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宴无好宴
北京城,七月节过后,连着几场透雨,秋风渐起,金谷登场。
在康熙的一通胡搅之下,本来应该在朝野激起群愤的国库清缴,因为有太子坐阵,又缓急得当,国库还银远超预期,顺利收尾。只是先后损失了“马国成脱衣亮伤疤,田文镜大意失亲妈”、“老十摆摊卖家当,城管执法反被抽”等名场面。
官员们该还的帐已经还得差不多,没还的也被太子纳入户部日常程序,在有序的推进中。宗室阿哥们一直坐等催收,负责此事的老八却按兵不动,隐而不发。
京城里的现实是三尺坚冰,冰下的水流暗自汹涌。
先不说老八和老九、老十、老十四这边如临大敌,诸多布置。
就连被被康熙摘出来的太子,也没闲着。他从来不是个宽仁的人,这些年老八他们明里暗里的掣肘、使绊子,他可是一直在心里记着账呢。
眼下八爷党有难,太子怎会轻易放过。既然无法亲自下场,那就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通过门人,添油加醋的把那天康熙与老八在户部的谈话内容放给了老大和老三。
老大、老三早就从八爷党的挖门盗洞、上蹿下跳中,嗅出了不对劲的风声。等收到太子故意放出来的小道消息,二人俱是气得身子直抖。这时就见兄弟二人秉性差异了:
老大又蠢又坏,一直以长子自矜。老八因母亲出身卑贱,自小养在他母亲惠妃膝下。老大因这层关系,把他当作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弟。这下居然被这个一向毕恭毕敬的小弟背后捅了刀子,气血上涌,抄刀就要去八爷府,替天行道,教训这个不敬兄长的弟弟。好在被进京述职的门人丰升运拼死拦下,憋着一肚子气,誓要给八爷那伙人好看。
老三则默默的给康熙写了封折子,把自己的账目交待的一清二楚,还请示是否要停了手头正在修撰的韵书。康熙懒得搭理他,批了四个大字:“朕知道了”。
云压得重重的,雷响得轰轰的,风刮得呼呼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两个人的回京。
朝阳门码头是运河北端之终点,河道宽逾百丈,水深丈余,船只往来无数,十分兴隆。
老四和老十三的钦差官船一进港,岸上就有人紧盯着去通知八贝勒。胤禩的府邸就在码头北岸,他早早的换了便装,接到消息,也不带旁人,只两个小奴跟着,亲自去迎接胤禛和胤祥。
码头上接钦差的仪式还没结束,胤禛、胤祥下了船就被礼部的官员围住挤散了,分作两帮。东宫检讨朱天保被挤在一群迎候的官员中,努力往前凑,想要和四爷和十三爷接上话。他奉了太子的命,在码头等到四爷和十三爷,便立刻带着他们去见太子。
胤祥这边的人少,他眼又尖,瞧见人群中的朱天保。正要招手让他过来,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胤祥猛地回头,只见胤禩一身便装,笑盈盈的看着他。
“十三弟,好久不见!”胤禩紧握着胤祥的手笑吟吟道:“十三弟英风犹昔,见这略加历练,看上去像是老到了些儿。”
“叫八哥惦记着了!”胤祥笑嘻嘻道,“我们在外头也着实想着你呢!”
胤祥拉着胤禩走到胤禛那堆,围着胤禛的大臣们见八贝勒到了,连忙闪开一片空地。
“四哥,一路风尘辛苦!”胤禩给胤禛打了个千儿,起身道:“在京日日见面,也不觉得什么,你们一离京,这心里就空落落的,总是手足关情啊!今天我一大早就等在码头了,专门来捉你们两位钦差去我府上吃接风宴。”
胤禛笑道:“不是哥哥不给面子,我和十三弟在船上已经用过了。你嫂子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我这会子舟车劳顿,身上乏得生疼,只想早点回家歇下。改天!改天我亲自去八弟府上拜访!”
胤祥肚里早饿得咕咕直叫,听胤禛说“已经用过”,又好气又好笑,却不好说什么。
胤禩拉着二人的手不放:“四嫂望眼欲穿,我这边绝不拖拉。就几口便饭,是我做兄弟的心意,多少用一点吧。”
胤禛、胤祥拒绝不过,只得辞别码头众人,随他离开。朱天保见四爷和十三爷被八贝勒拉走了,急得直跳脚,赶忙跑回东宫报信。
三兄弟说笑着走进八贝勒府。
入席坐定,十二道席面,冷热荤素,都暗中合了老四和老十三的口味。胤禛这般冷面,也要暗赞一声老八的心细体贴。
菜过五味。三个异样心思的兄弟各自端杯,老四胤禛先开口道,“皇阿玛身子骨如何?”
“他老人家龙精虎猛。今年一夏,国库清账。皇阿玛坐阵,太子请缨,把京城大小官员杀得哭爹喊娘。上次见太子,急的了不得,等着你们二位回来呢!如今官员们该还的帐已经还得差不多了。”胤禩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剩咱们几个阿哥,皇阿玛让我来负责。”
胤祥笑道:“八哥,这哪是接风宴,原来是讨债宴。不过这次你可请错了,我和四哥都没欠账,你可要不到我们头上。”
胤禩端起酒杯,自酌了一口;“若只是还账,我何至于如此为难。所有兄弟加起来也没那几个老臣欠得多。老十欠的最多,也不过十几个,我虽不富裕,也能帮他过关。你们知道我,公义、私情,我每次不是都顾圆满了。”
“只是这次,这次实在是……”胤禩哽咽难言,落下泪来。
一向端庄自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八贤王,竟被逼的落泪。胤禛和胤祥十分震惊,赶忙去劝。
老十三最是讲义气,老八对待兄弟素来宽厚,哪家有困难,让他知道,定会帮忙。老十三也受过他的好,只是实在看不惯他身边围着的老九、老十,还有揆叙、鄂伦岱、阿灵阿、王鸿绪等一干子乌鳖杂鱼混帐王八,这才与他日渐疏远。
如今见老八被逼到这般境地,侠气顿起,一拍胸脯道:“八哥有什么难处,我老十三能帮忙的,定不会旁观。”
胤禛漆黑的瞳仁盯着胤禩,心道,果然是宴无好宴。自己和十三弟一下船就被拉到这里,对京城的形势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这位八贤王又要耍什么幺蛾子。
他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定下主意,今天胤禩说什么他接什么,接什么放什么,一句准话不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