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极光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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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海的那边

    在绝大部分时间,船上的生活是枯燥无聊的,由于没有像陆地上一样畅通的网络,这导致在很多时候是接收不到来自海那边的任何讯息的,即使是家里有着再急的事情,也无法被远在大洋上工作着的人们迅速的得知。

    这就是大部分船员的日常。

    作为一名刚刚入门不久的海洋工程领域的工程师,我也需要和这些船员们一起经历这样的生活,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已经近乎精通的人就不用体验这样的日子。

    从一个工程的开始,到其结束,这之间的持续往往是三个月起步,亦或是半年甚至更久。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能够移动的监狱,眼前的风景只有千篇一律的令人绝望的汪洋大海。

    我实在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究竟被赋予着什么样的意义。

    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被钢板包围着的小屋子里,静静固定着一张小床,一个小桌子和一个黄色的塑料椅子,有两个“墙壁”上挂着被称为窗户的东西。厕所在隔壁一间被单独分出来的小室,有一个洗漱台和一个马桶。

    当然,即使是这种比较破旧的船上也会在一开始配备一到两个高级寝室,在这些寝室里是配备厕所和淋浴设施的,不过使用权只有总监和船长他们。

    我看不懂,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懂了。为什么不是一直在“背灼炎天光”的工人们更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来沐浴和休息。

    我是作为这个工程的业主代表来到这条船上的,从上海飞到珠海,再从珠海坐动车到达阳江,在一个小小的港口边找到交通船,在经历过长达六小时的摇晃后,拖着近乎晕厥的身体登上这条工程船。

    虽然居住条件并没有陆地上好,但是对于这条船上的海上工作者来说,已经是除了总监和船长之外最好的房间了,每每看到在甲板上工作了一天的工人们耷拉着脑袋,弓着弯到不能再弯的背,一个个默默走进自己那活动面积不足5平米的小屋里,扑通地砸到石板一样的床上时,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怜悯和幸运。

    他们忙碌了一整天,从早上六点开始,追随着海上初升的太阳,一直工作到月高高挂起,繁星闪烁。他们所支持起的,往往是一整个家庭。

    我想,是否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也在这样为生活而坚忍着呢。

    小时候的我不懂,现在的我不敢懂……

    海风在没有陆地的地方变得狂躁,欣慰的是还有些许海鸥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等待着船上投下什么能够引诱鱼群的残羹剩饭,这些纯白色的天使们在空中时而盘旋,时而俯冲到海面,无比自由和随性。

    风从西方带过来大片的云,它们从地平线上露头,然后冲到我的头顶,很快的向东方落下,沉入深邃无尽的海底。

    有些时候,当我静静盯着这五十米水深的蓝色深渊时,会有一种无法释怀的感觉。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四周除了天空就是大海,日头高高的定在某个角落,万里大洋上,只有这一条小小的孤船在慌忙地施工。这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不真实,好像这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除了这条船,其他都是我所幻化出来的虚像。

    这时我又想起了“缸中之脑”这个诡异的理论。

    晚上又下起了雨,船摇晃的更加剧烈。透过椭圆形的厚厚窗户,能觅到外面绝望的深邃和朦胧,在探照灯能够够得到的范围里,大雨已经将空气变成了纯白色,偶有远处漂浮的信标在闪出幽蓝色的光芒。我像一个在异世界里穿行的旅客,对屋子外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真实。

    “我究竟为什么在这里呢?”我不停的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也许是为了钱吧,只是为了钱吧。”我试图回答着。

    很小的时候,小到幼儿园时期,那时的我刚开始对“钱”这个概念有所了解:“钱啊,那就是能买奥特曼和辣条的东西。”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因此固执地认为父母每天赚钱就是为了买属于他们自己的奥特曼和辣条。

    自从进入小学以后,我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买《四库全书》需要钱,家里买电视机需要钱,我的小床也不是妈妈说的那样从房子里变出来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家的房子是自己盖的,于是对那些帮忙盖房子的工人叔叔们有很强烈的亲近感,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盖完自己的房子还会帮忙盖我家的房子,后来经过几天的思考,我得出了一个现在看来近乎荒谬的结论:“相互认识的人都会帮忙给别人家盖房子。”

    因此我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默默等待着父亲去给别人家盖房子,我也问过他这件事,没有得到回答,但在某个晴朗的午后,我从父母的交流中得知,父亲不是盖房子的,他负责铺路。

    于是我又把自己奇怪的理论稍稍变动了一下:“父亲是铺路那一批人,他帮别人铺路,那些被帮助的人就会来帮他盖房子。”

    现在看来,这似乎就是一种类似于商品中等价交换一样的东西,不过年幼的我并没有在这两者之间引入金钱这个概念。

    更没有引入人性。

    正思考时,窗外突如其来的雷声给我吓了一跳,很近,好像就在距离几米的位置,我突然想起来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哦,我记起来了,那是大三学年某个闷热暑假的夜晚,那时候,我在图书馆阳台上写着头疼的考研高数题。

    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候,我下意识开始准备起了考研,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喜欢这个专业——船舶与海洋工程,这是我已然学习了四年的课程,虽说并不是那么的深入,但成绩竟然还不错。

    我总是害怕着,担心自己一股脑放弃了已经相对熟悉的领域后,进入一个全新的未知领域时的无力和迷茫感,并且不知道以后的发展将会如何,自己又将跟随着想法走多远,毕竟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不够信任自己。

    一切只是因为看到周围同学都在考,所以我也要考吧,大概。

    从来没有过问过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者即便是问过了也当然性的选择无视,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害怕迈出那一步,迫于不仅仅是经济方面还有家族方面的压力等,我漫无边际的想,如果是高中时的我站在自己面前,可能会狠狠地给我一巴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可笑,因为即便是高中的自己也没有这种充满少年意气的行动吧。

    我究竟把自己丢在哪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