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壹 不属于人间的美
剩下的几天也正如同活尸来袭前那般,没有不速之客,也没有突发情况。幸存者相安无事,物理意义上的风平浪静,甚至比以往更甚。
“太过安静了。”如月不住地往先前活尸来的两个方向看去,总觉得那边似乎下一秒就该有活尸影子,然而就跟我之前说过的那样,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啊。”青山感慨道,“要不是我们提前知道了点什么,恐怕真的会盲目离开这儿吧。”
到那时,我们大概率会因为山里错综复杂的地形而迷路,从而陷入它们的包围圈。虽然有唐鉴可能可以指路,但那时候我们到的地方好不好逃都不知道。而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是不会也不可能拿着那些武器离开的。就算拿着武器能和它们硬碰硬,人也多半打不过没有痛觉的尸,更何况它们的数量仍然是未知数。
呃呃呃好阴间,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曝尸荒野就觉得不舒服。不行,我一定得想个办法死了之后去阎王那儿告杨楦玟的状,虽然不清楚阎王和蛊神哪个官更大,但总之先告了再说。我懂她是想让我们四个聚一起然后大概是为了“保佑”我,可这也太玩命了吧!认识了不就行了吗,这是要设置支线任务让我们加深羁绊吗?
而且背后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我总有种我爸他们瞒着我好多关于家里的事情的感觉,很难忍住不深究,说不定这么一抖能抖出些来。
神的事儿我管不着,自家的我总有权利知道。
“应该不会很久了。”枕河盯着手机,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它们不可能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一辈子。”
“你……有办法?”我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等吧,如果第二次罗木一能再透露点东西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找到点漏洞,要么就是再分析点什么。”
手机上跳动的数字让我的焦虑顺着血管扎进肌肉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距离尸群第二波进犯还有几个小时,不知道这群活尸有没有时间观念,我倒希望它们没有,能耽误几分钟也好。
让我……多看看它的“心脏”。
然后被它震撼。
我无法去用言语描述那是个怎样的夜,只知道那副画面也许是我这辈子都会烙在脑子里的,应当是比之前的蛊神真身还要深刻的烙印。究竟是尸群进犯的前夜总会诡异些,还是我真的招这种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凡我目光所能触及之地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看不到天与树、看不到屋子与栅栏、看不到任何人,只除了我正前方一点。没有尽头的白光直直地坠落在地面上,形成聚光灯的形状,映照出空气中细小的微粒。在光的正中间,坐着个女人。
她的服饰十分复杂,虽说都与一般的民族服饰不同,可她的与杨楦玟的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那是介于一种原始“野味”与缥缈“仙气”之间的感觉,我将脑子搜空似乎也就只有当年做过的一道病句题能描述它:
“一个黄昏的早晨,有一个年轻的老人,骑一匹雪白的黑马,会晤他亲爱的敌人。”
矛盾的结合体。
最为巧合的是,这句话,刚好就是湘西的一道考题。也难怪,有这样的人存在,考题中出现这种句子似乎也不足为奇。
那女人肤色极白,感觉比如月还要白出几个度。她双手捧着副面具,伸出的手纤细状若无骨,露出的脖颈线条极其柔美,上面的珠链一时竟不知是为此锦上添花还是厚着脸皮向苍天借光。再往上看去,是微微翘起的睫毛给眼睛镀上层厚重阴影,眼神虔诚又带些缱绻。面具被她高高举起,盛起一捧白光,好像在敬她所信仰的至高无上的神。她以一种柔弱却又坚定的姿态跪在地上,身体向左侧弯曲成弧形,如瀑的青丝顺势滑落又被她的肩膀自中间截了一下,分成了两股,空灵的、沾有神圣却诡异气息的歌自她口中流淌而出:
远方来的游子咿
请你莫要哭哭泣
行囊娭毑已备齐
踏着摇铃归家去
黄纸化路
朱砂为引
天黑毋担心
自有匠人领行
游子呐你徐徐行
越过山头听乡音
铜锣伴乐随风起
阿爸阿妈笑盈盈
你呀可要仔细
生人切记勿靠近
不应贪食骨与皮
煎得自己性命
……
那女人一面唱着,一面空出一只手,又由跪坐改为站立,跟着歌曲的节奏舞动着。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光线中,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只眨眼的工夫就变幻成似飞蛾又似蝴蝶的虫。也许是蝴蝶会更有说服力,我记得有种名叫锁龙螯蛱蝶的蝴蝶,会以腐尸的汁液为食,倘若她与那些活尸有关,那也许这些蝴蝶就是她饲养来清理尸体的也说不定。她就那么逗弄着那些蝶,投它们以温柔却又冰冷的眼神。之后,她与我对上眸子,一刹那,我感觉到我的灵魂好像都抖了起来。
美。真的美。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盛着一汪清水,无辜之色尽显,可微微弯起的嘴角却像寒钩,能将人的三魂七魄都给勾出来。这种情况下我才会恨自己读的书还是不够多。但凡我读得再多点,眼下搜肠刮肚还能想出些诗词形容,可我没有,我只能又俗又土还大白话地去夸句美得跟不属于人间似的。太俗了,但又确实是事实。
我曾见过不少美丽的女性,在我看来,她们虽说是美得各不相同,也都是女娲炫技,每个线条乃至发丝都是被计划好的一般,但总能找到些愿意让人亲近的感觉。通俗点来讲,就是说从她们身上都能看到“人气儿”。
可她却不同,能看出她是活生生的人没错,我却很难捕捉到任何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只可远观,不会让人产生想要靠近她的念头。她像是那种糊好的纸人、拼接的木偶、被供奉的神像,穿着华丽却又妖异的服饰,居高处而能胜寒。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副景色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我后面和青山他们几个描述时都还没能缓过来。其实按我以往的行事风格,我应该把关注点放在歌的内容才是,可是,谁能放着这么美的人不看跑去听歌啊。
“说真的,离秋你多少真带点奇妙运气吧。”青山啧啧称奇,“怎么不管好的坏的都能给你遇上,怎么不给拍下来,我也想看看能有多好看。”
“谁家人都看傻了还能顾着拍照。”我无奈道,“哎不过现在反应过来之后我倒是有点疑惑在里面。”
第一次遇到的歌声,在我记忆里它的音色与昨晚听到的大不一样,且不论有没有捏嗓子的情况,究竟是不是一个人我暂时持保留意见。那晚我所遇见的女人也只是恰好能看出是个女人而已,没什么关联的线索。那,枕河遇见的那个呢?
“我没看到她的全脸。”枕河不知是不甘心还是什么,反正瞧着表情不太好看,“她戴着面具,整个左半边脸是被遮住的状态,你看到的我也想象不出来,很难确定是不是同一人。”
在他刚提到面具的时候我还小小地激动了一下,因为昨晚我确实看到那女人手里是有面具。然而枕河说是半张脸被遮住,她手上的面具却是一副完整的,还有点傩戏味道的。
“话别那么死,面具又不是不能换。”他堵道。
说得好,我选择举手投降,还是得枕河大法,他一开口我就得感叹一句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陈离秋,你不觉得,你面对的这些,有些巧合吗?”枕河眉头紧锁,“我算了下日子,今天活尸差不多也该来了,而你这次遇到那个人、上次的梦,都是发生活尸进犯的前夜——”
像有人特意掐着点展示给我看的一样。一种……引导。
枕河,你别搞枕河,我害怕。不说还好,一旦点出来我真会有种被鬼怪盯上了的感觉。干什么啊这是,世间鬼神千千万我一个人惹一半?我做啥了我?我不就是待不住了提前了十来天出生——等会,既然很像是特意展示给我看,再结合一下先前杨楦玟给我“托梦”的行为,她不会之前的失落全是演的吧,把“巫”拉上一起给我搞个恶作剧?巫蛊不分家,这俩家伙指定情比金坚,合起伙来捉弄我。
去,太恶劣了吧,我就知道杨楦玟没安什么好心。
“不会吧,楦玟虽然性子有点不着边,但不是那样的人。”如月道,“我能感觉得出来,当时她语气里的凝重感与假装出来的并不一样。”
脑子真要烧了。先前确定杨楦玟在湘西遇到的这件让她离开的事是在她和如月见面之前,而从如月的话里可以得出杨楦玟好像并没有什么“受重伤”的迹象,相反除了心情低落外没什么其他问题。那确实存在某种冲突……只可惜当初还不知道“巫”,不然就可以根据杨楦玟对“巫”的反应来判断当初发生的事和祂有没有关系了。常理的话,祂们两个是一同诞生的,实力应该不相上下,关系也应该亲密无间。但如月又说蛊是巫术的其中一种,这样来算,“巫”的实力在蛊神之上也是有可能。可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会同时诞生?如果“巫”真的地位高于蛊神,祂们的先后顺序也该是“巫”先蛊神后……
不行不行,全打结了!而且还搞错了重点,重点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对,谁先谁后关我什么事。
“先别想了。”青山擦了擦猎枪,仰头示意我们往远处看,“开工干活,第二波尸群等着挨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