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列传:龙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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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飘摇送君行

    天黑了,战场上的气氛已然不同,但从一开始,这或许就算不上是一场对李昌的围猎,猎手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任何一方倾斜。

    纵使你们再强又如何?一对多又如何?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挥手谈笑间尔等人头落地,这是我的起点,但可能是你们的终点。

    这是李昌的自信,或许也是所有位列武榜前十之人的自信。

    剩下的三人,并未有所动作,而那持锤之人突然开口道:“李昌,你果然厉害,今日交手,是我的荣幸!”

    然后他摘掉了铁面,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那是一张许氏主家人一向拥有的白净细腻的贵气长相,他的面孔俊美而阴柔。

    许拔山生了一对桃花眼,那是一对桃红色的眼眸,异于常人,散发着不属于男性气息的妩媚,但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他的脖颈纤细而白净,身段婀娜,很难想象这样的娇躯竟能抡动单锤千斤重的一对定风波,此美人能拔杨柳亦能搏杀猛兽,还是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如李昌所料想到的,他的身份正是许氏二公子——许拔山!

    许拔山望向李昌,语气没有情绪波动地说道:“但是今天,你必须死,这是天命所归的浪潮,也是我许家谋划已久的必然。”

    他的嗓音颇为尖细柔媚,李昌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正如许拔山所言,许家为了今日的围杀,为了铲除这个太子党最大的后盾,派出了五位顶尖高手来赴这场杀局,这本身已是极大的手笔了,放眼天下能拿出这种围杀阵容的势力一双手便数的来,但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仅仅只是这五人,显然不足以完成这项任务。因此,李昌虽然看似悠闲从容地应对着前面的进攻,却也时刻提防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后手。

    就在此时,李昌感到天罗地网大阵的限制,突然解除了。

    他刚欲升空作战,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处结界之中,同样是天罗地网大阵的气息,但前后强度相差甚远,因为:李昌对外界的感应完全消失了。

    天空之中,浮现出一个手持卷轴的身影——钦天监监正,南怀仁。他没有身着钦天监的官服,而是身着缟素,发髻也用白巾束起,他面带微笑,望向李昌,但并未开口说话。

    还没等两人有所言语,半空处四面八方同样涌现出数十名钦天监官员,他们每人或手持符箓贴在前方的空中,并掐起手印于心中默念道家口诀。或执笔在空中写字,他们笔尖无墨,但空中却多出了一道道淡金光芒的文字,散发着威严的气息。或手持念珠,低声诵念不知名的经书,梵音袅袅。

    钦天监众人现身后,南怀仁便朗声道:“起阵!”

    他话音刚落,便可见半空之中金色光芒大盛,形成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半球型结界,包围住了李昌,就在皇城里,就在皇帝驾崩后的数个时辰,在此画地为牢!而外界竟无人前来查探情况,或许是因为许家早已支开了这附近的禁军和宫人,又或许这里发生的一切早已被结界包裹在内,外人不得窥见内里情况,但结果就是,这里已然形成了一个针对李昌的杀局!

    随着南怀仁的声音落下,李昌霎时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若是普通人立于此处,定然已被这股力量压成肉泥!可他的身躯已是坚韧甚于金刚,并不会因此受到实质性的损伤,只是这对行动的阻碍是巨大的,如想达到刚才那瞬移般的速度,已是做不到了,出刀也不可能再像先前那般灵活迅猛。

    见李昌已然被阵法压制,两名持剑之人分别默念剑诀,两股不同气息的剑气罡风自其周遭席卷而起,地砖和宫道围墙乃至整条笔直宽阔的宫道被刮得支离破碎,如同被牛犁过的田地。

    两人同时递出一剑,一青一白两道剑气长虹直冲向李昌而去,那两道剑气皆有化形呈蛟龙之状,青色那道则为白鹤之形,若无此大阵的缘故,只怕天地风云也要被一同搅动,掀起千层浪。

    但真能掀起巨浪的,可不是这两道剑气。

    与此同时,那许拔山则手持双锤,朝李昌疾速奔袭而来。他的周遭空气再次波动,剧烈的波动!看向他的方向,只见他和周遭环境一同向前冲击着,有如惊涛骇浪,却并无狂风卷起,他的身体也随之波动起来,看似僵硬的瘦削身体,竟放松至同衣衫一般摆动,扭曲起来,不知是其身周的空气因这种波动而扭曲,还是他的身体真的化作了水波滚滚,但这样的波涛蕴含着惊天的巨力,无法妥协地朝着李昌袭去!

    这是许拔山广为流传的最强攻伐杀招——取名静海:静海不静,风波无风。

    我们常言力量的威势之猛,在人的印象里:力量,往往与刚性有关,与男性,与斗争挂钩,我们所见山峦是刚挺的,金石是坚硬的,它们是刚性的物质体现,但这些事物真的有力量吗?并非如此,一位哲人说:柔软的心最有力量,它能包容一切。

    太极一道有“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说法。往往在面对生与死的困境时,柔弱的母亲会变得无比坚强,为孩子拼尽一切,而万物相生相抵,所谓至力,也可以用最柔软的方式呈现,故水滴石穿,海啸可以摧毁坚硬厚重的冰川,这一呈现方式并非力道的尽头,但这是许拔山的方式,这就是独属于他的道路。

    顶层强者间的战斗往往没有太多华丽的你来我往,而是瞬息之间生死立决,高下立判,今时今日的搏杀,便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看似随意的几招几式,皆是刺杀团队精心设计,专门针对李昌所为,武榜中排行高位的人物,彼此之间极为难杀,若是寻常情况,打起来有人想逃,往往也留不住彼此,可既有大阵落定,四面环绕之间,李昌已陷入在劫难逃的局面。

    李昌双眉紧蹙,他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的提刀格挡。只听得“轰”一声,振岳斩击在两道剑虹之上。

    于是一轮大日于黑暗中的天地死局升起,斩断了一青一白两道剑气!

    即使深陷大阵之中,面对三重致命攻势,他也凭借本能的反应破开了最危险的两道剑虹。

    但太阳的光芒并不是永恒的,黑夜总会降临!

    他已避不开来自许拔山的倾力一击,双锤定风波之一破空砸来,恐怖的空间波动如同山崩海啸一样,在这方圆不到百米的囚笼之中炸裂开来。即使是身为同伴的两名剑客,也被这恐怖劲道殃及,向后飘飞数步,随后直接升入空中避其锋芒。

    钦天监的官员和术士们则岿然不动,各自如钉子般稳稳地扎根在半空中,作势要钉死李昌这头金刚猛虎!

    李昌躲闪不及,只得右手提刀,刀刃朝向许拔山袭来的方向以刀尖为圆心,转成一轮如日薄西山的赤红弧度,这一抹颜色瑰丽而明媚,与先前刀势截然不同,这抹刀意试图将到来的进攻向侧方化解,它做到了。

    第三势·长河落日

    但只一记长河落日并不能将这次的进攻完全化解。

    第二锤袭来,随之而来的空间波动近在咫尺!

    李昌只得用左臂再轰出一拳,以避免被砸中身体造成更加致命的伤害。

    可惜这并不能抵消掉许拔山的攻势,恐怖的巨力倾泻向李昌的拳,两者碰撞处没有任何声响,战场也短暂的安静下来,随即两者接触所在的空间产生了剧烈的波动,犹如海啸撞击堤坝时激起了巨大的浪涛,而这层浪涛以此处为圆心,环形向周遭荡漾开来,涟漪阵阵。

    周遭的一切尽数崩坏!大阵结界之内一切的墙,砖,地面都破碎了,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李昌的左臂也随之荡漾起来,接着以一种完全不合理的形式扭曲,崩坏,化作一团血肉泥泞。

    静海,寂静如斯,恐怖至此。

    李昌见势不对,遂当机立断,抽刀斩断了左臂,以免这诡异恐怖的波动传染至躯干部位。

    左臂伤口被镇岳挥刀产生的光热烤焦,瞬间止住了鲜血,但事实上这攻势的余波仍未消散,李昌被震退向后数步,才拄刀挺立于地,吐出一口乌黑鲜血。

    剧痛在脑子里炸开,但李昌是谁?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是万人敌的顶尖武夫,他的个体意志更加强大,他的精神完全主宰了肉体,心令如山!

    他并未呻吟出声,只是狠狠咬紧了牙,目光环视一圈,随后直起腰,闭目凝神,再次提刀。

    又一轮的厮杀结束,场上的局面已然反转,李昌断一臂,整个人被大阵时刻压制住,行动极为不便,如此一来,昔日英武无双的将军已成困兽。但他并未因此而意志低迷,他的目光冷静而有神,他望向对面正居中身穿白衣的钦天监监正南怀仁,声音嘶哑却平静道

    “我以为你们南家会加入陆信的阵营。”

    南怀仁听罢,抬手制止了在场之人准备发动的进攻,他俯视着下方的李昌,微笑着说道:“回将军,这些我可不知道啊,不过今日一见将军,还没打招呼呢,是有所失礼了,小生惭愧。”

    说罢,他略微整理了衣衫,恭敬作揖,说道:“南家次子南怀仁,送将军卸甲。”

    即使这番话说得极有表演性质,但对于他这性情散漫的纨绔子弟而言,恭敬的表演也来之不易,但也仅限于此。

    一揖之后他眼神变冷,喝道:“剑阵,起。”

    接收到指挥的钦天监术士们开始变换手势和咒文,随着他们的蓄势,结界空中凝成上千柄金色咒剑光影,但这些光影形如实质,剑尖朝下,笼罩了李昌所在位置。

    与此同时,许拔山从刚刚一击的力竭当中恢复过来,两名剑客也默念剑诀,随时准备在金光剑阵的结束瞬间爆发出致命的一击。

    退无可退,八方皆敌。

    南怀仁再喝道:“罚!”

    一声令下,金光剑阵疾速落下,彻底笼罩住李昌和他周边的范围区域。

    就在金光剑阵落下之时,李昌单手拄刀插入地面,满地破碎砖石和尘土受他的意念影响飘飞起来,将剑阵攻击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遮掩住。

    在场之人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难道这样就能挡住钦天监各方术士练手凝成的符文剑阵吗?就算是障眼法,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昌没有发出声音,他在预谋一次袭杀。

    他于尘土中挥刀格挡起符文剑阵,然后凭记忆向刚被杀死的沈浑快速移去。

    移至沈浑尸体周边,他便不断的用双脚试探着。

    终于,一只脚碰到了那把白蛟!李昌脚尖一挑,白蛟便被挑飞至身前,李昌顶着剑阵暴雨的冲刷,右手换持白蛟。

    他举起了那根莹白如玉的长棍,冰凉润泽的手感竟是异常的好,那清凉之意从手心蔓延至全身,让李昌的状态变好了很多——白蛟的特异功效之一便是可以使持有者的精神状态时刻保持稳定,不被干扰。

    他以投枪的姿势,弓起腰,随后将手中白蛟暴掷而出。

    那道白色蛟龙虚影快如闪电,势若奔雷,它无声的咆哮着,轨迹所指,直直锁定住南怀仁的咽喉!

    电光火石的一击,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南怀仁确实是缺乏战斗经验的人,但他在李昌卷起尘土之时便起了疑心。

    于是他提前做了准备,就在他看到一记白芒出现的瞬间,便与空中正对面的一名儒生互换了位置。

    那是个刚从翰林院转入钦天监的新人,他是许家的门生,由许昀亲自点换调入钦天监,秘密修习阵法。

    莹白疾影自烟尘中激射而出,“噗嗤”一声,游龙贯穿了他的喉咙,扎到结界边缘,虚空处金色涟漪荡漾,那贯穿的伤口爆炸开来,炸出一团血雾,他的头几乎要与身体分离,从空中坠落而下,随后不声不响的倒在了碎石和尘埃中。

    见状,没有人说话,所有人保持着一致的沉默。南怀仁感到一阵心悸,眯了眯眼掩饰那一瞬间的惊慌,然后他嘴角勾了勾,不带笑意地说道:“不愧是李昌,万军丛中能取上将首级,对么。”

    此时天已然全黑下来,结界外墨云翻涌,雷声衮衮。结界内剑阵暴雨已然结束,尘埃也落定下来。

    但许拔山和两名剑客并未贸然出手,因为他们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压。

    许拔山抿了抿嘴角,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流露出凝重的神情,青衣白袍两名剑客均掐剑诀,站定不动,随时准备隔空递出一剑。

    无论是事先对战局的推演还是先前的几次交手都明确无误地指出这样一个结论:即使李昌深受大阵限制,甚至断了一臂,但短兵相接的话他们毫无取胜的可能。

    尘埃之中逐渐显现出了李昌的身影,他身姿挺拔,即使浑身衣衫被鲜血浸透,但并未使他呈现出狼狈神情,如此一来很难分辨他伤到了怎样的地步,或许下一瞬间便会倒下。当然也有可能瞬间爆发近乎必杀的攻势。

    李昌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到身周来自大阵的束缚减轻了很多,但想要飞起仍是不可能的,这是大阵对于结界规则本身的束缚,不过如此以来,他又可以进行高速的移动和挥刀了。

    对他李昌而言,这就足矣。

    南怀仁自然不可能给予李昌丝毫喘息的机会,他的双眼亮起金色的光辉,他低吟道:“百川剿海!”

    钦天监术士们随即诵念起咒文,随着他们的运作,结界内的地面裂开,凭空呈现出无数细密的金色河流,这一条条河流的走势正如大夏境内的江河百川一般,在支离破碎中绘出一副金光熠熠的江河图景,在黑夜中格外明显。

    就在河流汇聚,即将成型并冲刷向李昌之时,所有人的耳膜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而那金色江河的流动也顿时一滞。

    只见李昌用牙咬住刀鞘,右手握住了振岳的刀柄。

    “振岳”早已在不知何时归入鞘中,而此刻李昌正将它再次缓慢拔出。

    刀每出鞘一分,那刺眼到不可逼视的光辉便出露一分,并发出了刺耳的尖锐音爆,结界内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双眼,甚至捂住双耳,否则不难怀疑双眼将会被这恐怖的光茫刺瞎。

    振岳再次出鞘——这才是它的真正威势。

    破碎地面上浮现的江河图景沸腾起来,然后支离破碎,化作点点金色光斑,又悄然消逝。与此相伴的是所有钦天监术士的双耳流淌出鲜血,颅内一阵嗡鸣。即使是许拔山和两名剑客的感官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只觉脑中翻江倒海。

    在拔刀的过程中,李昌的双眼废掉了,他于是快速调动气血将痛觉屏蔽掉。而他的皮肤之上多出几道龟裂伤痕,道道裂缝中流淌着宛如液体般的金光,气息陡然一变,可怖至极。

    双目失明的情况,对于普通人乃至一般武夫而言便是绝境了,但到达神意境后,人的感官将与天地相通,在天地律法之内肆意妄为,甚至于这种感知比起肉眼更要灵敏的多。

    李昌紧握刀柄,脚步微动,再次展现出了鬼神般可怕的速度,他将手中刀刃舞动,光辉有如实质般缠绕在刀上,而他身上的裂缝中金光熠熠,犹如神明行于地面,气息威严而不可侵犯,是的,他变成了行走在地上的太阳!

    第一刀,李昌先劈出两道刀芒,两轮金色的残阳激射向青衫白袍两名剑客。

    第二刀,李昌瞬移至许拔山的身前,迅猛砍向许拔山面门。

    接着他高高跃起,在空中挥出一轮金色大日!

    第五势就叫做大日,吾即大日,照耀千古!

    接连三次进攻毫不拖泥带水,一刀接着一刀,一刀斩出便寄出第二刀,并不等待进攻的结果,精准,狠辣,但机械,仿佛动作是预先设定好的一般——这是李昌对战局的感应,因此他能够设计好最佳的进攻方案。

    结果是:青衫剑客自左肩斜向下被斩出一道巨大伤口,左臂断掉,鲜血喷洒而出,但这并非致命伤,用尽全力,他勉强抵挡住了这一击,随后用尽仅存的的力气向后飞略而去,撤离了战场结界,消失不见。

    白袍剑客的速度则比刀芒更快,他在刀芒抵达的一瞬间拖出一道残影,出现在另一侧,闪避开了这道斩击。

    很奇怪的是,整场战斗他的实力最强,却并未过多出手,比起进攻者他更像是一个傀儡,一个观众。

    许拔山举锤格挡,定风波两锤之一被那道凌厉刀芒一下斩断,彻底废掉,如今只剩下一锤,被许拔山右手所持,至于他本人则毫发无伤。

    最后那一记“大日”,斩落了十数位术士,但可惜的是,南怀仁还是毫发无伤,通过与大阵中的其他人换位,他躲过了这轮恐怖的大日,作为大阵的核心,他依旧定于空中,但发髻散乱,一头乌黑长发披下,难掩狼狈。

    脖颈处挂着的白玉长命锁随之崩碎,他十分心痛于这件玄奇的保命物就这么毁掉了,但对下属们的死并未未产生任何情绪,甚至连装样子都无,他淡淡说道:“死去的同僚们,你们是为国效忠而死,安心上路吧,朝廷会安置好你们的家人。”

    死了便死了吧,他们是替南家世子而死,说到底,被他南怀仁换掉位置的几人皆是平民出身,这些寒庶士人,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殊为不易,不但要有天赋能悟出儒家典籍的法门,还要寒窗苦读十数年,这才进得了钦天监,他们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但只要死的不是那些世家出身或者从龙虎山,紫禅寺来的贵人,上面是不会怪责的。

    仅仅是浪费几个有资质的寒门士人,用来围杀这大夏第一名将,还是很划算的,这些人就像河里的鱼,拼尽全力从贫寒泥潭中跳上朝廷这块案板,妄想着能被剜下两块肉,出卖自己的时间,尊严,乃至生命,搏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但事实是残酷的,任凭他们如何努力,都只不过是案板上的鱼,是可以丢弃的棋子,食而不尽,弃之亦不足惜。

    “没有酒喝啊。”李昌低声自言自语道。

    见那可以辅助南怀仁进行换位的玉锁崩毁,李昌便直接摆出了第二式虹贯川的前手,打算借此机会直接击杀南怀仁,如此以来,大阵也会土崩瓦解,对他的围猎也会反过来进行。

    这时,南怀仁无声地笑了,只是李昌看不见。

    李昌此时刚欲出手,突觉后背心一沉,随后整个人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掀翻,由着那惯性向前飞去。

    那是定风波的砸击,那柄锤子不知何时被掷出,悄无声息地砸向了李昌,无论是被掷出后的破空声,还是李昌被命中后骨骼折断的声音,都莫名消失,整个过程安静无比,仿佛声音被无形的浪涛吞噬了。

    没错,就在玉锁彻底破碎前的一瞬间,南怀仁将一位被拦腰斩断后从空中跌落,只是还未死透的钦天监术士与许拔山调换了位置。

    虽然李昌的灵感到达了恐怖的地步,但毕竟状态很差,刚刚爆发了一套攻势,加之失去了视觉这一点他还没来得及察觉。

    而许拔山则在调换后的第一瞬间使出了他的另一项成名绝技:“暗漩”

    这招的作用是让他完全屏蔽掉自身的杀意和气势乃至周遭的声音,悄无声息的释放恐怖的力量。

    完美的偷袭,瞬间撕裂了李昌的一切防御。

    锤至,人亦至,许拔山在飞锤命中后便飞掠至李昌身前,一脚踹向李昌胸口,李昌于是再次被这一踹怼入地面,砸出一道坑洞,大口吐血。

    许拔山顺手接住了定风波,落至一旁。

    众人攻势如狂风暴雨般不停甩向李昌,随着术士们的吟唱,又一场金光剑阵倾盆而下!

    那白袍剑客也飞至李昌上方,递出数剑,隔空挑断了李昌的手脚筋脉,接着将那把长剑丢下,钉入李昌较为脆弱的咽喉,将他钉在坑里。

    李昌落败,以这般悲惨的方式。

    他的衣衫破烂大半,双目处是焦黑的两个空洞,身上无数露骨伤痕,鲜血喷涌,手脚瘫软,他恍惚间想起了先帝陆烈在那个黄昏时与他站在大殿前说过的一句话:“昌啊,我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当时他不解,其实现在因重伤而滞涩的头脑也并未将疼痛转化为清醒。但就是这样,他却突然明白了,原来陆烈在那时就预见了今时今日,预见了大厦将倾。

    大厦倾,顶柱折。

    “胜仗打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谢幕了.”李昌的嘴角已然无法牵动,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眼前闪过了今生的一幕幕场景,闪过了那个女人,闪过了凄惨的前半生,闪过了驰骋沙场的荣耀时刻,闪过了那个男人,他追随一生的帝王,闪过了他从小看大的两个小家伙。

    记忆中的某些时刻似乎有些不对,似乎不那么合理,但他没有多想,他只觉得疲倦,只想睡一觉。

    “陛下,臣随你在下面再走一遭便是。”

    结界解除了,倾盆暴雨终于在漆黑夜幕中降下,似乎已然等待良久,只为这一刻的到来。

    天公何不敬忠贤,风雨摇惑送君行。

    隆武十六年秋,八月初四,戌时,兵部尚书,监国将军,上柱国李昌被刺,年五十三,直至后来人为他平反之前,皆无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