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汽车在东三环上疾驶,我喜欢午夜的空旷与静寂,夏夜的风顺着敞开的车窗涌了进来,温温的,带着一丝燥热的余温。
副驾上,王江懒懒地斜坐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你小时候也经常打架?”我想起王江说过的话。
“反正不是什么好学生,”他笑笑,“你呢?”
“也差不多。”
“东北打架狠,不像BJ。”
“嗯,那倒是。”我上大学时见识过东北人的厉害。“你说那两个人都戴着棒球帽?”我小心翼翼地转换了话题。
“是啊。”
我眼前浮现出监控录像上那两张冷峻的面孔,这也是我带他回家的原因。家里有江宏和同伙的照片,我想让王江确认一下他们是否就是相同的人。
我分析,他们极有可能就是谋杀王建鹏的凶手。
“你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吗?”我问王江。
“当时天黑,他们还戴着帽子,看得不是太清楚,”王江摇摇头,“但是我记住了他们的声音。”
“声音?”
“嗯,坐在后座的那个人。”
王江曾提到他的声音富有磁性。
“他们都说普通话,扼住我脖子的那个人带点南方口音。”王江坐直身体,看了我一眼,“那天我和马学迪被你们抓,你说有人连续打电话报警,声音略带南方口音,我猜就是他们干的。”
我一阵耳热,差一点把真相告诉他。我把头扭向窗外,黑夜中路灯昏暗。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道。
“警告我吧,”他讪讪地一笑,“那天可真丢人了。”
我没吭气。
“其实在那之前他们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警告我不许乱说。”
“哦?有这回事?什么时间?”这倒是个新情况。
“建鹏出事一周后吧,火化前。”
我转过头看看他。
“石队,我不想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不是人,”他摇头苦笑,“我说的,也许对你有用。”
“你指什么?”我略感诧异。
“他们找我的第二天,我就把这事告诉建鹏了。”
这真出乎我的意外。“是吗?你怎么说?”
“我当然没说细节,我说有人找我问他的情况,挺凶的,问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让他小心点。”
“他什么反应?”
“我感觉他怪怪的,轻描淡写,好像根本就不吃惊。他只是说没什么大事,他自己会小心。”
王建鹏的反应也让我感到奇怪,难道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有危险,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把那些放在心上?
汽车从马甸桥右转,我看向左前方,一片模模糊糊的树影,那是两个凶犯离开王江脱逃的马甸公园;而在我的右手边,就是一个不大的街心花园,每天晚上我和王建鹏在这里分手,他沿着八达岭高速辅路、我则穿越花园,各自回家。
世界真小,我在心中默念。
“这么晚了,我上去不方便吧?不然我就在这儿等吧。”
大堂的灯光很昏暗,我们看着电梯指示灯的数字一路向下。
“没事,我就一个人。”
“你——”王江欲言又止。
电梯门打开,里面的明亮很刺眼,空无一人。
“走吧。”我率先走了进去。
“想想建鹏也真是疯狂,当初竟然跟踪你,”王江跟了进来,转过身,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他会不会坐的就是这部电梯?”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我竟然被跟踪过!久违的感觉再次袭来,我不由得抬头注视顶棚。
没有异样,我心中暗自叹气。生活原本就是诡异的,不是吗?
开了房门,我像平常一样,迅速打开所有房间的灯,光明让我安心,王江站在门口,无声地打量着我。
“你等一下,我开电脑。”我一边操作一边回头说,“让你见笑了,屋里乱。”
“我看还可以啊。”王江笑笑,“就一个人过?”
“是啊,没人看上咱。”
“你净开玩笑。”
我打开监控录像,闪开身,“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两个人。”
王江走过来,坐在电脑椅上,眼睛注视着屏幕。我将录像定格,江宏的面孔有些模糊,但大致能看清。
“就是他。”王江定定地看着屏幕,“我下车时,就是他用刀指着我,后来他坐在后座上,他戴的就是这顶帽子。”
这个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操作鼠标,将另一个人定格。
“这个呢?”
“另一个我没看清,不能确定,”他摇摇头,“不过看这轮廓,像。”
“你再仔细看看。”
王江又看了一会儿,但还是无法确定。
“行,我知道了。”我递给王江一根烟,“你想过没有,谁会是主使?”
王江转过头,把烟点着,看着我,“这个怎么能瞎说?”
我望向窗外的黑夜。
“其实你心里一直有怀疑对象,对吗?”
我的背后没有声音。
“你别紧张,说出直觉就好,我们也只是作为参考。你不想让王建鹏安息吗?”
长长地沉默过后,王江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秦莺。”
“秦莺?”尽管她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之内,但乍一听王江说出这个名字,我还是有点吃惊。我转过身来,迎着王江的目光,“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只不过是胡乱猜想罢了。”他咧了咧嘴。
我摇摇头,“说说理由。”
“我最初没往她这儿想,我一直以为建鹏是得罪了外边的什么人。”
“外边的什么人?”
“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老实本分是干不下去的,常在河边走,难免湿了鞋。”
“什么意思?”
“这个没法细说,简单地讲,就是我们有意无意,总会打些擦边球,做些介于守法和违法之间的事儿,认识的人也很杂,这个度不好把握,保不齐就得罪谁。”
“嗯,明白了。”我点点头,“但是后果会这么严重吗?”
“这难说,就看是什么人了。”
“继续说。”
“但是我思虑再三,觉得不像。”
“为什么?”
“建鹏是那种胆大心细的人,把这种关系摆得很明白,这一点我远远不如他,他断断不会把自己逼到什么死角,而没有回转的余地,招致杀身之祸。”
“嗯。”
“按照我们东北话讲,建鹏很仗义,很少做什么对不起朋友的事,凡事都适可而止。出来混,这点太重要了。”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这些话。“你好好想想,他在证券公司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已经想过无数次了,想不出什么。他做事很圆满,也不贪,不至于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在伟龙公司呢?”
“更不会了,那公司的业务简单多了。”
“不会有什么异常吗?”
“基本没有。”
我相信他的话,因为马学迪就在王建鹏的身边,公司里有什么事,很难瞒过她。
“还有,那两个人找我后,我给建鹏打电话。你不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吗?”
“奇怪?”
“就是啊,给我的感觉,他根本就没当回事。如果一个人心里有鬼,他能那么平静吗?就算他能和别人装,但绝对不会和我装,他甚至都没问问细节。你知道,如果他真的刨根问底,没准儿那天我就全撂了,那样后来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至少能提起他的警觉。”
“嗯。”
“所以我想,只能是他出国这件事,刺激了什么人。如果真有人受到刺激,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你说那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