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尼斯镇，流氓斯迪尔家。

    天已经亮了，斯迪尔一个人呆在变得陌生的家里，面对着一个可爱的小孩，瑟瑟发抖。

    那个凶恶的女人带着自己几个兄弟，警告自己不要自作聪明逃跑后，留下自己和那个小孩就出去办事了。

    现在的斯迪尔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两嘴巴子，干嘛那么不长眼，明知对方不好惹还上。马匹、长刀、精致的长弓还有那几个大行囊，也许是很值钱。但自己能搞定的话，路上的抢匪也不可能让对方活着来到福尼斯镇。

    比起那个可怕的女人，现在斯迪尔更怕这个看着天真可爱的小男孩，心里被他盯得毛毛的。女人虽然厉害，但下手极有分寸，自己一伙人虽然被打倒了，但如今伤的最重的也不过是脱臼骨折，严重的修养几个月就好了。但这个孩子，也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雷普斯突然就死了。如果这孩子当时拿着刀自己还能理解，但赤手空拳的孩子，到底怎么做才能一下子杀掉一个成年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个孩子今早一直就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知道他想对自己干什么。说实话，有点想尿尿了。

    ♢

    林覆君自昨晚开始，除了吃饭睡觉，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摆出他习惯的智者沉思姿势，看着斯迪尔的方向，一脸深沉地思考着。

    这次，他不是在装X——毕竟巫女已经走了，而是确实的在思考着。

    ……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尤其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更是如此。

    他本来只是情急之下一肘子打过去，没打算有多好结果，能让那个男人感觉疼痛、松开自己，就算成功了。没想到那个家伙那么不经打，一下就死了。

    这个世界的治安很糟糕，与经过信息革命的21世纪强国相比，这里简直可以说到处都是小偷、盗贼的土匪窝。即便这样，他依然认为自己只要足够小心，到处旅行什么的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题。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这种情况下想横行无忌，就意味着要杀人。

    以前看那些日本番剧的时候，林覆君一直对于那些主角杀个人就纠结半天的心情很不理解，感觉有点过分圣母，但现在他稍微有点明白了。现在的自己，没有了21世纪的律法约束，又有了强大的力量，拥有了随便杀人而不受惩罚的能力。

    而昨晚自己不小心杀掉的……叫谁来着？听他们的口供，是个曾经奸淫妇女的恶人，对自己来说，他绝对是到了斩杀线的人渣，干掉他不需要有任何良心的不安。

    那么，我现在到底在纠结什么呢？难道我的本质，竟是个妇人之仁的圣母？

    不理解，想不通。

    所以，林覆君一直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杀坏人有什么问题？

    杀人有什么问题？

    什么是坏？

    谁来定义坏？

    渣男、渣女算不算坏？诈骗犯算不算坏？偷窃者算不算坏？

    “这位……小朋友，我去尿个尿，一会儿就回来。”

    “敢跑，就杀了你。”学着暖雪威胁人的模样，林覆君语气平淡地恐吓着。拿起身边的木棒，咔嚓一声，就像折断细树枝一样轻易地折成两半。

    “不跑，我绝对不跑！”斯迪尔走到厕所解开裤头带，手有点颤抖。

    “我问你，作为一个小偷，你觉得自己是坏人吗？”

    “不算不算！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当小偷，偶尔抢个劫，如果能有份正常的工作，我才不当流氓地痞！顺带问下，如果我是坏人的话，你会怎——”

    “就杀了你。”这孩子语气平淡地回答。

    ……尿不出来了。

    ♢

    林覆君的眉头拧成一团，额角开始冒汗。他感觉这个本应很简单的问题，似乎有些棘手。

    从前，他作为网络键侠，看见各种引爆网络让人愤怒的舆情事件时，总觉得其中坏的一方该死，凌迟都不为过。那些能引爆网络的，大多事件性质极为恶劣，并且事件细节都被各路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得干干净净，基本没有判错的可能。但当自己真的拥有执法能力的时候，却发现问题并非如此简单。

    自己真的能在短时间——比如几十秒内、几分钟内、几个小时内，看清一个人的善恶，然后给予他死亡的宣判吗？这个时代中，自己拥有杀人而不被惩罚的能力，也就拥有了杀人的权力，自己该如何运用这份权力？

    小偷小骗可以杀吗？——罪不至此。

    巨偷巨骗呢？导致受害者家破人亡那种呢？——似乎可以算。

    如果一个人感觉迟早要变成恶人，就像自己眼前这个小偷一样，可以杀吗？——似乎有些勉强。

    如果一个人不孝、不仁、不义，还嘴贱，间接导致他人死亡，可以杀吗？——不知道，要看有多贱，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林覆君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个法律专家起草个看似简单的法案，动辄以年计，法律这玩意儿果然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刑法这种东西，最初不知道时多少专家研究了多少年、参考了多少前人的经验才捣乎出来的东西，自己一两天是不可能搞得清清楚楚的，做事问心无愧即可。

    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现在的道德观，其实不需要这么纠结，看着不爽的人宰了就完事了，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但林覆君不想如此，虽然存在好奇心，但他内心始终看不起这个世界，无法融入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现代人不小心穿越到原始部落里，生产力、道德水平等各方面极为落后，而他却不想被同化成一个野蛮愚蠢的原始人，不想融入这个时代。

    作为一个21世纪文明世界的公民，在可以杀人需要杀人的情况下，该怎么做？

    既然情况太复杂，那就到时候再说！我是文明人，不是蛮子。谨记这一点，以21世纪的道德观约束、指导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虽然看上去只是些废话，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最初想要的答案。但现在，林覆君突然感觉舒服多了。

    ……

    暖雪带着两人回来，见到屋内的情况很是不解。神灵大人以他最喜欢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脸上凝着几滴汗。对面的斯迪尔嘴唇干裂、面色发白，见到自己就像遇到救星一样，脸上陡然露出喜悦的神采。

    忽然，神灵大人咧嘴一笑。

    暖雪小心翼翼地问道：“神……您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杀人。”

    “……那您得到答案了吗？”

    “嗯。想杀、有必要杀、必须杀的时候，就可以杀。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

    所作所为皆为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