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楮纸扇子
坐在关师白夫妇下首的,是关北晴的姑姑关师月和程栋夫妇,还有她的表哥程思海。
别看关师月是妹妹,但是她是在下乡当知青的时候结的婚,所以程思海反而比关北晴大了许多,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
程思海也算是家学渊源,家里开了间荣顺斋,京圈儿里,在书画一道上颇有声望。
见关老爷子沉吟不语,程思海像是得到了鼓励,站起来说道:“外公,我能看看那扇子不?”
关师月今天有点儿不高兴,觉得自家侄女儿不听话,怎么领了这么个男朋友回家。
一个穷学生而已,凭什么拱了自家的小白菜。
不管这个穷学生有多么出色,关师月都不认为左江能配得上关北晴。
有些偏见甚至是歧视,是生在骨子里的。
在关家,除了老爷子,就数这个姑姑最喜欢关北晴了。
小时候,关师月总是把关北晴带在身边,好吃好喝好穿,关北晴也确实跟姑姑很亲。
用俞静言的话来说,就是我这个女儿像是给她姑姑生的。
关师月喜欢女儿,若不是头胎就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关师月怎么也要给自己生个女儿的。
虽然不满意左江,但程思海突然插这么一杠子,关师月同样也不高兴。
“添什么乱!”关师月申斥了儿子一句,心想显出你来了,你又不姓关,当什么出头鸟。
关师月其实并没有觉得程思海做得不对,但左江是老爷子喊来的,那就意味着决定权在老爷子的手里,所以做什么、说什么,都要看老爷子的脸色。
老爷子要是看好左江,那么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扯淡。
“老妈,”程思海跟母亲撒了个娇,笑道:“就让我看看嘛,也跟着长长见识,潘家园那地方,我还没淘弄到好东西呢。”
关师月暗叹一声,见老父亲没阻止,也就没再言语。
老爷子也没言语,冲着左江做了个请喝茶的手势,左江微笑握拳行茶礼,伸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程思海从桌子上拿起扇子,反复打量,笑道:“这是民国的吧,送给老爷子,是不是……”
“民国也有好东西吧。”关北晴的小姑关师贤说道:“扇子这种东西,各人入各眼。”
“小姑,”程思海听出了关师贤的回护之意,于是笑道:“民国确实有好东西,但民国仿品可就不值钱了。这个扇子,顶多二三百吧。”
真是个棒槌,二三百的东西,也敢送给老爷子?
说完,程思海洋洋得意,上面那些话,虽然没明说,但却表达的十分清晰了。
嗡!大厅里的几十号人瞬间炸窝了,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你放…唔……”关北晴瞬间暴跳如雷,只是刚刚喊出两个字,就被俞静言捂住嘴巴按了下去。
关北晴已经怒不可遏,虽然被母亲按住了,犹自挣扎不已。
“小海,你过分了!”关师月站起身来,疾言厉色,转头又对左江致歉道:“对不住了,小海他年少不懂事。”
年少,那左江岂不是小孩子胡闹了?
左江苦笑起来,放下端着的茶杯,不说话。
他在等。
如果这时候关老爷子端起茶杯,他就立马告辞离去。
关老爷子却拿起茶壶,给左江续了一下茶水。
这就是不让他走的意思了。
关师月立刻脸色一变,她太了解自家老头子了。
疾步上前,关师月从儿子手中一把夺过扇子,冲着左江笑了笑,然后把放回了桌子上,拉着儿子退了下去。
老爷子又对左江做了个请喝茶的动作,微笑道:“不像年轻人啊,就不说几句?”
不像年轻人,就是像老狐狸了。
“岂敢岂敢,”左江并没有端起茶杯,也没有致谢,而是恭恭敬敬的说道:“跟您老要学的地方,可海了去了。”
继续等着您老端茶送客,要是您老不给个交代。
再说了,要说老狐狸,也是您老数一数二啊,我个年轻人岂敢僭越。
关老爷子看了看憋的小脸通红的孙女,一声叹息:“罢了,子孙都是父母债啊。”
左江依然微笑不语,场面顿时僵住了,有些诡异。
“那就我说说?”关老爷子率先打破僵局,站起身来,笑着看向左江,问道。
左江赶忙跟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见关老爷子站了起来,满屋子的人都乱七八糟的也跟着起身,一时间一片混乱。
“那我就说说,”等众人安定下来,关老爷子轻咳一声,说道:“这扇子是郑板桥的真品,不是民国的。”
下面又开始噪杂起来,程思海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关师月脸上更加阴沉起来。
“首先,”关老爷子刻意提高了声调,压制住大厅里的嘈杂,说道:“这扇柄上的包浆,一看就是老物件。”
“弄个包浆还不容易,”程思海小声嘀咕:“弄个唐朝的也没问题。”
其实,伪造包浆是要一直不断磋磨的,弄起来还真不容易,而且只能蒙骗外行,因为新做的包浆对于行家来说,太好辨别。
就算扇子不是郑板桥的,但这把扇子的扇骨,用料是上等紫檀,价格也不会太低,绝不是二三百能买下来的。
“其二,造假谁会弄个单面的扇子,一看就是没画完的,还要仿郑板桥,不合常理。”
关老爷子继续解析:“而且这扇子的用料考究,扇骨、纸和墨都不是凡品,所以这扇子就算不是郑板桥的,也十分珍贵。”
“最重要的,”关老爷子一锤定音:“郑板桥曾经送给祝枝山四把扇子,分别为梅兰竹菊,让祝枝山代为在另一面题字。”
“可惜的是,祝枝山一直没想出写什么才好,就在家书中抱怨此事,明言扇子留给后人,就让后人去想怎么题字好了。”
关老爷子转身喝了杯茶,冲着程思海笑道:“我恰好还有把画着兰花的,七十大寿的时候,你家那个老东西送给我的。”
“还有,”左江最后补刀:“扇子之所以认定是郑板桥的,扇面上的字画根本就无所谓。那把扇子的用料是楮纸,这东西做的扇面,估计也就宁王家才能有、敢用,也只有郑板桥才敢用宁王家的楮纸做扇面。”
“没错,”关老爷子满意的点头:“不考虑郑板桥的因素,这把楮纸扇子,也极为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