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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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弃我去者

    “照你这么说,那个世界的你,家境相当优渥咯。”

    黎洛盘腿靠在神经网树下,打趣道。

    “可我还是没能想起,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陆显的神情有些茫然,记忆的恢复依旧支离破碎,他只能回想起更为久远的过去,如何穿越到逢川的记忆,依旧是个谜。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手,用力攥了攥拳。

    他当然明白CSP1细胞所代表的意义,不仅仅是超人般的机体修复能力,更是随之而来的超强代谢、肌肉爆发和抗击打能力。

    这在逢川大陆需要长期锤炼体魄才能得到,非武学化境之人望尘莫及的神赐筋肉,他居然从自己的世界带过来了。

    不对。

    明明只是意识穿越,细胞是如何携带的?

    不止陆显察觉到这个问题,一旁的黎洛似乎也反应过来,开口问道:

    “我们明明共用的同一具身体,为什么我还是会受伤?”

    刹那间,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陆显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对于多重人格的研究当中,有一个理论一直处于风口浪尖。”

    “随着人格的变化,宿主的身体机能也会随着变化。”

    “实验当中,一位身体健康、各项指标正常的多重人格患者,在次人格接位后,被诊断出身患严重的糖尿病。”

    “这不可思议的现象被视作诊断失误,但随着时间推移,患者由于未能及时注射胰岛素,产生了一系列的不良反应。”

    “人们重新为患者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最终得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患者糖尿病确诊。”

    陆显话音方落,黎洛却早已神游物外。

    虽然已经接触过大量的外界信息,但糖尿病、胰岛素这些医用名词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过陌生。

    “总而言之,人格的接位决定了宿主的身体素质,你占用身体的时候,身体没办法快速复原,但我占用的时候就可以。”

    陆显总结性发言,黎洛忽然打了个响指,说:

    “明白了,下次遇到危险,直接召唤你出马就行了!”

    危险......

    陆显的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这次浦正酒肆的遭遇,让他开始担心未来的西行之路。

    自打失去了牧衡的庇护之后,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敌人的实力有多么强劲。

    天枢三洞。

    他们既然来自天都城,就说明自己终究还是引起了帝都的注意。

    仿佛心灵相通一般,黎洛此时也沮丧地垂下头:

    “该死的玉丏,害我们遇上这种怪胎。”

    “如果牧大侠还在就好了。”

    他喃喃着,眼神望向虚无的半空,仿佛在回忆空域的一场场战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陆显瞥了他一眼,笑着说。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们二人,同时喃喃着说出这句话。

    可他们的心中,却似乎浮现出两张不同的面孔。

    一个巧笑倩兮,粉白如桃。

    一个风姿绰约,明眸善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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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州,梨园会馆。

    一只寒鸦从远方飞来,掠过高屋矮檐,穿梭在兴仁胡同,最终落在会馆二层的香樟枝头。

    月光透过轩窗洒在阁楼里,一只白皙的藕臂从阴影里伸出,披着朱红色的真丝睡袍,愈发显得肤如凝脂。

    漆黑的寒鸦振翅飞起,落在她纤细如葱的食指上。

    她取下寒鸦从沧州方向捎回的密信,上面清晰地描绘了浦正酒肆的战斗画面。

    来自天都城的天枢三洞。

    来自凉州天权门的洛远。

    还有,来自大岳天柱峰的商禹治。

    “越来越有趣了。”

    玉丏那柔媚百态的脸从阴影中浮现,在月光下仿佛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精美宛如天神雕琢。

    “小黎洛,你能够为我带来怎样的故事呢?”

    她望向遥远的西北方向,视线仿佛穿越了百里路途,刺破了黎明前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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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域,澜州,古渡郡。

    清江岸的渡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人们似乎一直在奔波,目的地虽各不相同,却都抱有同样的幻想。

    兴许江的对面,要比现在待的这个地方要好吧。

    牧衡牵着林见鹿排在渡口的长龙里,陷入无边的沉默。

    对于现在的逢川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民不聊生,每况愈下。

    真胤帝即位之后,苛政猛于虎,徭役赋税、贪污腐败的现象比前代更甚。

    “牧大叔,你说黎洛哥哥和秦襄姐姐现在到天都城了吗?”

    林见鹿抬起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牧衡。

    他躲开这束目光,继而望向前方即将靠岸的轮渡。

    “船来了。”

    随着引桥渐渐停放,长队开始活动起来,上下的人们渐渐拥挤在一起。

    林见鹿知道,牧衡不会再回头了。

    他一意孤行地要去空域了结这场恩怨,给他黄泉下的师父一个交代。

    他从来没有向自己讲述过和师父之间的故事,那似乎永远是个深埋心底的禁忌。

    只有在他沉入梦境的时候,会喃喃呓语,表情痛苦。

    他曾说,自己的眼睛,和师父很像。

    这也是为什么,十三年前,他会把三岁的自己从死人堆里救回来。

    “鹿,该走了。”

    她沉浸在回忆中,却听到牧衡沉稳的呼唤。

    她连忙跟上去,马尾在空中跳跃着。

    甲板上,牧衡倚靠在船舷,聆听着浪花拍打在轮渡的声音。

    风的味道,是咸腥的。

    他不自觉望向西方,那个积雪千里的坦格朗山口。

    “后生,你想去那里吗?”

    沙哑却苍劲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他扭过头,看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昂首挺胸地站在身旁,目光同样投向西方的坦格朗山口。

    他虽然年纪老迈,说话却中气十足,应当是常年劳作练就的筋骨。

    只不过,身上有股淡淡的鱼腥味。

    “好心奉劝你一句,我刚从那里回来,那里已经没救了。”

    他阖上双目,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牧衡揉了揉鼻子,问道。

    “三年了,我在那里待了三年,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从未停过。”

    老人的语气里似乎流露出莫名的悲伤。

    “你是说,你一直住在坦格朗山口?”

    “是的,我热爱那里,那里曾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

    他说着,眼中泛起一些晶莹。

    “太阳每天升起,日暮时又从坦格朗山口的裂谷里坠落,消失在天都城的背后,多么美妙。”

    “可这一切,却被盲爵给毁了。”

    盲爵?

    牧衡忽然打了个激灵,他知道,那是寻龙山庄的卧龙,真胤王朝的二皇子祺赫。

    “问初大师明明可以拯救日渐凋零的洛域,却被祺赫亲手埋葬。”

    问初?

    “你是说,寻龙辩法里的问初大师吗?”

    牧衡追问道,三年前名震四野的寻龙辩法,浪迹江湖的他略有耳闻。

    “是的,问初大师千里迢迢从断火谷灵宝寺赶来,就是为了阻止洛域的衰败。”

    老人啧啧叹了口气。

    “可他不是为了治理水患,原地坐化了吗?”

    牧衡渐渐察觉到,事情并不像传言那般,其中另有隐情。

    “其实,我也没有亲眼目睹当年的辩法,但我住进坦格朗山口的时候,那里的原住民为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他的目光坚毅,仿佛穿越了三年的时光长河,重新回到了那场盛大宏伟的辩法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