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摸了摸脸颊跟自己的身体。

    “靠，你咋了，刚躺下就突然坐起来？”

    坐在下面玩游戏的王缜被方识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要不是耳机线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非要跳个三丈远不可。

    方识垂着脑袋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从床上爬了下来，“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没上厕所。”

    王缜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瞥了一眼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喃喃自语道：“上个厕所而已，至于这么大动静吗？”

    方识穿上拖鞋，走进阳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镜子的方向，歪着头进了厕所，灯也没有开。

    狭小的卫生间里漆黑一片，特别是从有光亮的地方突然进来，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只能感受到透气窗外微弱的月光。

    方识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然后缓缓转头朝窗外的方向看去。

    他预料中的汹涌海水并没有如上一次那般到来，一直不知道坠落了多久也没有见到底。

    秃头的男人和他落入黑雾之中后就散开了，方识既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也再也没有听到恐惧的叫喊声。

    他那个时候一直在等，在等海水如期而至地将他推回去，然而最终只有下落时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以及自己不断变快的心跳。

    那一刻他觉得或许是赌输了，或许是因为他破坏了异常空间的既定规则，所以契约的保护不生效了，等待他的只有无尽黑暗。

    直到他闭上眼睛，那只巨大的眼眸在他脑海中缓缓睁开，方识不得不承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等他再睁开眼睛，就已经是从床上起来了。

    整个人在黑暗空间冷静下来之后，脑子逐渐开始思考问题。

    为什么海水没有出现？

    为什么这两次把他推出异常空间的，都是那只脑海中巨大的眼睛，而第一次的海水却如此具象？

    秃头的男人呢？

    和自己分散之后，会坠落到哪里去？

    在现实世界里又会发生什么？

    方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木然地按了一下厕所冲水的开关，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余光不可避免地瞥见镜中紧贴在自己身后的西装男人，方识打了个抖，思考了片刻，略显僵硬地走到洗漱台跟前，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拍了些凉水。

    他双手撑在台子边缘，缓缓抬起眼来，正好对上了西装男人的视线。

    在这一刻，方识比过去任何一次都希望可以和身后这个怪异交流。

    这个西装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方识只在现实里见到它，却没有在异常空间里发现任何与它有关的有效信息。

    连那间脏乱的屋子也是，除了生活痕迹，看不到和男人有关的照片，也见不到提过它名字的内容。

    为什么？

    方识很想开口问问为什么？

    自己身后这个人就像是被从世上彻底抹除了一般，连它自己的异常空间里，也不存在属于它的痕迹。

    也许齐沫能知道些什么？他不是听得见吗？

    然而方识肯定是不能去这样寻求帮助的，那就不是对自己的考察了。

    他垂下脑袋，任由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然后又猛地抬起头，用手抹了一把脸，走出阳台。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王缜不知道在专注些什么，脖子伸得老长地盯着电脑屏幕，耳机挂在脖子上，看上去不像是在玩游戏的样子。

    方识觉得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那些杂乱的思绪里，适当的休息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于是在喝了一口水之后，他走到了王缜身后，“在干嘛呢？”

    “……”

    王缜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滚动几下鼠标滚轮，然后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起来。

    等一个回车重重敲了出去之后，才转过头来看向方识，说道：“没啥，就是聊点小道八卦。”

    “小道八卦？”方识皱皱眉，“你们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王缜电脑上的社交通讯软件并没有对方识进行隐藏，聊天对象的备注清楚写着宿舍里另一个舍友的外号。

    王缜转过身来，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也没什么啦，就是之前学校里搞的一次讲座你记得没？X厂的人来搞的，你不是没兴趣吗？”

    方识抬起头，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是什么金融投资，还是什么理财啥的来着？”

    王缜脸上表情一顿，清了清嗓子，“也……也算差不多吧，当时不是说X厂每年会从咱们学校校招吗？李景其他们这种以后打算去做相关工作的，越早建立关系网建立人脉，到时候不是越方便吗？”

    “那你是去干嘛？”

    听到方识的问话，王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那不是手里有点闲钱，看着别人都在搞什么基金之类的，也想试一试，就顺便去听听看有没有帮助啊，不过我跟你说这个基金啊，还真不是……”

    方识似乎预感到王缜一提这个事情，就要滔滔不绝起来，赶紧打开打断，“你这说了半天，跟你刚才这么专注聊什么小道八卦有啥关系？”

    王缜一拍脑袋，“就来我们学校讲座的那个X厂负责人，李景其他们当时不是要到个人联系方式了吗？说答应他们了，等到实习期可以推荐他们进公司，这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就可以直接留下来，转正那更不是问题，为了这个机会那小子跟他同学可是费了劲儿了，一天天嘘寒问暖的，跟给人家当孙子似的。”

    说到这里，王缜把耳机取下来往桌上一放，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今晚他们要在外面嗨吗？结果这才刚开始呢，就刷到了那负责人从公司的楼梯间里摔下去的朋友圈消息，赶紧发信息去关心，结果好像是助理回的，说是目前情况不太乐观，至少两条腿的问题很大，其他的还要看进一步检查。”

    “你想想，这人要是摔出个三长两短，之前答应李景其他们的事情不就泡汤了吗？哥儿几个一下没了兴致，这会儿正说着要回来了，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门禁时间。”

    方识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了两声。

    现实不应该如此巧合的，理智是这样告诉他的，但回荡在耳中的心跳声让方识下意识地开了口，“那个负责人，长……什么样？”

    听到方识的问题，王缜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但好在也没多在意，“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等我找找啊，我记得之前发的讲座宣传单上有来着……”

    王缜把手伸进他堆得比自己还高的杂乱书堆中间，找了好半天，抽出来一张皱巴巴，折得奇形怪状的宣传单，展开用手使劲抹平之后，递到了方识的手里。

    “喏，就这张照片，中间靠左这个，我们校长旁边这个男的，没头发这个。”

    方识接过宣传单，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照片上嘴角扯出灿烂笑容的中年男人，一种滑稽又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头升了起来。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没兴趣去参加的这场讲座，其负责人居然与他在异常空间里以那样的方式见面，又以离奇的方式分开。

    更重要的是，王缜说，负责人从公司楼梯间里摔了下去。

    他记得，那个男人提到过，说是在公司里眯了一会儿，醒来就莫名其妙到了异常空间的厕所里了。

    男人确实坠落了，不过不是死在异常空间里，而是从现实世界的楼梯上摔了下去，现在情况未知。

    方识抿着嘴，将宣传单仔仔细细前后都看了一遍，只在背面的最底下发现了很小的联系方式，不过其中并没有李薇的名字。

    从男人在天台和白衣女人自言自语的口气来看，他们之间一定是认识的，而且也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方识对王缜道了一声谢，赶紧回到自己的桌前打开了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X厂的全称。

    很快，搜索引擎里X厂的官网就跳了出来，他点进去，在官方的联系方式里对着找了一圈，却依旧没有发现李薇的名字。

    方识轻轻皱起眉头。

    是不干了，还是被换掉了？

    他放下手中的宣传单，靠在椅背上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心念一动，退出了官网，又开始在搜索结果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找到了几个快照储存的一两年前X厂相关的页面。

    方识心里有些紧张，如果在异常空间里找不出来，那就只能依靠现实，成与不成，就看这一下了。

    只能说他心中的猜想是正确的，在翻看了两个页面的记录之后，方识找到了写着【助理李薇】字样的联系方式。

    他飞快拿出手机，将李薇的号码存了进去，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有很大的可能，李薇被换掉了，而这种人事调动，或许跟异常空间里想要表达的事情有关联。

    白衣女人李薇和那个秃头的赵英武负责人之间，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就是西装男人希望自己寻找的？

    赵英武不可能放着知道秘密的李薇离开的，所以大概率还是会控制在自己的管理之下，就算进行了调动，也绝对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顶多就是打到下面去当小虾米了。

    方识眨了眨眼睛，将电脑上的浏览器窗口关掉，拿起手机盯着李薇的号码看了半天。

    最终他退出联系人界面，打开了社交软件，点开和齐沫的聊天窗口。

    上面的内容还停留在白天时他们简短的一问一答。

    方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快地敲着。

    【齐老师，有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