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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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三台郡

    永州,三台郡。

    与同样地处交界的天风郡相似,三台郡的气候也常年受到毗邻的洛域水源之力影响。

    但相似却又不同,天风郡三面环海,晴空万里。

    三台郡依山傍水,水气上升却无法攀越力峰山脉,反而形成积雨云笼罩在三台郡上空。

    致使三台郡常年阴云密布,细雨绵绵,特别是现如今早春时节,更是春雨纷纷,延绵不断。

    三台郡沿江而治,捕鱼业最为兴盛,清江沿岸的渡口,多的是停泊的渔船。

    这其中,便有一艘渔船,姓郝。

    老郝是清江岸的老渔民,一脸慈祥的褶儿,浑身上下多多少少沾着些鱼腥味。

    他不仅姓郝,性格也好,本性纯良,年轻时娶有一妻,多年来膝下无子,两人都不是肆意挥霍的主儿,时间一长,倒也攒下不少积蓄。

    老郝平日里没什么爱好,伏季休渔的闲暇,他会将自己那条渔船插标当作渡船,接送往来的渡江之客。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三十年,如今他已年近花甲。

    他时常想,自己没有留下什么子嗣给老郝家,家产也无人继承,自己来到这世间走了一遭,又匆匆忙忙地离开,总不是个滋味。

    可空闲之余,他从船上低头俯看自己水面上的倒影,又觉得自己老了,什么都做不了。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花白的须发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种在土里的桦树。

    说到桦树,家里的柴似乎快要空了。

    兴许是做了一辈子渔翁,老郝对山有着一种执念的向往。

    他的手伸进冰冷的江水里,却总觉得自己的脚应当踩在踏实的土地上。

    休渔的时候,他除了渡船接客,还会去附近的山上伐木劈柴,补贴家用。

    三台郡常年阴雨,木柴需要存放通风遮雨之处,避免潮湿,选用的树种多为刺槐、桦树,伐木的角度也有讲究,老话讲一寸斜九,不推自走,不仅伐木效率高,柴刀也更为耐用。

    说起进山伐木,老郝有聊不完的话题。

    妻子不爱听他絮叨,但家里那个储柴的棚子,是老郝一边絮叨一边搭起来的。

    那棚子里堆的柴,也是在老郝的絮叨声里,渐渐垒起来的。

    老郝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要在这番寡淡中度过了。

    可三年前,他像失心疯一般,跟自己的妻子说,他要去江对面。

    江对面?

    妻子不解。

    每年的休渔期,你不都会载客去江对面吗?

    老郝急得直跳脚,他要去的不是江对面的岸边,而是江对面的山上。

    你去那山上作甚?

    老郝不说话了,急得脸通红。

    那里变了!

    变了?

    妻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看是你变了。

    妻子扔下这句话,自顾自做饭去了。

    老郝夺门而出,脚步蹒跚地离开了家。

    一直等到晚上,妻子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桌上摆着已经冷掉的米汤和酱菜,那是老郝最爱吃的。

    妻子牵挂着老郝,约上邻里街坊出去寻他。

    最后在他的渔船上,找到了兀自发呆的老郝,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江对面的山,一眨不眨。

    回来后,老郝像变了个人,再也不提江对面的事,自顾自地上山劈柴、下水捕鱼。

    他说,冬天快到了,自己时日已经不多,要为妻子过冬做好打算。

    你要去哪?

    妻子焦急地问。

    老郝闭口不言。

    他只有在忙碌的间隙,会停下稍作歇息,眺望江对面的山。

    可他歇不了多久,又开始忙碌,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一个月后,他为妻子屯了一整棚的木柴,晾晒的腌鱼挂满了小院。

    做完这一切,他消失了,连同他的渔船一起。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妻子也不知道,兴许是去了江对面,谁也说不准。

    “那山究竟有什么?”

    林见鹿的声音忽然将仔细聆听的众人拉回了现实,原本噤若寒蝉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黎洛一行人已然抵达了三台郡,他们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来到清江岸渡口打听渡船的出船时辰,却遇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蹲在渡口绘声绘色地讲着前面的故事。

    “听一个疯子讲故事还这么津津有味。”

    一旁的路人戏谑着离开。

    “你自己看。”

    乞丐顺手一指,浩瀚清波的江对岸,是雪白见顶的力峰山脉,力峰山脉由四大板块碰撞挤压形成,局部地区海拔高度超过了千丈,而乞丐所指的,却是海拔最低的山口——坦格朗山口。

    坦格朗山口白茫茫一片,与四周的青山碧水形成鲜明的对比。

    “坦格朗山口,原本是绿色的。”

    那乞丐冷不丁冒出一句。

    “绿色?”

    秦襄脱口而出,问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赏三两文钱。”

    乞丐嘿嘿笑着,伸出那脏兮兮的手掌,朝几人索要钱财。

    “我们该走了。”

    苏铁在一旁开口,眼神中只有无尽的冷漠,他率先离开,其余几人也跟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唯独牧衡一人,静静地待在原地。

    黎洛回过头,默默地望向一言不发的牧衡。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不拘小节的剑圣,平日里最是冷言寡语,虽然邋遢不修边幅,却有着一双能够洞悉人心的锐利眼睛。

    剑圣,理应为江湖兜底。

    可牧衡从来没有展露过这份慷慨和大义,他的身上更多的是市井的气息,能窝着藏着,绝不会轻易出手。

    他缓缓蹲下身,从怀里取出几枚铜钱,放在乞丐面前的破碗里。

    “老郝,他究竟真实存在吗?”

    他问出了一个让黎洛意想不到的问题,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牧衡的身上有着陆显的影子,那股深邃而悠远的味道,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晚霞穿透密集的人群,从街头的另一边,穿堂而过,照在牧衡蹲下的身影和面前的乞丐。

    他似乎摆脱了市井的气息,浑身散发着温柔和坚定,像是一名真正背负大道的剑圣。

    “疯子讲的话,你也信?”

    乞丐依旧嘿嘿地笑着,抓起碗里的铜板,塞进怀里。

    牧衡微微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起身,向黎洛走来。

    “老郝,是你也是我,是所有人。”

    那乞丐冷不丁又冒出一句,牧衡忽然驻足,晚霞照耀在他的身后,勾勒出赤金色的镶边,那光芒太盛,以至于黎洛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觉得有一些晶莹,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