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去招摇山传信？”长右一字一顿念道，心里有些不愿意：自己纵然不跟那妖作对了，也当留下来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在一旁提防建言，如今居然要把他支开，着实没劲。

    九凤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阿威愚笨，小蒙又体弱，吾手下只你最机敏强健，这次传信端的重要，也只能累你走这一遭了。怎么，不愿意么，那……”

    “欸~”长右赶紧阻止，这任务是自己二把手的地位体现，不好旁落，赶紧拍胸脯保证：“大王说的哪里话，但有所命，我自当尽力，且放心，我一定殷勤赶路，把手信妥当送到大大王面前！”

    “嗯”九凤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在一个置物架的抽屉中掏出青竹纸，放在桌上写了起来，落款处画了个奇怪的环形符号，又从怀中掏出红泥盒子，按了手印，拢进信封，交付给长右。

    长右细心地贴身收好，转出洞外，见阿威还在，便嘱托一句，他有要事得办，着他好好护着大王，又托他转告小蒙，注意盯紧了那奇怪的小妖，莫要放跑了。

    九凤等门外声音消失，才掏出袖中画像，展开来细细观看，啧啧称奇，思量起来：这妖长得跟众妖所召唤的仙影模样真个一样，肯定出自同源，怎的其他仙使只能投影在这方山海，被妖族御使，他却能成就肉体，行走于世？

    除了传说的上古大巫，如今山海皆以御仙术来论强弱，那仙使同位施展的仙术何等玄妙，这小子既然有这源流联系，肯定于术法玄道颇有传承才对。纵然如长右所说，他身手不够一看，自己也没探出他身具妖炁，可这一手画影图形的技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肯定不是凡品。

    只是自己请教之时，对方神情颇为倨傲，又对这画……画法颇为在意，好像拿出了什么非常重要又珍惜的东西给人看，可惜对方有眼无珠不懂欣赏，所流露出来的那种表情。

    盯着像素级拷贝的写实画像，九凤从头到尾，细细观看，又从尾到头，再看一遍，琢磨半天，想起了自己写的那份书信，忽然醒悟：

    自己一直把这画像看做了图形，而手信上所画的则是文字，同样是表达蕴含的意思，为什么一定要区分呢？

    阵法图不就经常图形和文字混用么！都是由神念裹挟，来与天地沟通的符号，或者说一种显性的可打开天道的密码，那有谁规定一定要用妖界文字和一些扁平线性的简易符号？

    文字是由自己的表达能力所限才使用的工具，那些线性符号不过也是概括自然现象和山海万物所延展出来的，既然都是描述事物的工具，那有谁规定不能用这种写实的，复杂的，学习难度大增的画法？

    自己对天道的感悟不变，神念强度不变，但是这些复刻级别的画法，描摹对象有如造物的太古天亲手再现，要是能更好建立起与天地沟通的通道，打开天道大门，搬演造化之力，那岂不是阵法威力大增，甚至延伸出新的借天道之力的阵法画图理论，造诣不亚于传说中的那些通天的大巫啊！

    想到这，九凤哪里坐得住，双手颤颤，激动地绕着石桌走动，“就知道，吾…我就知道，上仙这张高级脸果然没骗人，不枉我一见就纳头便拜，果然门道高深。我不过请教下几句阵法，他竟甩出这种骇人的画阵手段，点化于我，可叹我现在才领悟，难怪他要以画为法，且画出了风采，嘿”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有几分聪明，学这山术阵法之道果然没错。

    心头热切，赶紧把桌上画像收好，就要找上仙秉烛夜谈，请教天道之玄。待走出门来，看见老实守在门外的藏獒怪，才有些回神，冷静下来：既然已经送上仙休息了，又再去叨扰，岂不显得无礼。

    又想起对方递画给自己的冷哼和摇头，怕也有些看不上自己的愚笨和不识货，如今这么上赶着岂不是更掉价。还是自己再细细参详，有了些心得，明天再请教，才好有的放矢，再说些软话，哄他再漏一些上乘手法、玄门心得，岂不美哉！

    “嘿嘿，哈哈~”得意大笑两声，笑声在甬道中传开，层层叠叠，在寂静的山洞中颇为突兀。

    见阿威奇怪地看着自己，九凤收敛起神情，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招手笑道：“阿威，你且去跟小蒙说，今晚由他守在上仙门外，殷勤些侍奉……不过却不能让上仙走…离开府门，必要时用些迷穀香也可以的。”

    他自回头转去自己卧室点上烛火，打坐观画不提，钟黎此刻已经由貉妖安排停当，住进一间石室。

    石室倒不在山洞内，而是穿过了山洞，在后山处倚着山崖的一排石房，叫小蒙的貉妖倒也机灵，主动挑了间最靠近山洞，最宽敞的安排了。

    感觉跟抗战片里的老土房似的，摆设简单，门窗敝陋，特别看到地面上刻着的龟甲图形穿插花叶枝蔓的符文，铺满整个房间，钟黎顿时心里老大不满，对方这是请君入瓮——把自己当鳖么！

    怒气冲冲地出门，就要借机发作，跟小妖掰扯一番，换个小点的离山洞最远的房间，后面才好逃离。

    貉妖一脸平静，见他一副找麻烦的汹汹神色，倒没慌张，微笑道：“上仙，让俺来介绍一下，这座石房是俺们洞府中最好的客房，平日只有大大王来时才有住，大大王有些时日没来了，不过有桃花林那边的山民时时洒扫，绝对干净，特别地上有大王细心布置的木甲阵，若是有外敌突袭，有此阵护持住，防守轻易破不得~”说到最后有些黄梅戏的腔调，倒是跟那可恶的猴头怪同出一脉。

    原来是最好的客房，还是至尊VIP总统房，自己就不好发烂杂了。钟黎眼珠一转，又问起别的：“大王风仪威严，果然一山之主，想不到还有个大大王，敢问又是何等英雄模样？”

    “哈哈，上仙见笑了，小的只远远瞧过几眼，哪说得来大大王门道，还是赶明儿上仙亲自问俺家大王吧，免得俺嘴笨说错，堕了大大王名头”貉妖也不直接回答，继续守在门口，转头看着夜空，数起星星来。

    钟黎气恼：这可恶的小妖，嘴皮哪里笨拙了，绵里藏针的功夫都快赶上自己了，而且那唱戏一般的尾调，分明跟那只四耳猴亲近得很，也不知有什么奸情，哼。

    倚着门框，抬头张望，只见包围着后山空地的山崖陡峭如削，怪石嵯峨，直有百丈高，横生几株郁郁葱葱的苍松，垂挂条条古藤，没点专业攀岩工具怕是上不去。

    再看貉妖，优哉游哉地啃着自己指甲，目光游移，浑然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怕自己骤起发难，了结了他性命再夺路而逃。

    好吧，自己也不相信能穿过山洞的群妖封锁，看来对方也知晓，定是那可恶的猴头大嘴，四处宣扬，才让这些小妖知道自己身手，失了敬畏，远没有他家大王跪舔来的恭敬。

    “哼”钟黎转身进房，吃力拉起沉重如铁的木门关好。

    这些空有一腔武勇的蛮夷，哪里懂得知识的力量，手艺人的高贵。

    伸指点点自己脑袋，拍拍手，摇摇头，就想往地上吐口唾沫，以示自己的坚贞不屈，总归不敢……总归是个涵养的体面人，收住口咽回唾沫，盘膝坐到炕上，撑着脸颊，苦思如何逃离:总不能失陷在这里后就安心等待，任由人宰割，特别是这几个小妖不长眼，不懂待客之道。

    “唉”幽幽叹了口气，想念起羊桃的粉拳来，就算柳眉倒竖的嗔怒模样，此刻想来也真是可爱。

    门外忽然传来细微的交谈声，钟黎赶紧一股脑滚下床，趴在门边，耳朵贴着门缝细听。

    “小蒙，大王说，今晚由你守在上仙门外，殷勤些侍奉……不过却不能让上仙走…离开府门，必要时用些迷穀香也可以的。”一道嗡声嗡气的粗厚嗓音说道。

    “……”

    “好了，我转告完了，你好好守着吧”脚步声响起，走远了。

    “……”

    钟黎震惊了，这藏獒怪这么明目张胆，目中无人，狷狂嚣张么，当着自己面，当着自己门外放这话，声量还不小，还说什么用些迷香也是可以的，实在可恼也。

    那老狗说得好听，果然是要困住自己，自己若是不得逃脱，被他们用了迷药，岂不是先什么后什么，一曲菊花残。

    想的是菊花残，哼的却是千年等一回，有如被锁雷峰塔的白娘子，弃妇般坐在地上，凄凄切切，伸手抹泪，自己的羊大官人怎的还不来救他。

    也不回炕上坐了，屈膝靠在门口，倾听外面风声。外面却是声息全无，除了晚虫的吱吱轻鸣，连啃指甲的声音都听不到。

    就这么担着心，歪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忽然听见交谈声，顿时惊醒，贴紧门缝，仔细聆听。

    “小蒙，你怎么站在这里，大大王又来了吗？”沙哑低沉的低音炮响起，不是阿威，却是那要吃自己的藏狐妖小眼。

    “不是大大王，是一个无毛白皮的小妖，毫无妖炁，大王却叫他上仙，要俺们殷勤侍奉。哈哈，说来好笑，他刚来时还光着上半身，要大王送他衣服穿，而且是被巡山的长右拿来的，身手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貉妖的声音响起。

    “唔……你说的我怎么听得这么熟悉？”

    “你们不是下山去拿失陷的野兽么，错过了这出力擒上仙的戏码，怎么会熟悉。对了，你怎么头上脖子上缠这么多药布，弄得跟沾了叶子的粪球似的，哈哈，难不成你下山是滚下去的。”

    “唉~可不就是滚下山。”

    “这倒是有趣，你说来听听，俺听着解闷。”

    “唔，就是……我和红毛去那亶爰山前边的狸猫林，捡自家陷阱中的猎物，拿住了一只无毛白皮的野兽，红毛说它肯定好吃，咱们就往基山抬来，半路这野兽却忽然醒来，还会说话，原来是只新品种的小妖，骗说是我弟弟，要我们松他脚绳，后来又拿走我的木棒，着我脑袋一下，下巴又是一下，却把我打落山坡，滚作葫芦，脑袋也擦着不少石子，你看”窸窸窣窣的解绷带声。

    “哈哈，这倒是好笑，不是红毛陪着你，他向来自认除了大王，他第二聪明，怎么还让你被别的妖给骗了？”

    “唔，我想想……看来是他比红毛还要聪明，把我们一起骗了！”语气认真，居然有几分钦佩在里面。

    “哈哈，你快细细说来”貉妖喜道，催着小眼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笑个不停，啪啪的拍腿声，笑了一阵，忽然停下，“你说的那个无毛白皮的小妖，是不是灰色的鸟窝头，一对浓眉，一条灰裤，光着上半身？”

    “唔？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当时在一旁观看，却不来救我！只有红毛寻我，扶着上山，弄得凭晚回府。”

    “没有没有，我一直随在大王跟前……对了，你怎么来这后崖，你要寻药休息也该往洞门那边去？”

    “我和红毛进山时，正好遇到长右下山，他吩咐我们来帮着你，照看好贵客，莫要走失了。红毛先去帮我拾药草，我就自己打听了一下，先过来后崖这里找你。”

    “……”

    静了片刻，貉妖眼珠一转，笑着说话：“红毛哪里懂得分辨草药，要不还是我去帮你整整，你们两个则在这里守夜，轮流看着，你说呢？”

    “唔，也好，你还要照看大王呢。大王不知在忙些什么，我和红毛要跟他说遇到新妖族的事，他也没见我们。”

    “哈哈，不可说，不可说，那你就在这好好看着，不要冲撞了贵客。我先去也~”又是戏腔的尾调，拍拍肩膀的声音，脚步声，然后安静下来。

    钟黎听得心惊，赶紧离开门边，龟缩身子，拉上衣领兜住自己脑袋，埋头思索：

    受害者这下找上门，就在门后，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