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戎城内举目破败之景,屋檐残破人烟全无,寂静得能只能听见风过缝隙的声音。
此刻午时刚过,煌煌白日。
他们分散往城内四处细细查探,半个时辰过去,人影没见着倒是惊得几只秃鹫慌忙逃窜。
高辛佑检查完南面的两处大宅,飞身上了屋顶,从怀中找出一副地图,“看来这里前不久经历屠城,四处散落白骨的残缺不齐,还有焚烧的痕迹......”
秦砚知兄妹两人负责检查东南面的庙宇和祭台,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想象不到白骨累累堆砌成山的场景是多么震撼,强忍着不适保持镇定说:“这些白骨分类堆砌,中间有焚烧过的柴薪,该不会是那些人......烹饪的地方吧。”
秦砚知仔细分辨每堆白骨的部位,发现其中男女老幼皆有,切口整齐,甚至还有牙印。
“大概是的。”
而且,没有头骨留下,是都带走了?
秦砚悬的推测得到回答,不愿继续猜想当时的画面,愤怒的说:“这些人真是太残忍了,竟食同类,这与未开灵智的愚兽有何区别!”
这里原本应该是西戎城祭祀的场所,回字型围合,四面通达无遮掩,里面的两侧似乎还有小房间。她往里走去,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引得阵阵恶寒。
过了一会,秦砚知唤她准备离开。
“砚悬你怎么了?”他见妹妹的脸色比往常白了几分,询问道。
“你你...你别摸我的头!”秦砚悬惊得弹开三尺外。
“呃......”他想起方才用手翻过尸骨堆,妹妹这是嫌弃他了。
“抱歉,反应还挺快看来没事。这边都检查过了,我们去找他们集合吧。”
他们各自散开在西戎城内外,秦砚知找了一处塔楼,在空中用法术化出万剑玄宗的图腾。伸手覆上塔楼边沿的砂土,抬眼环视整座西戎城,想起当年路过此地时的情景,神色愈发黯然。
六十年前他曾与阿爹来到西戎国,当时这里一片朝气繁华景象。
西戎国国主悬赏万金招揽天下英杰,前往西边寻延寿药方、长生丹药,大荒内的许多游侠、绿林、方士聚集在此,跃跃欲试入黄沙之海。
不过是短短几十年,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秦师兄。”
见到昆仑仙宗的人到了,秦砚知回过神,示意高辛佑打开手中的舆图,沉吟道:“我建议,分三路前行,西戎城发生这样的事,我无法视而不见放任不管。”
在图上比划说:“从这里往东是北宁,东南是南盛,两国正值交战是我们此行目的地,而西戎国被屠我猜想......与赤地国有关,手段残忍至此,许是夺取后宝物弃城而归。”
赤地国位于西戎南面约二百里,由多个部落组成,传闻乃巫蛊之术起源,凡间虽崇尚祭祀一事,历经千年演变逐渐摒弃人祭,唯独这赤地诸国依旧人祭盛行。
淳于翳表示赞同:“砚知的提议甚好,兵分三路可同时进行,不会耽误师门交与的任务。还有一点,我觉得这里有人曾清扫过战场,不然怎会一点人迹都不见得。而且,在东面一处大宅的书房找到一条密道,我安排了两人沿路走去看看是通往何处。”
谈话间,万剑玄宗的弟子也归来。
“有何发现吗?”
“回禀师兄,皇宫内院的寝宫和膳房都有逃出城外的密道,我阿姐和不器师弟分别去查看,要晚些回来。”
如此说来,出城的密道一共有三条,都隐藏在高宅与宫闱之中,能逃出去的人想必也不多。
秦砚知点点头表示知晓,对淳于翳他们说:“赤地国善用蛊毒,我一人前去即可,淳于师姐你带着其余人先赶去南盛......”
“不行!”
“不行!”
高辛佑与秦砚悬异口同声抗议。
怎么还抢我话呢!秦砚悬眼珠子一转,接着软软的说道:“哥哥你可不能丢下我啊,出门在外我们要互相照应才好。”
秦砚知眉头微皱:“我这不是保护你,才不让你跟着的吗。”
“我不会拖累你的,你忘了阿爹教过我疗愈术,我还能照顾你。”
“带着你有什么用,我跟你去!我高辛家的丹药闻名修族,小小蛮荒之地的蛊毒我就不信,能有多厉害。”
没看出来高辛佑还挺关心她哥哥,秦砚悬对他的看法稍稍改观。
“你灵力这么低,会疗愈术也不顶用。”高辛佑不以为然泼她冷水:“哎,怎么还踢人呢。秦师兄你不管管?”好在他身法机敏躲过刚刚的一脚。
“他说不想管!”
闻言,秦砚知微微一笑,说:“好吧,砚悬和我一起去。”
“不是吧,你真带她。那我也要一起!”
“我的师弟师妹们麻烦高辛师弟代为照顾,五日后我去南盛的冀州城找你们。”秦砚知不容拒绝,直接了当定下时间,拍了拍高辛佑的肩膀,表示感激。
秦砚知自然明白若有高辛佑相助会更加保障安全,但相应的风险与责任也会增加。
他独来独往习惯了,带着自家妹妹已经担心受怕的,再多个人恐怕分身乏术。
离开了西戎城,秦家兄妹两人直接往南面飞去。未免惹人注意,在临近赤地国二十里外的天池山落脚,徒步前往。
一路走来山路难行小道崎岖,河网密布丛林杂生,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见有点点的亮光。
此时还未到下半夜,眼见雾气骤起。
“我们在河边歇息一会,等夜深时我入城打探情况。”
听到终于可以歇息,秦砚悬憋了一路的劲散了下来,当即席地而坐。
她只是刚入结丹境的初阶小修士,充其量比普通凡人身体强健了些,连续两个多时辰的奔波早已劳累不堪,只是怕耽误了行程隐忍不发。
秦砚知自然看得出来,故意不给她停下休息的时间,只偶尔放慢脚步让她可以稍微缓缓。
“你运气调息一会,我在这守着。”
秦砚悬懒散的坐着,恨不得席地而睡,但想到若晚些时候自己一个人,也不能放心的运气调息。随即闭目盘坐而起,安心的凝神入定。
这凡间的灵气比修界更加稀薄,运气的速度都慢了些。可她的体内到底是有灵脉的,虽不会搅得四周风云变色,但这灵气聚集在此惹附近百米的山精妖怪都活跃了起来。
山灵精怪汲取天地灵气修炼己身,即使是非常微弱的灵气波动都能察觉到。
月色如刀,清冷寂静。
河面上游离的白影不知何时消散,尚不知是雾气还是瘴气,秦砚知在周围拾了些柴火,点燃后投入一枚高辛佑给的丹药,警惕的扫视四周。
安静如同凝固了的空气,忽然一声凌厉的声响破空而来,一把短刃直直冲着秦砚悬。
“别怕。”
秦砚知话音未落,以灵力作盾挡了下来,然而发现这偷袭之人似是试探,短刃被格挡后逐渐加深力度,一点一点的穿透灵盾。他不敢松懈,拼尽全力抵挡,猜想会是何人。
短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与就此他僵持,似乎想看看他能撑多久。
察觉此人的戏谑之意,嘴角勾起冷意,口中含着的血不由得渗出,秦砚知偏要知难而进,欲化血为刃,正面反攻之。
秦砚悬在运功时能听见他说话,也清楚有人偷袭,内心煎熬的运转完一周天,连忙起身。
“哥!”她见秦砚知的血刃蓄势而发,灵盾消散之际,将自身的灵力凝聚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双双被余震击飞丈外,秦砚知紧紧地双手护着妹妹,强撑着站起来。
“有没受伤?”他明白对方只是戏耍之意没有杀心,只是没想到自家妹妹会挡在他前面。
秦砚悬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担忧皱着眉说:“你受伤了,我去拿药。”
转身便看见一袭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头戴幂篱,不露一丝样貌。她步履轻盈,好似路过此地一般,随手捡起刚刚被秦砚悬不慎甩落的玉佩。
朱唇轻启询问道:“你们与蓬莱方家有何关系?”
“你是谁?”秦砚悬一脸戒备依旧挡在哥哥前面,让秦砚知诧异之余也十分感动。
黑衣女子饶有兴致看着她,灵力低微却能引得四周灵气聚集己身。
“你哥哥都打不过我,你不怕?”
“那是因为你偷袭!把玉佩给我!”秦砚悬强作镇定,见她认得这玉佩,难道她与重阙相识?
心中暗想:若告诉她重阙与我亦是旧识,不知能否放过,可是哥哥在旁边,要是说我在地府认识的重阙,他会不会以为我有病......
那人把玩着玉佩,打量着对面两人到底是何方势力,方才他们使的明明是修界法术,随身又携带着蓬莱方家之物......
嗯?这手镯乃是相柳仙君之物,还记得当时仙君特地到凤鸿氏,说想要打造一对灵器,需借凤火一用。既然与相柳仙君有关,定然是我们灵族相护的人。
“给你。”她把玉佩放在秦砚悬手中,翻书似的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你们这是...出来游玩呀?哎呀,坐坐坐,我们坐着聊。”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秦家兄妹两人不敢置信,但考虑需要处理伤势,便犹豫着坐到那女子的对面,尽量离得远些。
“姑娘是何许人,识得这玉佩上的图腾?”秦砚知率先开口,而秦砚悬忙着倒腾拾方璇玑盒找药。
“我叫桑柔,灵族凤鸿氏。”她取下幂篱露出真容,月色之下女子巧笑嫣然,肤如玉脂,与刚才冷肃的模样完全相反。
灵族在数千年前句芒上神神陨时,失去神祇的强大庇护,而选择了避世隐居。
那时的修族统治着整个人界,灵族居临东海之滨,毗邻修族荒芜之地,后来由句芒上神化身的天神山作为分界,隔绝与修族的领地,杜绝两族的纷争。
而原本强大的修族,在火正上神姬炎用南明离火毁去仙根后,大量修族人往大荒内的荒芜之地逃离,只有少数的仙门世家留在修族重建仙门。
时隔数千年,灵族依然避居世外,少与外界接触。外族只知统管灵族之人乃是天地神授,生于扶桑树下——就是如今的灵族长苍毓。
“在下万剑玄宗秦砚知,这是吾妹砚悬。桑柔姑娘是灵族为何会识得这玉佩?此乃家中长辈之物,据我所知不过是普通凡人。”
“你不知这玉佩的由来,就戴在身上?”
“家母担心我们安危,戴在身上让她心安罢了。”秦砚知知晓也不多,只当是了却阿娘的挂念。
桑柔点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继而打量他身旁的秦砚悬,猜测她与相柳是什么关系,居然有相柳仙君庇护。据她所知,苍毓灵族长小时候就是相柳仙君带大的。
秦砚知追问:“方才姑娘提到蓬莱方家......是何方氏族?”
“方家据说是上古旧仙门闻人氏移民,得方雷氏收留,长居在我灵族地界的瀛洲蓬莱岛,平时很少离岛。你说是家中长辈之物,许是你们祖上曾有恩于方家人,不然就是......被驱逐出去的族人。”桑柔细细斟酌回想,大概自己知道的也就这些。
听她说到闻人氏,秦砚知有些意外,在修族已经没有这个氏族的人,他也是无意中在揽月阁的藏室看到一本破旧的《修界名仕录》,里面提到曾有一位叫闻人琮的大乘期修士。
这当中牵扯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不好随意揣测,想着还是日后等有机会去一趟沧海州再说。
紧接着,她又问秦砚悬:“你手上的镯子是谁送的?”
镯子?她居然也认得!
秦砚悬愈发肯定她与重阙肯定有关系,甚至还认识相柳,但此时不方便明说。
“这个是......我阿姐送我的。”心想着若她与相柳认识,回头一问便知晓。
“阿姐?不应该是阿哥吗......”桑柔觉着奇怪,但事关相柳仙君不好深究其中,仙君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你们两个到赤地国是做什么?”
秦砚知对她尚有戒备,考虑是否要全盘相告。此人是灵族,又出现在赤地国境内,敌友未明,若她与西戎城的屠杀有关,届时该如何应对。
桑柔察觉他的犹豫,主动说:“若你们也是追查赤地国炼魂之事,我劝你们别插手。”
“赤地国有人行炼魂邪术?那西戎城被屠是否与他们有关?”
“原来你们去了西戎城,所以才会来赤地国?”桑柔恍然大悟,看来他们对赤地诸国的事并不了解,只是恰巧遇到西戎城被屠,前来打探究竟。
“嗯,”秦砚知也不隐瞒:“西戎城被屠,尸骨堆砌如山,城内扫荡一空无人生还,而且所有的头骨都不见了,赤地国人祭、巫蛊之风盛行,于是前来查探。”
桑柔听完,已经明白了大概,说:“既如此,你们便就此返回吧。西戎国逃出来的只有几十人,都送到了狐岐山附近,至于赤地国之事......尙且不便相告。”此事关乎灵族与人族勾结,不想有修族人介入。
渐渐地入夜已深,秦砚知翻弄着火堆,火光明暗飘忽看不清他的表情。桑柔明显是不想他们插手,碍于实力他似乎也只能听从。按住想要追问的妹妹,说:“好,明日我们便启程。”
桑柔暗暗心想,还挺识相,也不用多费口舌。
遂起身准备离去,临走前对秦砚悬说:“以后不要在山林野外运功调息,太危险。”
她不清楚秦砚悬为何会引起四周灵气骤然聚集,虽然动静不大,但若不是她及时赶来,这山间的精怪都已经蠢蠢欲动,要把她吞食入腹。
桑柔才走没多远,秦砚悬低声问道:“我们真要回去吗?”
秦砚知笑了笑,捏决布下法阵,说:“你藏在阵法中不要出来,我去去就回。”
随即隐匿身形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