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桌上碗碟这些细碎，姬靖渊决定与顾权一同去寻找杨老头。

    三日之内将这三牲之血，阴运符箓，渡化阴魂三件事帮衬着顾权一起做好。

    总归姬靖渊是不信顾权在外的魔修名头，少年时二人最交好，他性子愚钝常常被镇上其他孩子戏弄，不是被骗去今日的口粮，就是骗他去田间树上出丑。

    顾权常为他出头。

    虽然下场常常是顾权一人跑了，他被那群大孩子们揍得更惨，但总归顾权的心不坏。

    正好过年时节姬靖渊颇为清闲，不如跟着顾权再走一走，但总好过终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家中。

    另外，也说不定能做成杨清源说的——不那么窝囊的事。

    等姬靖渊收拾完，顾权目光掠过门外那道倔强而立的纤细身影。

    不动声色从姬靖渊端来的饭筐中拣出两块点心，用黄纸仔细包好揣在掌心。

    出门后，顾权也不与门上一旁站着的清蝉打招呼，只留意了一眼，清蝉额上好像出了些许虚汗。

    不多想，顾权在羊肠小道上独自快走几步，走在最前，姬靖渊步伐稳健跟在他身后，清蝉稍慢，但也勉强算三人同行。

    从羊肠小道穿过数座院落，越过田埂，顾权朝着天门镇边陲的山脚下迈进。

    算卦的杨老头的居所便在那里，那座木屋孤零零地伫立着，宛如尘世之外的一方净土。

    远远望去，屋顶上方升腾起袅袅炊烟，在空中悠悠飘荡。

    若是寻常人见了，定觉得住在那里是仙风道骨的超俗之人。

    实际顾权见过杨老头几面，并没有什么仙风道骨。

    反而面容干瘦像个地地道道的穷汉，他选择居住于此，并非为了彰显自己的超凡脱俗。

    只是没天地石罢了。

    杨老头倾尽所有，也只够在这僻静的山脚下购置一处小院。

    小院还是他自己一点点割开荒草开辟出来的，如今几日不打理，又差不多长成原来的样子。

    此外，虽在镇上有个好人缘却不能常住别家。

    也是因为杨老头身患怪病，整日咳嗽不断，在他人家中居住难免打扰他人休息。

    几经辗转，他最终迁至这山脚田埂的荒野。

    然而，山间弥漫的浓郁胀气，使他的病情愈发严重。

    顾权心中暗自纳闷，多年前他见杨老头十，杨老头已因他病症侵蚀而病入膏肓。

    令人费解的是，百年来他却未曾搬离此地，依旧受着瘴气潮气的折磨。

    即便大限将至，也似乎并未有离开天门镇去外边修行者的天地颐养天年的打算。

    如此想来，这杨老头着实是个怪人。

    顾权刚踏上田埂，就听到身后传来“哗啦”一声。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虚弱得摇摇晃晃的清蝉，半个身子都栽进了田里。

    此时正值冬季，田里虽然没有太多泥泞，但灰土和杂草还是少不了的。

    几根荒草落在她的发丝之间，

    这倒是让原本看起来飘飘若仙的清蝉，多了真正的烟火气。

    顾权本想继续往前走，却看到姬靖渊忙朝清蝉走了上去，似乎这一下摔的不轻。

    仔细一看，才发现清蝉只是在午间支撑了那么一会儿，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显然是身体虚弱无力之症。

    似乎才刚刚恢复一些元神的她，又修习了杨清源留在扇面上的剑诀消耗巨大，身体自然虚弱不堪。

    中午又没吃饭，血气给养不足，身上修为自然无法补充。

    本来顾权打算继续赶路，但看到姬靖渊这个呆子在那里手忙脚乱慌了起来，本想给清蝉渡一些元气先疗养一下，却恍然想起他在天门镇只有二境修为，哪能渡得过去。

    “蠢——”

    顾权转身快步走过去，将之前用黄纸包好的点心递给瘫坐在田埂上的清蝉。

    此时，清蝉虚弱的嘴唇已经泛白，连抬手的动作看起来都非常费力。

    但她依然没有伸手去接，眼里带着一股抗拒。

    顾权只好蹲下身子，把黄纸拆开，拨开点心，硬是把点心塞进了清蝉有些干裂的嘴巴里。

    “我着实难以理解，你既已有所觉悟，为何还要执意跟随我？

    难道作为堂堂杀仙子的分身，你要在这天门阵中饿死不成？

    你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休养，等恢复了再回来。

    这些天我也不会乱跑，不需要你这样跟着。”

    清蝉的嘴巴鼓着，嘴里尝到了丝丝的甜味，她的目光看向顾权，杀意又少了一些，多了一份莫名的复杂。

    她不明白顾权为什么会带着两块点心出来，是特意给她？

    为什么？两人不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吗？

    顾权不杀她，她心里没什么波动，只觉得时局所迫，顾权心里有忌惮。

    可这两块点心却让她心里乱成一团，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是被在乎？

    但是这算在乎吗？顾权为什么要在乎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田埂里起了风，吹的清蝉发丝乱舞。

    比起昨日冷冰冰的杀仙子模样，此刻她的美似乎带了些具象的破碎感。

    嘴里的糖渣从她虚白的嘴唇里掉了出来一些。

    “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若我并非上官芷柔，这世间便再无我牵挂之事。”

    “我没有父母，亦无亲朋好友。”

    清蝉轻启朱唇，咀嚼着点心，原本冷漠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顾权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在茫然中夹杂着些许无措。

    她轻声呢喃道：

    “似乎，我只认得你。”

    这话说出口便有太多的悲情了，顾权凝视着呆坐在田间的清蝉，倒说不出来心里是如何的算计。

    “罢了。”

    “快些吃完以后便跟着我，反正若是三日之内召不开鬼门关，我也只有一死，也免得你日后想通了再来杀我。”

    清蝉没有言语，只是眼里的神色恢复了些许清明，将顾权递过来的两块点心全部都咀嚼着吞咽下肚。

    倒是此刻她还难得的保持了几分优雅。

    吃完了两块点心，清蝉脸上的血色才恢复了一些，踉跄着拄剑从田间站起，向着顾权信誓旦旦言语一句。

    “我会还你的。”

    “随你。”

    看清蝉暂时没了什么异样顾权，便打算继续朝着杨老头的破木屋前行。

    身后乌泱泱的却听见好几声喧闹。

    不远处的青石小路上，好几个未曾见过的生面孔，提着大包小包的包袱，似乎是举家搬迁到天门镇。

    这倒是罕见，不知顾权愣神，连姬靖渊都驻足往青石小路上看去。

    整个天门镇已经将近有百年没有生面孔搬进门来，因为没有杨清源的许诺，纵使天大的修为也挪不到这天门镇里一步。

    可今天的青石小路上却乌泱泱地挤满了人，有人佩剑，有人背刀，有人道士打扮，有人和尚袈裟，也有读书的儒生，也有卖货的杂郎……

    杨清源绝不会应允有这般多的人同时搬进天门小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二叔杨清源，已经压不住这座天门小镇了。

    顾权下意识回头看向清蝉，又想起杨清源莫名其妙送她剑法，只有大限将至之人才急着传功。

    想到这里，心里莫名闪过几分慌乱，顾权却又在青石小路的人影中，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上官芷柔！

    正真的上官芷柔。

    身旁站着的还有她父亲上官鸿。

    上官芷柔似乎瞥见了顾权，也有几分惊诧顾权还活着。

    同时看见了她的分身清蝉，竟然好端端的和顾权站在一侧，登时，便朝着一行人走来。

    快走几步的时机，上官芷柔已拔剑出来，不必说都知道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