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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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浮生似乎又感觉到了隐于血肉内部的刺痛,那是奴印带来的。那种痛苦似乎刻进了骨髓。一次接着一次,一轮接着一轮。他眼看着自己那颗青色的奴印一天一天的染上血丝,最终变得像血一样,像母亲肩膀上那个一样。

    在一个房梁很低,没有顶封的房间,他大多时候都是双手反绑被悬吊着,嘴里塞着竹制口器,那是防止咬舌的。其实可以直接拔掉浮生的舌头一了百了,牙齿也可以都打碎。但是老鸨舍不得浮生的舌头,也舍不得对那份美貌有一丝损坏。

    多年的皮肉买卖做下来,她知道浮生这样的美丽该有什么样的价格。她只恨这孩子不识好歹,轻易竟然驯服不了。眼看着美丽少年精神一日差过一日,就算是杂种的体魄也坚持不过无休无止的折磨。

    她也没别的办法,这孩子活像中了邪气在身上,任由打,任由劝,什么见不得光的私刑都用上了,没有一点反应,没有一丝软和气。

    所以。。。

    浮生的梦境猛地破碎,似乎有极为苦涩汤药被强灌入口,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一时间只觉得使不上什么力气,像是被什么死死禁锢,连呼吸都被压制。

    朦胧之间,似乎有什么冰冷却细腻的纤长生物在身上爬行,浮生因为过去痛苦而显得扭曲的面庞舒缓了下来。他有点茫然的睁开眼睛,却正对上一双猩红的,宝石般晶莹的竖瞳。

    那是一只,哦不,是一条极为美丽的灵物,拥有着细密的肉眼难以观测的白色鳞片,长三尺有余,却只有浮生手腕粗细的一条白蛇。而那些细密如针尖的密密麻麻的鳞片触摸上去却光滑如镜面,任谁见到都不会想到这些鳞片上有着无穷剑意凝炼的真言铭文。

    浮生长舒了一口气,这条小白蛇他认得,是源宗,源宗的一部分本体。

    源宗,是师傅的仙剑之名。是师傅从仙尊处承继而来的。它的本体是一条巨大的白蛇,师傅不在山上的时候,整个青莲山都笼罩在这白蛇虚影之下,所以浮生并不陌生。而且,源宗一直非常欣赏喜爱这个大弟子,时常在浮生身上盘绕玩耍。

    源宗与寻常的本命飞剑有本质的区别,就以浮生的本命剑赤血为比,源宗有喜有恶,虽然不能如山灵精怪一样直接开口说话,却可以通过心念直接交流。而赤血却只是一把剑,一把冰冷的杀伐之器。源宗与师傅之间更像朋友相处,甚至还需要师傅偶尔哄哄源宗,若论辈分,源宗在世间存在的时间约莫与仙尊差不多,大剑仙珉和书称呼源宗一声祖宗源宗都未必会答应。

    而赤血与浮生之间,就是单纯的剑与剑鞘。其中区别,可见一斑。

    浮生探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摸源宗的小脑袋——他想表达对这位“小师叔”的感激,源宗是神袛时代的神兽,拥有一部分梦境领域的权柄,刚刚大概率是它通过某种联系中断了浮生的梦境。

    之前在青莲山上时的血统反噬,都是源宗暗中镇压,在浮生意识沉浮时唤醒他。不然,浮生猜测,他至多能撑过两次就会在梦境里迷失,彻底失去意识,成为一团疯狂的荆棘。

    源宗很给面子的没有闪躲,歪着小脑袋任由浮生顺着鳞片的方向抚摸,乖巧的像一种猫科动物而不是冷血的蛇。

    脚步声传来,一双桃色窄袄浅色长裙的侍女走上前来,垂首挽起两边的鹅黄床帐,左右动作各有规矩,脚步极轻,要不是浮生天生的好耳力,未必能知晓房中还有其他人。

    随着床帐挽起,眼前亮堂起来,浮生微微眯眼,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侍女伸手要垫了两个软枕在身后,浮生低声谢过,乖乖靠了,又由着随后进来的两个婢子服侍着洗漱,来来回回,竟然有七八个容貌上乘的丫鬟婢子先后侍奉左右。

    浮生有一些不太自在,但见这几个女孩子只是低着头服侍,又不好打扰问话——浮生能感觉到身上脸上各处都有撕裂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虽然痛感已经很淡,但是伤疤必然可怖,面上的伤口尤其如是。

    浮生并不为自己可怖面容而痛苦,他只是不想吓到旁人。

    正沉默着,突然听见一阵唐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屋子里头,却是一个半大少年,衣着华贵,系黄带于腰间,配玲珑垂苏。面庞清俊,隐隐有一丝威严气度。

    来人竟然是五师弟,萧钺,他竟然离开了人族皇宫!

    “师兄可是好些了?二师兄刚起了一炉丹,抽不开身,察觉师兄你醒了,叫我过来先陪你说说话——咦?源宗师叔也在?见过源宗小师叔!”

    半大少年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揖。

    小蛇没理会半大少年的礼数,它从不受这些世俗约束,全当没听见,又往上绕绕,窝在浮生脖颈之间,一边吐着芯子,一边轻轻摩挲着浮生锁骨边将将长住的血肉裂口。

    萧钺讪笑了一下,径直走到床边,自然而然的挥手屏退了众婢子,自己提了一把椅子坐在一侧。其实他更想直接坐在床边好离师兄更近,显得亲切,但是想到师傅出门之前的叮嘱,还是选择了离大师兄稍远一些。

    抬头细细看去,萧钺喉头一滞,之前心里想好的诸多轻松俏皮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登时觉得胸中苦闷,眼角酸涩——只见浮生面容更加瘦削,几乎只剩一幅骨架,这让他的眼睛显得极大,其中全无一丝灵气,净是无助茫然之色,皮肤表面交错着深浅不一的瘢痕。

    “这是哪?”浮生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甚至怀疑那是源宗的声音。

    萧钺尽量不着痕迹的摸了摸眼角,“吴城,城郊的一处庄子。”

    “现买的?”

    “自然不是,是,是师傅的故交好友送的。”

    浮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借住就是叨扰了,怎么能直接收人家庄子?”

    “师傅知道师兄要操这个心,他说千巧宫欠他一大笔钱,这庄子抵债的。”

    浮生勉强被说服,当青莲山话事人当久了,生怕沾染多余的因果,给山门加负担。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喉咙,“我,我的,事情,怎么收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