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列传:龙与剑
繁体版

山不再铭

    大殿之中,群臣异动,人人不安,人人自危。

    文臣大多彼此交头接耳,武将们对此虽然十分不满,也不太怕许家的势力,但无人敢做什么强行突围的举动,即使诸位武将中不乏高手存在,但皇城之中设有大阵是众所周知的,更夜司统领皆由洞明境强者担任,而且更夜司个个也都是七品以上的武夫,暗中不知又有多少人在伺机而动,若是蠢到在此抗命,怕是几瞬便会被斩杀当场。

    只要李昌出现,那么一切都会平定下来,这是除许党之外所有人的共同心声,那个人总是如初生的朝阳般给予人安全感。

    可是李昌不会出现了,许昀对着下首位的更夜司统领发号了施令:“任何人有胆敢违抗禁令擅自离殿者,杀无赦。”

    这位新上任不过三年的更夜司统领始终戴着一层面具,平时踪迹难寻,听到命令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许昀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众人更大的反对意见,但听到大殿外从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压制住心中的愤懑。

    许昀站至大殿正前方,说道:“李昌既已伏诛,接下来便等待更夜司和刑部查明真相吧,诸位同僚还请理解我,这都是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

    有人还是会忍不住的,比如:

    “放你娘的屁!”一位从三品的大将骂道,随后武将们是群情激愤,纷纷破口大骂,甚至不少不在许党的文官也加入其中,而许党一拨人则沉默不语,众人骂虽骂,却没有谁想真抡起拳头闹事,场面顿时显得有些滑稽,一国的文武勋贵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在朝堂之上进行着斗争,再无文人风骨书生意气,再无什么风度可言,同石井巷弄的平民百姓一般无二。

    这些在太平官场之中沉浮已久的老人们不相信,他们不相信那位开国功臣之首的监国将军会造反,更不相信强如李昌会在皇城之中被擒住,更别提杀死了,仗着这层凭依,即使不敢在大殿内动手,骂几句总是无伤大雅的。

    有种就把我们都杀了吧,那你看军队听不听你的?你许家亲兵可是驻扎在大西北的东凉!京畿重地四省没有兵权,看你怎么平反?

    来吧,动手,我看看你敢不敢?

    可就在此时,两名更夜司自大阳殿门而入,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见到他们的到来,所有人顿时一静,尤其是太子党的众人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站至殿前,两名更夜司均跪伏身形,开口说道:“报相国及诸位皇子殿下,叛贼李昌现已伏诛,木盒之中乃是叛贼李昌首级,请诸位大人检视。”

    “李昌虽已反叛,但生前之功绩举国无双,毕竟是曾为我大夏立下汗马功劳的元勋,依我看,这木盒还是先不打开了,死者为大,最后给他留一丝体面吧。唉,可惜了,如此重臣竟想不开要反,先帝可是尸骨未寒啊!”

    许昀如此说,可是场下众人莫不胆寒,只是还有些心存怀疑未被打消。

    “打开!”太子陆承喝道,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个木盒。

    许昀心中冷笑,道:“既然太子殿下想要亲眼见证这谋逆之臣的死,那我们也不得有悖,那就打开吧。”

    于是那更夜司利索的打开了木盒——

    陆承顿时重心一晃,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打开的那一瞬间,大阳殿的空气也似乎凝固了。

    监国将军兼兵部尚书,上柱国李昌的头颅赫然置于其中。

    “是谁拿来冒充的李昌!这必然是假的!许昀,你们他妈的在搞什么鬼?李昌到底在哪?”陆承眼中布满血丝,歇斯底里地冲着许昀喊道。

    他大步一晃,就欲冲向许昀,却被那两名更夜司拦住。

    他并没有挣扎,因为他明白,一切都没了意义,而一旁曾站队在他这一侧的臣子和将军们,也即将倒戈或被清洗掉。

    在这场斗争之中,双方在数年里各自布局各有短暂的处在上风,但在真正决斗的开始,他们输了,这样的突然,好像一场噩梦。

    即使有着这样不真实的感觉,可陆承知道,他们输了,彻底的输了。

    这不是失去了权力的问题,而是一场战争,你死我活的战争,今日之后,吕家将逐渐衰弱,最终分崩离析直至被许家侵吞,无论吕家在边境还有多少势力,在李昌和母后死亡的前提下,万般努力皆为飞灰。

    更何况,身为曾经太子的自己,在这政权的修罗场中,还能活几日呢?陆承突然有些想笑,莫名的,只是他张了张嘴,不知什么堵住了他的喉咙,他苦涩发不出声音。

    这时的陆铭看着大殿中的混乱,心中异常的平静,好像在经历着一场梦境,这幕纷乱的闹剧开始上演,而自己则置身事外。

    平静的生活仿佛就在昨日,自出生以来,自己和妹妹从未处在权力的争端之中,平日功课过得去就好了,对于日后不用费心也不会有机会管理朝政的自己而言,只需要每天按时完成功课,跟那些礼部的老头子们学习一些礼仪,闲暇之余看看书,养些花鸟鱼虫,品食各类宫廷师傅研制的新型点心······

    作为皇子的孤独其实是没有的,因为比起那两位兄长,陆铭可以同妹妹陆灵作玩伴,宫中不少宫女太监也是不错的玩伴,比起严苛认真的太子和阴沉足智的二皇子,宫人大都更爱亲近这两位小主,可以说二人是集全皇城乃至京城的所有宠爱于一身。

    并且兄妹二人在京城举行活动之时,也大可不必与那些王亲贵族们推杯换盏,而是被准许在保护之下随意出行游乐。

    往往执行这“保护”任务的人是李昌,虽是太子党的一员,可李昌与两兄妹的关系却更为亲近,有如叔侄。

    他们俩年少便失去母亲,但对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也就说不上有什么悲痛的情绪可言。先皇陆烈本就对陆铭陆灵兄妹格外疼爱,甚至给予了两兄妹远胜历朝历代大多数帝皇家庭所没有的自由和颇为幸福美满的童年,可以说铭灵兄妹虽然都是皇子,久居深宫之中,但却是健康成长的。

    这时,妹妹陆灵的惊叫把陆铭的思绪打断,只见不远处的一名武将身首分离,尸体软倒在地上,鲜血汩汩从脖颈涌出,将今夜的晚朝染成了猩红之色,也使得大殿上的嘈杂为之一凝。

    出手之人即更夜司统领,除开阳境界以上的寥寥几位武将之外,没谁看得清他的动作,就是这一呼一吸之间,那名身为九阶武夫的从三品大将便被即刻处决,如同一只死狗般躺在地上。

    陆铭没有想太多,此时他的大脑已是被眼前这幕血腥场景震得一片空白。但下意识间,他还是冲到了妹妹陆灵身前,紧紧将妹妹护在怀中,捂住了她的眼睛,不叫她继续望向那边的尸体。

    但是令陆铭意外的是,陆灵的小小身躯并没有颤抖,也没有冰冷,她暖暖的,软软的,轻轻依靠在自己的怀中。两人就这样相拥在那里,耳边的嘈杂逐渐消失,他们的心中也逐渐归于平静。

    就算大夏的天塌了,有彼此在身旁,就还算有个家。

    陆铭望向不远处的陆承,这位昔日以严谨刚毅著称的太子殿下,他们同父异母的兄长,此刻紧握住双拳,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静,失去了坚毅之色和威风神采,但却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此刻,大殿之外传来了刀剑相接的叮当脆响,还有利器刺入人体和伤者的哀嚎之声。

    “轰”一声,大殿之门被推开,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进来一位身形精壮,矮瘦,扎着东风国独特发髻,眼神锋利的男人,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时不时有水滴从他那硬朗的脸庞滑下。

    东风国的武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殿众人于是都望向上首位的许昀,等待他的解释和应对。

    “铿”一声,那东风武士将手中长刀一振,雨水和鲜血被一荡而落,甩在地面之上。

    许昀面如凝霜,威严的声音在此刻安静的大殿中回荡:“尔等何许人也?东风国人,竟敢擅闯皇城,还滥杀我大夏军士。”

    只见那武士抬起手,上面赫然是一块玉牌,那玉牌镶嵌黄金,上面篆刻有四个大字——“夏皇敕令”

    这是皇帝御用的传令玉牌,数量有限,每一个都代表了皇帝所委派的受信之托,上面盘绕着一丝龙气,七品以上的武者和寻常练气之人都能分辨出来,绝无造假的可能。

    “吾师广成子,奉大夏皇帝之命,来此接皇子陆铭而去。至于门外的卫兵,使他们主动攻击吾,迫不得已,吾必杀之。”

    他操着一口蹩脚但还算流利的夏言,正视向上首位的许昀,答得不卑不亢,却也没有下跪。

    广成子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剑仙,也是武道一途的巅峰存在,只是平素并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传言这位剑仙的境界已经半步入圣,直达天门。

    按夏朝礼制,为藩属国之人上至王者下至百姓,皆为大夏之臣,入朝而面圣,或奉皇帝旨意者,皆需跪行而诵旨。

    如此一番,虽然那玉牌做不得假,皇帝本人也不在场,但却有失体统,只是许昀并未对此提出成见,他思考了一下,随即问道:“仅带走皇子陆铭一人?”

    “师尊之命,只交代带走陆铭一人。”

    “我不去!要带就带我妹妹一起!”

    陆铭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眼神坚定,幼小的身躯挺拔起来,挡在妹妹身前。

    大殿中一众大臣对此事再度议论纷纷,事实证明了这一切都是皇帝安排,但为何只带走陆铭而置陆灵于不顾呢?

    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的局势始终笼罩在一层厚厚的迷雾之中,苟且活下去已是不易,没人会去管这两个年幼的皇子和公主的前途命运如何。

    李昌至今都未出现,可能真的遭遇不测了。

    “相信你父皇的安排,这是命运的指引。”那男人继续用着蹩脚的夏言劝解道。

    “可是父皇让我答应他要保护好妹妹的!”

    陆铭依然坚定了自己的意见,不想自己离去,他隐约觉得现在的朝堂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但又无能为力,只希望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但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他太弱小了。

    “既然是奉先皇之意,那吾等莫能拦阻,请问阁下名讳?”

    许昀说的话客气,但没有一丝温度。

    这些客气无非是给那位传说已然飞升天外的天下第一一个面子罢了,如今朝中大权仅握在许昀一人手中,真想拦下那人不让他带走陆铭,他就带不走。

    大阵限制之下,没人能在皇城里造次。

    “东风平田国宫本家长男宫本一护。”

    这话只是回答了问题,并未对许昀有什么敬称,也没有作揖。

    这简直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但许昀忽视了这一点,仅点了点头。

    陆铭急了,死死抓住妹妹陆灵的手,大喊到:“你别过来!更夜司快来啊!别让他过来。”

    但是那个始终站在阴影之中,面覆铁甲的男人并未行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尊雕像。

    陆铭四顾,那些平日里一副温和笑意对待他的大臣,那些阿谀奉承的太监,那两位性格迥然不同但也会较为爱护他们兄妹的两位兄长,此刻都没有给予帮助的意思,他们只是漠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好像身在海里,那些人站在岸上,他呼救,却被风和海水呛住了嗓子,只能远远看着船舶离自己逐渐远去。

    现在有个外国来的人说奉着父皇的旨意要带他走,要把他从妹妹身旁带走,就这样被允许了?

    真的很讨厌这种无力感啊。

    只有八岁的陆铭很想哭,但他的小拳头紧紧握着,硬是忍住了眼泪。

    是啊,我要保护妹妹的,男子汉不能哭。

    “我发誓,我以后不要再这样无能为力了。”

    这时,陆铭感受到一只温暖滑腻的小手攥住了他的手,这是陆灵的手,陆铭转身看向妹妹,发现妹妹的表情是那么平静,仿佛只是两人玩到了晚上,要各自回到寝宫之前一样。

    妹妹那娇嫩,清灵的嗓音在陆铭的耳边回响起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哥哥,既然父皇说要他带你走,那就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你回来,下次见面之前,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拉钩!”

    陆铭怔住了,呆滞了三秒,随后跟陆灵拉了个钩,然后双手捧住妹妹的小脸,仔细端详起最后一遍。

    两位皇子,不过八岁和六岁而已,可是他们有着这样遇事的平静和面对未知未来的勇气,他们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也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

    谁也不知道他们这此分别,何时能够团圆。

    大殿之中,不少老臣扭过头去,不愿看到这一幕,他们心中都很喜爱这两位小皇子,只是如今,他们真的没法帮助到两位小主什么,都是自身难保的处境。

    随后,陆铭转过身去,面对向许昀,他稚嫩的嗓音里透着希冀:“许相国,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许昀目光微动,居高而下俯视着这个年仅八岁的皇子,开口道:“殿下请讲,老臣若能办到必然倾力而为。”

    “保护好我妹妹,可以吗?父皇走了,我知道您最厉害了。”

    许昀并未多作考虑,随口应付陆铭道:“好,我答应殿下。”

    “那就拜托许相国了。”

    陆铭听到这样的答复,终于转身,走向那个叫宫本一护的男人:“我们走吧。”

    沉默了半天的宫本一护这才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大殿,陆铭跟上前去,临走前回头又看了一眼妹妹陆灵,只见陆灵对他笑了下,做了个鬼脸。

    “我一定会回来的,妹妹。”陆铭心中暗暗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