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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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

    吴城初秋算不上暖和,瑞雪山庄其实不到烧煤取暖的时候。但是大师兄要养病,体虚畏寒,作为前东家的管恒早就安排了家人小厮去打点上好的红箩炭,加了大价钱请人家赶制出来两车应急。

    眼下,竹板地面上架着火盆子,大师兄靠躺在软榻上,剩下三个师兄弟各自围坐。管恒已经演练过一遍剑法,本来是额头见汗的站在院子里等着听训,又被小丹宗拎进来按在椅子上坐下一起叙话。

    “你都想好了?如果心有不甘,现在还有机会翻盘。先帝遗诏上指定的继承人是你,你母亲在宫中根基深厚,外祖在前朝也很有话语权。山门也会帮你的。”浮生正说着,源宗十分不老实地从衣服里爬出来,看都没看周围这一圈才俊,再一次盘绕上了浮生的脖颈,看的一边的管恒心惊肉跳。

    “嗯,”萧钺点头,没什么犹豫,干脆的像是回复晚上吃什么。“我不想争了。皇兄已经命母亲外迁至行宫修养,这对他们双方都是好事。我不如皇兄心思深沉——他就像是为皇位而生的。”

    管恒猛地站起来,原本苍白的小脸在四周惊讶的目光里迅速变红,:“师,师兄们,我,我去安排,安排一下晚饭。”笑话,小小千巧宫,连御供的差事都混不上的小商家,有几个胆子,几条命,敢听皇家的纷杂事?

    “叫你坐下,你就坐得,自然也就听得。”灵清冷冷地开口,方才见少年练剑,样式虽然好看却失了剑意。得了剑法而不加以琢磨,还不好好听师兄讲话,让灵清有点不悦。

    萧钺道:“小师弟不用担心,大概率明天中秋国宴上就会宣布朝廷对我们母子的处置。这很快就不是秘密了。”少年温和一笑,“至于先帝,啊,陛下的立储诏书,应该很快就会有一份新的了。”

    管恒听见这话,心里不禁更加担心害怕了,皇家本无小事,更何况——早听闻大皇子是一位贤王,是当今圣上一早定下的储君,倘若成王殿下说的是真的,那其中内幕委实深不可测啊。但是又被灵清师兄冷冷扫了一眼,登时遍体生寒,又乖乖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浮生点点头,此事就算是有了结果。灵清见状,忙开口道:“山上最近没什么大事,师傅已经去协助师祖的婚事,师妹也已经回山了。师兄不必耗费心力,专心修养才是。”

    “十三身体如何?师祖大婚,师傅怎么安排的山门诸人?”

    “十三已经没什么大事,也就有点虚弱。我已经禁了他们两个的足。禁了一个月。大婚。。。师傅没安排我们,只是说留了几十个帖子席位给我们。”

    管恒眼睛一亮,又倏忽黯淡,那可是仙尊大婚,神玄宗宗主,宗主夫人亲自料理,不用动脑子都知道会是何等壮观,能收到请帖参加这一场大婚的必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而这样的请帖,席位,青莲剑宗竟然有几十个——这其实也还合理,不合理的是青莲剑宗人太少了。自从珉剑尊先后问剑五大宗以后,青莲剑宗的名声威望已经隐隐有第六大宗门的气势了,只是政治力量,经济能力差了五大宗太多,完全没有底蕴,只有土地和战力。而且人太少了,也没有费力经营。管恒听说青莲剑宗甚至没有长老客卿,一切事物都是弟子们处理,这也让大师兄浮生的话事人身份显得格外重要。理论上说,浮生的态度就是青莲剑宗的态度,就是珉和书的态度。而众所周知,珉和书是那位仙尊的唯一亲传弟子。浮生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那位仙尊的态度。

    浮生微微抬眸:“叫山上人都去吧,伯烨十三也去。我一会儿亲自写信,务必让兰诤约束好小家伙们。”他极为漂亮妩媚的眼睛轻轻挑了一眼萧钺:“你回去看家,安心修行,最近两年都不要下山,不要出席任何对外的酒宴。”

    萧钺其实有心想去余淮山见见仙家大婚的世面,那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大场面,而且这一辈子也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但是既然想好了要放弃,就得做出败家的样子。皇兄不会想看见被予以众望的成王殿下有较重的话语权,在任何层面上。于是,萧钺有点颓丧的点了点头。

    浮生眼光流转,似乎是注意到管恒的眼神变化,安排道:“你家没收到帖子?”

    管恒有点局促,他的身份其实本来就是尴尬的记名弟子,连外门都算不上,自身修为成就不堪灵清二师兄一看,家世在成王殿下眼前更是不堪一击。眼下被大师兄挑明自然是十分不安,脸颊泛红道:“没,没有。我家,啊,千巧宫只是做点小本生意,就算是行业龙头也未必能收到仙宫的帖子。。。”管恒支支吾吾顿住,因为他清楚的看见小丹宗师兄撇了撇嘴,心下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什么身份,也想要仙宫发出的请帖不成。

    仙宫其实只发了十二封帖子出来,值得仙尊亲自送帖子邀请的普天之下只有十二个。剩下的请帖其实都是神玄宗以主办方和新人娘家的双重身份写的。但是管恒并不知道,只以为是像平常富贵人家成婚那样,由夫家写好帖子。这场大婚的夫家正是仙宫。当然,就算是神玄宗写的请帖份量也够重了,那不是现在的千巧宫能接住的东西。

    “那你也去。”浮生没在意管恒脸上窘迫混杂着喜悦的复杂表情,直接问道:“我记得,你有一位未婚妻子?”

    管恒脸上好似开了染料铺子,窘迫喜悦和问及心上人的少许羞怯一一呈现,忙站起身回应道:“有的!叫羽弦音,是,是京城金吾卫羽统领的嫡女。”

    萧钺有点羡慕的看了管恒一眼,他们其实同年,皇室的婚事因为牵扯较多,往往推的很迟,萧钺自己身上麻烦颇多,虽然早有议亲的人家来往,母妃却始终没点头。生拖延到了今日,连小师弟都有未婚妻子了,他堂堂五师兄,什么都没有。萧钺从心底里没把三位师兄也都是单身汉的事当回事,大师兄醉心剑道,无心他事,二师兄醉心大师兄,无心他人,三师兄醉心厨房——当然,三师兄是牛精出身,是纯血的妖族,时间刻度与人族不同,按照一个人的人生历程划分划分的话,三师兄还远远没达到成熟的边界。

    浮生点点头,心中记下此事,:“我一会儿亲自写帖子,你同你未婚妻子同去。”

    管恒有点结巴的回复道:“这,这。会不会不合规矩,我,我家···”

    “不想去可以不去,省的师兄费心了。”灵清道。

    “去!”管恒忙道:“去的!怎么不去!”又回过味来,有点畏惧的看了一眼名声在外的小丹宗,低声道,“麻烦,麻烦师兄了。”

    浮生面庞柔和少许,伤痕遍布的脸上绽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容。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保护——或者蹂躏。

    灵清神情微微一滞,却不是被魅惑,而是心痛,他其实已经自责了许久,自从收到师傅飞剑起,到今日,已经整整三天了,师兄已昏睡了整整三天,好容易靠着顽强体魄和药物维系,缓过一口气,还要费心处理这些冗杂小事。

    灵清心里叹气,其实师傅还留了一张名单给他,叫师兄醒了以后按着名单写请帖。那张单子上都是一些,师傅的故交好友,或者是大宗门长老,或者是血族哪位伯爵,甚至有魔族的一位领主。都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物。灵清其实知道师傅是想用些琐事分师兄的心,以防止师兄去过去那些痛苦往事——师傅说,师兄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异常脆弱,很难再承受一次记忆封禁。可是,灵清就是心疼,各种意义上的心疼,他甚至希望师兄能发发脾气,责罚他一顿,怪罪他没有起到一个护道人的责任——师兄太沉静了,安抚萧钺师弟也好,安排山门诸人也好。师兄绝不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这一点也不令灵清安心,只是加重了一层又一层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