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中光:坠影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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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低语

    “呜呼,欢迎回来!”

    黑狐小队刚回到休息室,迎面就撞上早就等候多时的白零葬。他开心地拉动手中的炮仗,随着一阵不大的爆破声,飘洒在空中的彩条缓缓地落在他们的脑袋上。“我说啊,不用搞那么大阵仗。”黑狐摇了摇头,甩去头发上的彩条后一脸无奈地看着白零葬,白零葬把炮仗往垃圾桶里丢,像迎接主人的管家一样给他们接风洗尘,“你们干活回来,如果没有人接你们凯旋,这不显得很没诚意吗?”

    “我倒是想这样,没人管我我就能直接躺床上了。”

    似乎是听出了黑狐话里的意思,白零葬脸上顿时笑意全无。沉默了一会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也没有先前那样欢快:“那种家伙的尸体应该带回来了吧?”

    “解剖室,我们的能力只能带回来一个。”

    “好吧。”白零葬努了努嘴,临走前还对着黑狐吐槽了一句,“你这个老木头,跟你说话真没趣。”

    清扫完地上的彩条后,白零葬快步走到解剖室里,这是他们行动以来第一次得到完整的逆生者的遗体,所以普利森也亲自来到室内等待结果。看到白零葬到来,普利森先是对他鞠了一躬,然后开口感激道:“多谢你的支援,如果不是你发现了它们的弱点,这次行动的损伤可能会更严重。”

    “感谢的话到时候再说。”出于基本的礼貌,白零葬也朝普利森微微欠身,转头就走到科研人员的身边,“有没有从样本里面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负责分析样本的博士从旁边拿出一张检测单递给了白零葬,白零葬粗略的看了一遍,只见上面的各项指标都接近于普通人体的标准,但唯独四肢部分多出了不该属于人体的金属元素。“从结果上看,这种家伙身上的重要器官都处于死亡状态,之所以能动是因为四肢和脑袋里的未知元素在驱使。”

    “也就是说,他们是一种基于人类尸体上制作出来的木偶?”白零葬有一瞬间想起了步罹心先前和他们说过的“赶尸”,在九州的湘州西部,茅山的道士会用纸质的符咒搭配摇铃驱使已死亡的躯壳进行移动,虽多用于发丧下葬但也有人会将其利用养成嗜血的魔尸,甚至可以利用它们组成一支理论上的不死大军。博士摸着舞者尖锐的脑袋,疑惑地说着:“那么说其实也对。但一个生命体若是没有心脏促进的血液循环和大脑中枢的控制,是无法进行活动的。可他们不仅可以进行袭击,还能像变色龙一样面对环境变化来进行拟态,这有点太超乎常理了。”

    确实。用一具具已经死透的尸体来远程进行恐怖袭击,这已经不是“离奇”两个字来形容的了。就在这时,普利森拍了拍还在观察尸体的白零葬,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偌大的解剖室内似乎有什么不合群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像水中的涟漪一样有规律地向外面扩张着。“声呐?”白零葬很快就知道了这种声音的种类,随即启动了体内的雷达检测,可扫描了一圈后,室内的所有器械都无比正常,一点被骇入的迹象都没有。“嘶——”忽然普利森捂着头痛苦地蹲了下来,没过一会旁边的博士也和他一样面容狰狞地捂着头,“没事吧?”白零葬连忙跑去扶起两人,刚起身的普利森立刻指着床上的舞者,嘴唇颤抖了一阵才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那家伙……说……东西。”

    白零葬毫不犹豫地掏出枪,对着舞者的脑袋扣下了扳机。特制的子弹在巨大的响声下粗暴地在它的头颅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弹孔,而在脑袋被破坏后,那股奇怪的声呐也随之停下。

    “那家伙,在说话……”满头大汗的普利森一边喘着气一边解释,“刚刚它在催促我们将它释放,让它回归到主体之中。”

    “那种家伙有嘴巴吗?”白零葬不放心,走到舞者跟前又补了几枪。普利森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好半天才开口说:“不知道,但我确实听到了它在说话,在那种声音响起的时候就开始了。”

    “生物音波吗?”白零葬的嘴角抖了抖,凝重的神色爬上面容,“先把它隔离起来吧,若是还未死透,也不能任凭它继续作妖。”

    这种家伙如果是在影中光,靠老板和步罹心就就可以制服。但和平之翼里大多都是普通人,遇到这种超脱常理的存在很难第一时间反击。

    说起超脱常理,他好像差点忘记了可能对这种情况有些了解的一个人。

    ……

    “你说那具尸体在说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雨觞的脸上露出了和预想一样的表情。白零葬点头,说:“准确来说,是在‘发射电波’。普利森他们在听到这种声音之后都出现了一样的情况,直到我对那具尸体进行了破坏才停止。”

    “不瞒你说,我其实也听到了。”雨觞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但是我并没有出现你说的那种症状,也许是有距离限制?”

    “所以你能去看看吗?”

    “可以。”雨觞站起身来,将放在腿上的手札本塞回枕头底下,“和之前相比,现在的你似乎能接受我所带来的力量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存在那就是合理的。”对于白零葬这个唯物主义者来说,雨觞那些瞳术在他眼里就和市井杂耍一样不过是某种障眼法的手段。即便兰尘殇和他解释过那种力量的来源,他也只是从鄙夷的态度变成了怀疑。“希望你的失忆并不会影响接下来的情况。我们能否知道结果就靠你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对雨觞的不自信。雨觞低头看了看戴在食指上的血瞳咒,五指并拢合掌为拳:“我试试。”

    由于先前的情况,现在舞者的尸体已从解剖室转移到了特制的隔离室内。看到脑袋和胸口都被开了个洞的尸体,雨觞顿时感到胸口一阵翻腾:“这破坏程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没办法,我也不想那么干的。”白零葬摊手。“这种声波的来源,就交给你了。”

    “好。”

    雨觞应答完,双手交叉结了几个手印,瞳孔也在低声呢喃的咒词中渐渐变得金灿。这时白零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地开口道:“雨觞。”

    “怎么?”

    “如果有什么意外,一定要不惜一切的逃离出来。”白零葬神色冷峻,“那种东西应该属于精神攻击吧,要是脑死亡的话,我们可就没有办法了。”

    “知道了。”

    伴随最后的手印结下,雨觞眼前的景象顿时被无尽的黑暗代替。仿佛掉入了深渊的巨口之中,将他所有的感知尽数吞没。

    刺骨的寒冷渗透进骨髓中,直到那句忽远忽近的责骂将这片冷寂撕裂开:“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什么?”雨觞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已然处在一个昏暗的寝房内。眼前手拿皮鞭的男人怒目圆睁地瞪着他,字里行间全都是不耐烦:“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没有将考核完成就不许回家,你就是学不会我教给你的东西是吧?”

    说罢,男人举起鞭子重重地抽在雨觞的胳膊上,眨眼之间就在上面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剧烈的疼痛让雨觞差点疼晕过去,可还没等他倒下去,男人就揪着他的衣领让其站着:“我没让你躺下,你就必须站着!”

    “你……”雨觞咬着牙,却无法从嘴里吐出半句话。眼前的男人不知为何给了他无尽的压迫,在他的眼中,那个略有臃肿的身形就像巨人一样,无法抗拒。

    “爸爸,别打了……”这时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跑来,“雨觞他这次就只是考了第二而已,没必要这样做。”听闻这句话的男人怒火不但没有消去,反而更加的恼火:“你没有权利在这里和我叫板,雨落尘。我是你的父亲,你和雨觞在这里就只能无条件的服从我。”

    “可是——”

    “啰嗦的贱种。”男人怒吼一声,像丢铅球一样将雨觞重重地朝她甩去。对于一个女儿身来说,怎么都不可能接住一个大活人,在一阵剧烈的破门声后两个人都狼狈地摔出门外,雨落尘更是被砸得喘不上气。“你作为一个女儿,本就应该早早的嫁出去,为家里挣得一份不菲的彩礼,而不是在这偏袒这个不争气的家伙。”男人抬起脚,用力地踹在雨落尘的腹部,谁知雨落尘在下一秒就死死地抱住男人的脚,咳了两声道:“雨觞是我的弟弟,我必须要保护他,在他还不能独当一面之前。”

    “我会让他那么做的。”眼见雨落尘不肯松手,男人便顺着拽力再次蹬腿。几番踹击下,雨落尘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直到再也没有力气抓住对方的腿。

    “快跑雨觞……”雨落尘在昏迷之际低声地对着雨觞说,“快跑。”

    跑?能跑到哪里去?

    已经不知道该跑到哪里了啊。

    哪里才能躲起来?

    雨觞的脑子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问题。他想起来了,这一切不过是他童年里一遍遍在上演的戏剧,不成器的自己,保护自己的姐姐,束手无策的妈妈,只要有些许的不如意,父亲就会对着他们大打出手。就算自己躲在烛光照不到的角落,就算姐姐一次次的被打到昏厥,他仍然无法摆脱这种噩梦。

    “不!不——”他痛苦地抱着头,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就应该被埋葬,我就不应该活在这样的人的阴影之下!”

    “是的,你应该要有更美好的生活。”

    忽然一个不合群的呢喃传入了他的耳中,紧接着眼前的一切就像被定格了一样纹丝不动。雨觞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敞开的大门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面容慈蔼的天使。

    “你是个受尽苦难的孩子,”天使的声音柔和无比,“家庭已将你的意识束缚其中。你本应该获得比他人更为璀璨的未来。”

    “……我确实该得到。”雨觞沉默片刻,最后说出了心中的欲望。听到真实想法的天使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灿烂得有些忘形:“解脱,我们带领你走向更美好的彼岸。”

    一束束光柱从暗淡无光的夜空中射出,如同铺向天国的地毯。似乎只要前往那里,身后的苦难就会彻底抛弃。

    “你已经受够这样的生活了吧?让我们来带领你走出来。”天使朝他伸出了手,如同抛出了橄榄枝一样等着雨觞握住。雨觞闭上眼,往日的一切就像幻灯片一样不断地在脑海中重现,想到自己的遭遇和他人的美好截然不同,眼泪就不自觉地从眼眶滑落出来。

    “但是,我不能和你走。”

    这句话不仅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也让伸出手的天使错愕不已:“为何?难道你想一生都处在这无休止的痛苦之中吗?”

    “当然不想。”雨觞握紧拳头,感受着手指上血瞳咒的冰冷,“可我更想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即便那些回忆会伤害我,我也必须活着。”

    “如果跟着你走上这个阶梯的话,我说不定就死了吧?”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他人即地狱,现在你的做法,其实更我那个控制欲强的老爹没什么两样吧?都是在引导对方走入自己的想法里。”

    归于我们……

    抛弃自己的思绪……

    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嘈杂的低语伴随环境的崩塌不断地被放大。眼前面容慈善的天使在溃散之中也渐渐失去最初的光辉。它的面容变得像野兽一样狰狞,它再也没有那种祥和,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雨觞扑去——

    “那家伙爬起来了!”

    等雨觞的意识回到现实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舞者早已站起身来。白零葬和普利森迅速地拔枪朝它射击,但对方仿佛是早就知晓了一样,一个箭步横扫就将两人扫倒在地。

    “白零葬!”雨觞迅速地爬起来,右手一挥手中的血瞳咒便化为长剑朝着舞者的脖颈砍去。舞者回身抬手格挡,语气中透露着咄咄逼人的怨恨:“你为何要忤逆主的仁慈?为何甘愿活在过去的苦痛之中?”

    “你和其他人也是这样说的吗?”雨觞用力一推,在振开对方的手臂后反手持刀,手中的血瞳咒在瞬间变化成了一柄镰刀利落地割去舞者的右臂,“剥夺他人的自我意识,使其归顺于你们的蜂巢意识,这种‘仁慈’可真仁慈啊。”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眼见劝不动雨觞,断臂的舞者便跃动起来,身影像先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防止出现更大的伤亡,雨觞挥手示意白零葬带着普利森离开现场,在确认场地内只剩下他和舞者后,这场战斗才真正的开始。

    铛——

    舞者的杀意就像激起水花的石块一样在雨觞的意识中炸开。他迅速地回身格挡,利刃之间的碰撞片刻间就擦出了刺眼的火花,两人同时被斥力给震退数步,但雨觞在稳住脚后果断朝着前方释放铁棘,拔地而起的荆棘像藤蔓一样朝着舞者扑去,最后却因为丢失目标而在终点溃成碎片。

    “无法锁定。”雨觞皱起眉头,“我能感知到对方的动机,可铁棘并不能像我一样靠着感知锁定目标。这样的话溯斩大概也是无法使用的……”

    可他想不起其他的招式了,直到现在他会的杀招大多都是笙玥在夺舍自己的时候强制让自己想起来的。“这种方法最多就是拿来应急,用多了你的意识会被我强制抹消。”想到笙玥的叮嘱,雨觞便开始苦恼起来,除了这几个以外,他还有什么术式是刻在脑海中的呢?

    “那个?”

    容不得他多想,舞者的攻势再次袭来。只凭借单纯的感官来判断对方的攻击往往会伴有偏差,因此在雨觞挡下第一段斩击的时候舞者就借着他的刀刃旋身跳起,在落地的同时对着雨觞的背部砍下。吃痛的雨觞立刻向前翻滚,沿途洒落的血迹在这时成为了锁定的行踪,没等雨觞站稳舞者就鬼使神差地闪到了面前,若不是身体的本能让他将脖子往后缩,方才舞者的挥砍就让他身首异处了。

    “归顺我们,不然等待你的只有地狱。”见雨觞落于下风,舞者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雨觞绞尽脑汁,高速运转的脑袋正不断地想着那招的咒词。

    “不对。”

    “什么?”舞者对雨觞的话感到不解,“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我只是想起来,这招并不需要咒词。”雨觞抬起头,将手中的血瞳咒插入地面,“生物的本能,不需要过多的修饰。只要是为自身夺取合适的养分,那一切的措辞,都只是在为其抹黑。”

    说罢,他忍着背部带来的痛苦,拉动血瞳咒的同时将身体从地上拉起,只听一阵血肉撕裂声,雨觞的右手像一把利剑蛮横地洞穿了舞者的胸口,一颗染血的漆黑珠子被他握在手中,再用力一扯从对方的躯壳中取出。

    夺取他人之依赖,弥补自身之不足,这就是源于生物本能的术式——“噬元”。

    “‘匿踪’,这就是你能够躲避肉眼的手段啊。”雨觞将手中的珠子捏碎,让其中的力量像流水一样涌入体内。失去隐身能力的舞者此刻完全的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里,它愤恨地低吼,抬起手准备像之前那样释放低语来控制雨觞。而此时雨觞朝着它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响声之后,伴随的是溯斩带来的凛冽的风声,风声过后,舞者的身体被斜着劈成两段,雨觞将化作长矛的血瞳咒直直投向停留在半空中的舞者躯壳,将其钉死在墙上后方才作罢。

    “果然和记忆中的一样呢。”即便是濒死之际,舞者的语气依旧带着戏谑,“无论是对你的父亲,还是你的同学,只要是忤逆你的想法,都是毫不留情。”

    “你知道什么?”雨觞走上前握住枪柄,“窥视我的记忆,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至少我知道,你是一个冷血的家伙。”在说完遗言后,舞者的生命体征真正的消失,没过多久包扎好伤口的普利森就带着小队进来收拾残局。

    “笙玥。”回到休息室后,雨觞轻声地呼唤着脑海深处的存在,“我是那样的人吗?”

    “怎么样的人?”坐在他对面的笙玥双手交叉置于大腿上,只有雨觞与他对话时他的身影才会现形。雨觞看着自己的手掌,语气中带有一丝的不确定:“我,是杀死父亲的凶手吗?因为他对我的家人施暴,所以我才杀了他吗?”

    即便知道那是幻境,那种体验也是如此的逼真。

    “好消息是,你的父亲其实没有死。”笙玥回答着,“坏消息是,那个异类说得没错,你是一个冷血的家伙,纵使你的父亲没有在那时丧命,其受到的伤害也已足够让他的余生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

    雨觞沉默。

    “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可以选择。”笙玥说道,“为了做一件事而去舍弃另一件事,这是人类在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或许在之后理性会批判当时的感性,但有时候感性的冲动往往会比事后的感慨更为有用。”

    “所以我做错了吗?对自己亲人刀刃相向。”一想到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雨觞的心头顿时泛起了一阵苦涩。

    “我不清楚。”笙玥摇头否决了这个问题,“这件事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毕竟是你做出的选择,后果你也一定想好了才对。”

    “可我……想不起来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雨觞,笙玥低着头思考起来。他知晓雨觞丢失的过去,讲述出来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功夫。问题是在于雨觞是否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接受那么多自己的过去,更坏的情况就是导致精神进一步的崩溃。

    “该怎么做呢?”他低声地重复着,像是在反省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