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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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襄姬的胡舞

    “......”李左车迟疑了一下,“皇帝不立诛我等,也不下廷尉问罪,郎中令可知其中缘由?”

    公子婴也迟疑了……他当然知道皇帝想要干啥,只是……

    想了想,还是让李左车把刚才他与皇帝的一唱一和再消化一下,然后看情况再说吧。

    “公子,婴不知陛下的想法,也不敢妄猜。婴认为陛下既然不杀公子,对公子就是福非祸。不过婴也要问公子一句,如果陛下想要公子为朝堂效力,也是为百姓效命,公子又将如何?”

    李左车苦笑:“某在山东,一向宣扬匡复大赵。如果突然成了暴秦之臣……就算某可不要脸面,但对皇帝而言,又有何益?如此还不如将某发配到北边,做一小卒,为中原抗胡。”

    公子婴目光一闪,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婴即为郎中令,日日伴驾,自可择机请陛下示,有何对公子的处置意见。只是公子刚才所言为中原抗胡之语,婴是否也可奏报陛下呢?”

    李左车没有直接回答公子婴的问话:“郎中令,某再问你一言,还望实告。某欲刺驾,确如刚才郎中令所言是因当今皇帝有贤明之象,吾恐有碍复国之举而仓促为之。所以,某想确认,当今皇帝在郎中令看来,是否已经确实转变为以百姓为重,并将会一改从始皇帝起的高压暴戾,而与民生息?”

    公子婴对李左车一拱手:“婴任郎中令未有几日,只这几日,陛下所为,婴可以赢姓宗祠起誓,皆是为民为国之举。至若以后,婴不敢妄推。”

    李左车郑重的向公子婴施礼:“那么,左车之语,无不可告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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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胡亥与李左车嚼舌头的时候,千里之外的陈胜,终于迎来了他的人生转变机会-被征发戍边。

    这日一早,亭长就来到陈胜简陋的住所。虽然简陋,但不破旧,因为陈胜刚娶妻还不到半年。虽然陈胜做帮佣没什么钱财,但陈胜在县内市井中颇有声望,也参与一些类似现代“收保护费”之类的事情,所以家境还算过的去。娶妻前也把家院修补过一番,刷上白垩,换换屋顶,换置新的家物等,只是这一来,积存的那一点钱财也就用光了。

    亭长是来通知陈胜已被征发戍边一年,家里做好各项准备,七日后在县府集中,十日内到陈县,汇集周边戍役成队后经由蕲县前往渔阳。

    从亭长的角度来说,其实感觉这样挺不合适的,人家娶妻才没多久,就征发劳役,这一出去就是一年,陈胜无田,他的妻子又该如何度日?但徭役征发有严厉的秦律管制,他这一亭本应征发十八人,但现在连闾左在内才凑上了十六人。

    好在上次周文来时也知道实情,所以带着两人拟定的十六人名单回县里说明,才算放了亭长一马,县里还要从其他乡亭增补两人,所以他也无法把陈胜摘出来。

    因为事先已有周文的告知,陈胜倒也没有和亭长纠缠。此事早就和自己的妻子说过了,现在得到正式通知,也就是把妻子送回外舅姑家的时候。虽然妻子的父母日子也过的很紧,但一个女人也吃不了太多饭,还可帮助母亲做一些纺织之类的事情,赚取些费用补贴家用。而且,女儿嫁人出门了,可女婿被征劳役,也不能看着女儿自己在家饿死。

    这年头徭役很重,都习惯了这种事情。

    胡武和朱防也正如周文所说,同样在征发名册中。得到亭长的确切通知,就来找陈胜。亭长说本亭的十六人,都以陈胜为首,而胡武和朱防一向就以陈胜为头领的,其他十几人也都来找过陈胜,大家的约定是七日后在县里汇合。陈胜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想着趁这几日再作点儿佣工,多少得几个钱或几斗粟给妻子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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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陈胜等人不情不愿的准备戍边,这边胡亥却正在宫中兴高采烈的与公子婴喝酒。李左车已经基本表达了顺从之意,再加上变身胡亥后这十几天,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大体都得到了安排,所以心情颇感轻松。

    公子婴也比较高兴,越是能帮皇帝多做好一件事情,自己的地位也就越稳固。

    始皇帝时,因父亲公子成蟜是始皇帝的同父异母弟弟,有问鼎大位的机会本就易遭猜忌,后成了反叛的乱臣就更麻烦,所以公子婴一直活在父亲阴影中。就算始皇帝说罪不及妻子,对他一直都还不错,他也要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免得什么人为了做什么事情而利用他的名声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而现在,以他过往一向与胡亥的良好关系,又因帮复皇位成了胡亥的郎中令,胡亥还承诺在适当的时机为他封王,他已经很满足并且感恩,很想多为胡亥做一些事情以作报答。而且胡亥所做之事都是在保赢姓宗族“万世永存”,从皇族的利益角度上,他也应不遗余力。

    和胡亥一起说服李左车,让他看到了胡亥的聪慧和为大事者不拘小节。胡亥是皇帝,但这个皇帝与大秦历代的君王都不一样,这个二世皇帝只看重实利而不注重形式,所以能在李左车面前用与公子婴平等甚至略低一头的态度,一唱一和的共同游说。

    为了国事,皇帝能扮作自己的妻弟,由着自己随时打断和阻止皇帝说话,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秦汉时代的君臣名分非常严格。“臣”这个字如果上溯源头,实际是由男奴演化而来。为臣子者即为帝王的奴隶,称臣者也就是自认是奴仆。清朝时,汉官自称“臣”,满官自称“奴才”,本意都一样,清帝都通汉学,既然两种自称都一个意思,所以也就由得汉臣去矫情了。我们见多了唐、宋、明朝的大臣“犯颜直谏”或为臣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戏码,往往忽略了“臣”本身的含义。

    所以,公子婴看到皇帝能毫无架子的以国事为重,自然对胡亥的忠诚和敬服更深了一层。

    两个人各有高兴之处,所以这酒也喝得都开心。酒酣耳热之际,燕媪进来走到胡亥身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胡亥的样子就更加开心了。不过当胡亥对燕媪也悄悄的说了几句话后,燕媪却很严肃的摇了摇头,回答了几句。胡亥想了想也没坚持,点了点头,燕媪就退了出去。

    公子婴看到这一情况,觉得这酒喝得差不多了,自己该退场了。燕媪是胡亥的乳母,现在又是永巷令,刚才所谈之事必然是宫闱私事,这种事儿可不能瞎掺和。

    “陛下,”公子婴说:“李左车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态度,陛下看接下来应该如何安排呢?”

    “让他再想一日,”胡亥放下酒爵,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明日晚食后你再去探一下他的口风,并且告诉他,我们的意思是让他去北边抗胡,不要参与到山东有可能发生的这片乱局当中。他如果很爽快地答应,我后日就见见他,把所有的事情确定下来。”

    “按我方略,先把李左车放到代郡,给他创造机会,由他联络那边十八万刑徒中的赵人。如果太行各陉关隘筑成山东未叛,我们就把刑徒迁到边塞左近就地屯田,然后征召他为代郡郡尉,走正式途径授官戍边。如果关隘未成而山东各地已乱成一团,就让他也‘反叛’自立为王,他正好用那十八万刑徒做边军,然后把代郡和太原郡都交给他供养军需。”

    “当然,这话你先不用跟他说,由我见他时再告知。”胡亥补充道。

    “这样风险是不是太大了?”公子婴犹豫道:“他若拥十八万军,如果挥师南进,关中则危矣。”

    “无妨。”胡亥又开始竖手指头。

    竖起一根手指:“其一,现在山西一带有五万北疆步卒在监押刑徒筑关,到时将这五万人撤至霍邑就可卡住他南下的关口,雁门还有五万骑军虎视眈眈,我再让章邯调兵守住井陉,截断他和山东的联系,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如果他敢于真的反叛,并且控制了井陉,我把秦锐收回来,命章邯和王离从霍邑和雁门两个方向夹击,他也只能逃向山东了。”

    第三根手指:“其三,我可以授予他一道诏令,如果山东之乱平靖之时,就正式封他为代王,领代地和太原两郡为国。但同时也要他写下抗胡秘奏,说明代郡和太原郡实际是他臣服大秦专事抗胡而得来的。如若反叛,就公之于众,使他信义全失。这等士子,如果真容他杀入关中,他尚可言是巧计夺秦。但若他败退山东,则从此名望尽失,还要连累他祖上赵武安君的名声,他是不会不做考虑的。”

    公子婴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点点头:“那臣先告退。”

    胡亥又叫住他:“皇兄,明日我会借你府邸入市井体察民情,你回去就与府内家老和门隶以及相关人等交代清楚,现在起我就是你府内一员了。”

    看公子婴似要劝谏他笑着摇摇手:“皇兄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会贴身带甲卫,并在一定距离内还有盾卫,同时让锐卫和骑郎分散在五百步的范围内,并且内穿皮甲。我很怕死的,皇兄勿虑。”

    公子婴叹息一声,施礼退出大殿。

    胡亥命内侍撤掉酒席,然后对身边的芙蕖说:“请你阿母来吧。”

    少顷,燕媪带着一个穿着披衣的宫人进入殿中。

    原来,刚才燕媪是来告诉胡亥,他要她办的先皇帝遗妃胡舞转为宫人之事已经办好了,这位已改名襄姬的胡舞已被她带来。胡亥本想让她立即进殿为他和公子婴舞一曲,但燕媪却说,襄姬在先皇帝时就从来没有在外臣之前露过面,而且这毕竟事涉伦常,越隐秘越好,还是仿效先皇帝,只限宫内为胡亥舞吧。至于去乐府教习倒是无碍,因为乐府之地很少有外臣,乐府的人以前也从未见过襄姬。

    胡亥一想确实有道理,就同意了燕媪的意见。

    燕媪一直把襄姬带到了丹陛下。燕媪站立一旁,而襄姬则盈盈俯首向胡亥施礼:“宫人襄姬,见过陛下。”

    “起来吧。”胡亥盯着襄姬说。

    襄姬直起身,垂首而立。

    “抬起头来。”胡亥心说,你低着头我咋知道你长啥样?

    襄姬抬头看向胡亥,眼波流转。单从长相上看,也就与芙蕖、菡萏的容貌水平相当,是美女,但并不算超一流的美女。胡亥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现代满大街的小衫热裤活力大腿,所以单从相貌上对胡亥而言并不是绝色。

    不过架不住人家年轻啊,虽然是始皇帝的妃子,可毕竟只有十九岁,刨除古人虚岁的算法,实际周岁也就十八岁,正是活力迸发的年纪。虽然襄戎国算不上西域,可襄姬是西域胡商卖给襄戎国的纯正西域女,容貌上带有相当的西域特点,鼻挺目邃,眼神中还带有一丝野性,更显得青春无敌。

    “我听闻,你的胡舞甚有风采,此处虽无乐,但可一舞否?”胡亥说道。

    “谨遵陛下之意。”襄姬除下披衣,原来里面已经穿着了舞衣。

    襄姬的舞衣与之前乐女的舞衣并没有多大区别,也是短胸坦腹,腰和腕、脚悬挂金铃,不过襄姬的胸很够瞧,比乐女的要高耸一大截,奇妙的是虽高却坚挺,并无晃动感。与乐女不同的是,襄姬没有挂面纱。

    “这样吧,”燕媪突然说,“请陛下赐臣坐案前,拍案为节,为襄姬伴舞。”

    “哦,那就有劳育母。”胡亥点头。

    襄姬一腿立一腿前屈,两手弯臂上举,摆了个造型。

    燕媪找了个席案坐下,用手一拍桌案,襄姬浑身就一颤动,燕媪再拍一下,然后就是一串不同速度的连续节奏,襄姬也随着节奏一下一下的舞动起来。

    燕媪曾为贵族人家的小夫人,而一般家中事务自有大夫人主理,所以小夫人通常都是研究服饰、饮食菜肴、乐曲、舞蹈等,以博取家主的眼球。因此燕媪对乐舞并不陌生,甚至还可以说很精通。

    襄姬的肚皮舞与乐女所表演的有很大的不同。单从舞姿和动作上看多有相似之处,但乐女习练时间不长,所以主要还在模仿形似阶段,而襄姬的舞中则加入了灵魂。随着鼓点节奏时短时长,舞姿不断变换,襄姬的眼睛也就越发的明亮,眼神所包含的魅惑和挑逗也就愈发的强烈,同时伴随腰胯、肚皮的甩动和颤抖,各处的金铃发出的声音中就像带入了魔音,包含着催眠的力量,胡亥直接呆傻了。

    乐女的肚皮舞教习舞姬,其舞蹈风格属于埃及肚皮舞的范畴,动作幅度不大,内敛含蓄一些。而襄姬的肚皮舞,则具有了一些印度风格,妩媚多姿,包含印度的一些特有手势,如有时全身不动,只有胯部的微甩带动肚皮的颤动,主要动作则在手上,五指张开,小指和无名指向掌内弯曲,不断变幻,时而又把手势与手臂配合演出蛇的扭动。

    当手臂前伸做出这些动作时,眼中表露出的火辣勾引,配合在一起就彷佛在轻轻的说:“来,来,来……”

    不要说胡亥,就是在看乐女表演时被惊呆过的芙蕖,眼下也彻底石化了。

    燕媪拍案的鼓点产生出变化万千的快速节奏,襄姬的舞蹈也随之变化,腹部的摆动、臂部和胸部的舞动,快速而缭乱,轻盈的舞步如狐步一般连续流畅、方位多变,交叉摇摆的舞姿,混合着妩媚、感性、娇柔和狂放、神秘,令人目眩魂飞。

    随着燕媪鼓点的节奏慢慢拉长,襄姬的舞蹈也慢慢转向轻慢优雅,最后当鼓点停下时,襄姬后腿微屈、前腿伸出,脚跟着地、脚尖立起,上身直立、胸部挺出,手臂收于脑后似持琵琶状,竟做出了一个颇似飞天的造型。

    胡亥就像从梦中惊醒一下,动了动已经僵硬的眼球,伸手正了正歪扭着还在流涎的下巴,顺带把口水悄悄擦掉。

    定了定神,忽然觉得襄姬最后的造型有些眼熟,再回想一下舞中的一些动作:“襄姬,你的乐舞非常好,呃……非常好。”

    “谢陛下赞。”襄姬盈盈一礼。

    “你也坐下吧。”胡亥使劲晃晃脑袋,好让自己尽快正常起来。“襄姬的西域舞传自何方啊?”

    “襄姬的乐舞,学自西域,据传是来自极西的托勒密王朝(其时正统治叙利亚和埃及)。不过襄姬也曾见过穿过塞琉西帝国(统治美索不达米亚和伊朗)而来的舞姬,所以也学到了一些来自南方摩诃陀国(古印度的一部分)的乐舞。襄姬将两种乐舞试着融合在一起,陛下觉得还可以一看吗?”襄姬忽闪着眼睛望着胡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