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各自休息。凌云在自己的寝屋中心绪不宁。到了凌晨，锦囊中不知道什么东西，自顾自地突然扑腾起来。

    “是灵枢吗？可是亡卫在灵枢中从来都不会动的……”

    只好取出来检查。

    那是新收敛的那小儿尸体的灵枢。

    他似乎感应到自己被人注视检查，扑腾得更厉害。

    凌云人生里，头一次既恐惧，又难过。不知道一个横死的小儿，会在凌晨变作什么。

    复仇的厉诡吗？

    但是最后，凌云还是坚定心智，使用灵枢。圆辉十字散发出一股黑雾，黑雾之中就是被放出来的小儿尸体。各种残块在空中疯狂飞舞，最终互相粘连起来，勉强形成了一个小儿身体。

    但是形成身体之后，不知道什么古怪的能量，就像胶水一般，将那零碎的残骸尸块牢牢地黏连成了整体，不再分散碎裂。他兀自漂浮在空中。

    小儿就在他自己那血肉模糊的尸块身体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看四周，很想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脖子骨头早已经断了，所以整个脑袋一口气旋转了好几圈，最后困惑地向凌云问道：“大哥哥，这是在哪？我的妈妈呢？我要找妈妈。

    妈妈，妈妈~我害怕。”

    凌云眼中黯然，这一句问话，才使他明白，小儿的魂魄，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他是在昏迷中被杀死的，安安静静地，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人世。

    不等凌云回话，小儿自己却自言自语起来。他突然换了一副神态与声线，痛苦愤怒地自问自答：“妈妈？你的妈妈不要你了！她就在下面看着你！可是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也不想救你！”

    凌云心中骇然，原来小儿的母亲，当时也在血祭场面之中，但竟然也不再管自己的孩儿。

    小儿又切换到之前害怕幼弱的声线，自己痛苦地呜呜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我做错了什么事……”

    突然又切换到另外一个人声上，那声音可怕暴戾，竟然酷似山林善人的嗓音：“因为你是个可憎的畜生！你爹我只有打死你才能解恨！！你个狗曰的无能蠢货崽子，我曰你嫲卖啤！！！！”

    这是凌云有生以来最为恐惧的一次。因为很明显，一场血祭仪式，小儿不仅是肉体被暴力彻底切碎了，连他稚弱的灵魂也已经彻底被切碎，分裂，矛盾冲突。

    他碎裂的灵魂，就像他碎裂的尸块。

    在那无数的碎片中，有极其渴望妈妈的依赖，有被母亲遗弃的巨大痛苦，甚至还被强行塞入了兽父凶暴残虐的可怖记忆，而他自己太过稚弱了，根本无法把这些互相矛盾的记忆碎片整合起来。

    一个幼儿的灵魂，必然需要摄入和模仿自己父母的灵魂形象，才能造就自己。可是所摄入的恐怖记忆，彻底毁灭了他幼小人格的完整。

    凌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小儿就在那里，自顾自地反复切换着声线和人格，那幼小的孩儿仿佛彻底疯了，完全停止不下来，反复地自问自答，反复地切换不同声线，反复轮回哭喊，说出同样的话语。一直都围绕着那血祭带来的暴虐与痛苦。

    苦痛与可怖的记忆如同飓风，在摧毁着他所剩不多的人性。

    凌云感到，实在不能这样下去了，自己不管怎样，都要做些事情。于是，在小儿切换到那第一种幼弱哭泣的声线的时候，果决地把小孩拉住，抱进怀里，轻声安慰：“小宝宝，别怕。有哥哥在陪着你。

    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现在噩梦全都结束了。

    哥哥会一直守着你，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那折磨。你以后会很安全，会玩到很多有趣的游戏，见到很多可以一同戏耍的玩伴。

    你会长大变成一个勇敢正直的好男儿，你将会英勇到与世间一切的邪恶搏命作战，再也没有一丝恐惧犹豫。

    没有人的灵魂应该一直被恐惧和残暴折磨。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善良温暖的人儿，很多快乐幸福的人生。哥哥要带你去玩耍，要带你去见识他们，好不好？”

    “唔……哥哥，好啊。可是，我还是想妈妈。”小孩儿少见地停下了自我对话，终于与凌云回应。

    ‘看来，我还是能切入他的意识，’凌云松了一口气，继续：“你的妈妈，也生活在一个恶梦里……她的灵魂已经快被恶梦同化了。但是她在变坏之前，委托哥哥，要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照顾好你。让我带你，离开恶梦的世界。离开人类互相仇恨和毁灭的邪恶世界，去认识光明温暖的人类世界。”

    “唔……好的，哥哥。”

    小孩儿从小，已经不知多少回身受双亲的冷漠、憎恨乃至伤害，忽然被人善意地对待，就很容易地答应了，其实，那正是因为人心都渴望着温暖善良，若从没有得到过，那就会急不可待地飞蛾扑火。

    但是毕竟刚刚身受过巨大的痛苦，小孩儿还活在后怕之中，忍不住，还是自顾自地“呜呜”哭起来。凌云见了，也只是将小孩儿更加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抚摸着小儿的脑袋，陪着他，静静等他哭完。

    小孩儿哭着哭着，劲儿就卸掉了，慢慢转为抽泣，直到最后像是哭累了，就直接躺在凌云怀里，抱着凌云的胳膊不放。

    凌云轻声地问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哦对了，别去回想你在恶梦里，得到的名字。那会激起你在恶梦里的回忆。今天起，你应该有一个新名字，哥哥叫凌云，你呢，就对应云，叫克劳德好了。

    忘掉以前的名字和生活，恶梦就全忘掉最好了。你害怕的恶梦，哥哥有办法解决。安心睡吧。再次睁眼时候，你就要投胎去，去见到更好的爸爸和妈妈了。”

    “……嗯，好的呢哥哥，我叫克劳德，我也要做自由漂在天空上玩耍的云~”

    小儿紧抱着凌云胳膊不放，乖乖地像一只小考拉，最终靠着他臂弯，睡着过去。

    凌云心中亦是哀苦难过，整个被逼目睹此情此景，人谁能无知无感？待小儿睡得彻底安定以后，凌云轻轻地挥动圆辉十字，将小儿的尸体，整个收入其中。

    ‘是的，我凌云已经答应你，要为你终结你的恶梦，现在，我要动手做了！’

    ‘我的双手将沾满鲜血，’

    ‘我的身后将血流成河！’

    ‘我将屠尽世间残暴的人形畜类，’

    ‘我生是杀人的猛虎，死是灭世的真龙！’

    ‘而世人将以我之名，唱诵英雄的史诗。’

    ……

    再次醒来的凌云，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罕见地吟起诗句。

    梦中，自己于九霄之上驾风御雷之时，他听到命运对自己低语，那是少年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