆婆昨日在小竹楼里对他的叮嘱。

    “阿渡呀，明日祭祀，婆婆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和族群里的那群顽童起了冲突。”

    他并未理会夕微夕冶的嘲讽，只是进了人群，却被一阵推搡，直到大长老的一声“肃静！”，攒动的人群才停下来。

    时间向着正午靠近，日头越来越毒辣，晒得月渡冒了一身汗。

    他本就体弱，近来又梦魇缠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抚了一下额，定睛看着祭台，就要开始了！

    时至正午，翠婆婆身穿玄金云纹祭祀袍，一头白发用一支赤金龙首垂云簪挽起，一步一步踏梯而上。

    翠婆婆每登一层，便有一层云气顺梯而下，在赤淮河河面上聚集。

    水云梯共九十九层，翠婆婆左手执《命书》，右手持洛汐剑，在一炷香之后，缓步踏上祭台。

    祭台之上造了祭坛，在其上束缚了一只缔生境的赤纹银角蟒。

    翠婆婆将《命书》置于蟒蛇之上，双手拖洛汐剑，直直跪下！

    “跪！”

    祭台边上的族人，一个个尽皆跪下。

    “天浩荡兮地渺茫，人启灵兮物有殇。命有灵兮魂有运，山无缺兮水长流。承造化兮赐沐云，既神慨兮谢以祭。然有魂兮归不得，望渡灵兮未有方。哀英魄兮意悲冷，求仙迹兮于圣书。时至此兮祀以礼，剑斩生兮颂天恩！”

    翠婆婆眼神忽地凌厉，她手中的洛汐剑化成了一道剑影，再回到她手中时，蟒蛇的七寸已经被切断，它发出刺耳的嘶鸣！

    “拜！”

    人影起伏，有血气顺天而上！

    “再拜！”

    蟒蛇依旧嘶鸣不止，翠婆婆剑指苍穹，有金光破云而出，正中《命书》！

    “谢天恩！拜！”

    此时，一片伏地之声，而祭坛之中，只余一汪猩红血水和一部《命书》！

    “魂兮归来！赤淮之英魂，云汐之雄魄。东方不可以讬些，南方不可以止些，西方不可以终些，北方不可以尽些。魂兮归来！归来兮！曷不来归兮？！”

    蓦地，从四方涌来一道道挟持金光的黑气，这些黑气顺着水云梯上到祭坛，掀起无数云气，水云梯之下的聚云池逐渐形成。

    黑气在上到祭坛之后穿过血水，金光、邪意似乎都被洗净，而那团血水，也是血气尽散，只余下一股泛着金光的透明精华。

    “魂兮归去！归去兮！”

    一张张面孔在祭坛周围昙花一现后带着笑意消散。

    祭台边，有许多人认出了那些面孔，此刻不敢出声，只是默然流涕。

    翠婆婆左手拖着那团精华，走到祭台与水云梯交界处，将其一把抛下。

    泛着金光的精华顺着水云梯直入聚云池。

    “诸位启灵者，还不速速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