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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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谋百越之兵

    吕朔拱手答道:“朔必不误郡尉大事。”

    “郡尉,”令狐牟问道:“本县早几日就已接到郡尉传文,所以本县役夫随时可以集中。依牟的看法,明日即传令各乡亭开始集中役夫,如何?只是户为单夫要不要征,还要郡尉示下。”

    “甚好,就按县令之意。单夫之户,在筑城界内的征,各乡亭的,听其自愿。不误农耕又欲得徭役粟供者,愿来亦不拒。但各乡亭的单夫户单独立册,城起则遣,不做郡兵征用。”

    李厉捏了捏发紧的太阳穴,自己不但要考虑敖仓的防守,还要考虑筑城的各项事宜,还不能因此引起民间抵触。兄长李由在此为郡守很多年了,这些事情驾轻就熟,放到自己身上,头绪太多了。好在兄长已经为自己打好了基础,且给自己写了一个谋划方略,不然还真的要抓瞎。

    “好了,”李厉看了看大家,“已经快到子正了,耽误诸君休憩,厉甚感激。明日辰正,厉与令牟一起堪划城界,如何?”

    令狐牟笑了笑:“郡尉远道而来,就不必明日再过辛劳了。牟自领人去做,郡尉还是休憩一日,筑城开始后还有的累呢。”

    “好吧,厉就感念令牟一次。厉此番前来,还带有郡丞延寻得的筑城大匠,令牟刚才说本县内也有几名大匠?让他们最迟后日集中,先做一些预备之事吧。”李厉向令狐牟拱手一揖。

    令狐牟偏了偏身,回了一礼:“筑城所需之事还有甚多,后日还要借助郡兵,与能集中来的役夫一道伐木制板……”

    李厉笑了:“本说今日到此了,令牟再要把这些事情说下去,大家都不要睡了。明日再逐条谋划吧,现在都散都归。”

    人们散去之后,李厉还在冲着舆图皱眉。筑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年代筑城都是采用的夯土法,就算常规方式筑城,也要有几个大步骤:准备木模板,做夯土的围板,这就需要伐木、锯板,伐大木还有人力拖运的问题,这就需要很多人手。蒸土,筑城的黄土会含有树籽、草籽等物,不蒸成熟土,筑好的城墙内这些东西开始发芽,那就……熬糯米浆,糯米浆作为中国古代筑城的沙土粘合剂已经非常成熟,用此法建好的城墙干透后可以硬到用来磨刀,问题是蒸土和熬浆需要准备大量的木柴。拌土,把蒸土和米浆拌合,不能稀不能干,这就是技术活儿了,要大匠来把握。

    拌合好后还要立即填土,不可使其风干,所以是随拌随用,平地还好说,随着城墙的升高,还要准备脚手架、吊土滑车等等。填土之后要立即夯实……

    如果再考虑在土浆中加入白灰(熟石灰)则工艺更为复杂(周代就有烧石灰的工艺了),还多出一道烧制石灰的工序,又会占用大量人力开采石灰石、运输、烧生石灰(不过使用生石灰倒是可以减去蒸土的步骤,生石灰遇米浆转化为熟石灰发热,本身就是蒸土了,再加上石灰的碱性足以杀死草籽等物)。

    过去一听古代建筑动辄数万人、数十万人,但真要快速完成这些工作,在没有动力机械全凭人力的情况下,这样庞大的人数还真的不可或缺。但人多了又带来另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统筹规划合理调度使用,不能相互之间产生冲突降低效率。现在,还要按胡亥的新城墙形状和结构筑建,在城墙上部加入一层到两层箭楼,箭楼的楼顶为了强度就需要使用石材或木材,又增加了很多工作。

    不过,皇帝已经让郡丞延准备的新筑城法……那样确实会让事情简单不少,也赶的上时间……

    看着李厉还盯着地图不睡觉,家将李直劝道:“郡尉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些事情一晚上也想不周全,郡尉也不要太劳神操心。这次跟随一起来的不是还有郡丞延提供的筑城大匠吗,这些大匠当初是廷尉带着郡丞和我们一起去请的,都是颇具经验的老匠人,所以郡尉也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李厉直起身来拍打着后腰,“皇帝交付的责任太重大,时间也太紧,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好吧,睡觉睡觉。你们也累了,都休息吧。在这县府之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外面还有郡兵巡守,你们跟着我这些时日不得休息,就不要再放人值守了。”

    秦二世元年七月四日。

    辰正,胡亥就已经洗漱完毕,让人去把陈平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到巳初,两人已经用毕朝食,又在大殿里面兴致勃勃的开始更为详细的讨论起昨天的几个议题的实施方案。

    昨晚胡亥睡得很香甜。襄姬还在生理期,他也没有再祸害一个少女的意思。陈平的到来给他心头的重压又提供了一个减负的机会,就这一点已经让他足够忘掉其他,自己躲在被窝里舒畅的呼吸和咬牙吧嗒嘴打呼噜了。

    一来到这个时代,优先去除的就是赵高这块心病,但即便打发走了赵高,他仍然是睡不安寝的。

    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孤军奋战的准备应对陈胜吴广的“农民大起义”,以及随之而来的山东全面爆发“反秦暴政”,因此他利用自己的金手指也在疯狂打着各项基础。但他深知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想所做是否真的适合这个时代他也没底。

    朝堂上的那些重臣都是秦始皇留下的,忠诚或者没什么问题,但固有僵化的“秦国法家”型思维模式以及对皇帝的敬畏,让他与那些人完全没办法进行真正有价值的交流和讨论。相对来说,李由和叔孙通是他遇到能做些讨论的人,但叔孙通已经在外为他奔波,李由又是李斯的儿子……他只能凭着皇帝的权威硬性把他的想法先贯彻下去。但他的想法到底对不对,是不是能在这个时代行得通,他并没有把握。

    陈平的到来和彻底效忠,让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交换意见和看法的对象。陈平了解山东庶民,了解六国遗族和士子,作为一个想要施展抱负又有野心的能臣,必定在很多事情上对他有巨大的帮助,并能在谋划和执行的细节上比他想的更周到和更贴近这时代的实际。也因此他感觉自己已经可以不用“一个人在战斗”了,所以心情大为放松。

    当然,一个陈平,一个有野心并擅长阴谋的陈平,就需要一个没有很大野心并相对比较方正的人来平衡。曹参还在赴咸阳的路上,泗水郡距离咸阳太远,怎么也还再需要十六、七日才能抵达,能不能很快取得曹参的效忠也是问题,所以目前还是要充分利用和发挥陈平的能力。

    胡亥没有高高在上的坐在丹陛上,而是坐到了陈平对面的席案,两个人像老朋友一样的说着话,聊着天下大势,聊着要做事情的规划。间或有些不同意见,胡亥也尽量放低姿态,免得陈平顾忌他头顶上金光闪闪的“皇帝”两个大字而有所保留。

    陈平案头放着竹简和笔砚,一件事情如何着手一旦有个眉目,陈平就将其记录下来,准备拿到公卿朝议上进行讨论。除了中间韩谈从殿外传递一个消息进来后,胡亥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外,两人就这么谈谈聊聊的一直在讨论。

    “陛下,臣有一疑惑。”陈平在这样的环境中已经完全放开,颇有士子们之间指点天下的风尚:“百越之地为蛮荒之地,大秦放五十万人在彼,除开疆拓土之功外,并无很大实利,陛下似乎一直也没有从百越调回秦军平叛或守御关中之意,只是在竭力挖掘现有潜力。臣不知可得陛下指点否?”

    胡亥笑了笑:“百越三郡,现任嚣为郡尉,几十万兵权一人握之。任嚣其人,原为大秦铁鹰锐士,一直是蒙恬的属将。蒙恬既死,我想他的心中对我必然有芥蒂。据传蒙恬蒙毅亡故后,蒙氏家族有很多人前往百越避祸,必然将朕传的如魔鬼一般。”

    “陛下也无需这么自省,”陈平真诚的说:“陛下青春始盛,不可以圣人衡量。”

    “呵呵,你不用安慰我,我自知之。”胡亥摆摆手:“我不过是说明一下始末。如此景况,百越又太遥远,驱车往返一遭需要多半载,即便以三百里邮驿往返也要一月以上。”

    “我若下诏让任嚣回兵,他必回奏如何困难,再劝谏我不可轻弃百越,大秦在彼用多少军卒的性命才得来的云云。我若下诏调回部分兵力,他必回奏百越蛮荒,人烟稀少,现有兵力控制三郡尚有不足……山高皇帝远,他若是坚决不配合,我难道再发几十万人去讨伐他?你看这两日你我只是简单说说就议了多少事情?我哪儿有这个闲功夫跟他打嘴仗。”

    “陛下昨日说过,没想好让谁去传诏,说明陛下心中也想用这部分力量,只是没什么信心。”陈平沉思着,“如果能找一说客……”

    胡亥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想过找一说客去游说百越,看看能不能从任嚣手中挖回一部分力量。据我所知,百越有十五万老秦人,其中五万为正兵,十万为役夫,我只要这些人就够了。不过,说客往返一遭恐要八个月到一年,如果能挖回哪怕三万人,也不算白走一趟,但要空手而归,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所以我现在的考虑是,要么不理他,要么就下诏让他回军十万,至于是否有结果,我不指望。所以要不要为此派一个说客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让说客空耗一年时间,我还在犹豫。”

    陈平凝神静思,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胡亥看他的样子,估摸着一股坏水已经生成。

    “陛下,什么事情要是不试一试,那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合适的说客,然后,如此这般……尝试一番,臣认为还是很值得的。”

    胡亥瞪着眼睛看着陈平,这家伙,还真的善于玩儿阴谋:“卿言可行,我还可以在你的计策上加点儿份量,不是昨日说到异姓王吗,把这个加上去,与李左车同,可自立为王,平靖时我可实封。”

    陈平喜道:“如此胜算更大。”

    胡亥用手指点着陈平:“我的先生啊,计是好计,就是太阴损了点儿。合适的说客嘛……也许很快就会有一个,至于能不能为大秦所用,还要看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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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一轮橘黄,一天红云。

    一驾轺车,一匹驽马,一名青僮,一个老者。

    老者站于车上,车停于灞上。风动老者的宽袍,光映老者的面庞。一道长长的身影,拖在老者的身后,延伸很远。

    老者似乎已经在这里驻车而立了很久,驾车的僮子也不催促,默默的站在车下手挽辔头,侍立一旁。老者两眼向着西方,面色不变,而瞳中却跳跃着一丝火花。

    太阳一寸一寸的躲入远方的山峦,当最后一缕辉光跳跃着消失,老者终于对僮子说了一句话:“今夜就在这里扎营暂住吧。”

    “喏。”僮子放开辔头,上前放下车梯,搭手助老者下车,把马从车上解下拴到一旁树上,从车后解下马料袋给马喂食,然后拿下巨大的行囊开始支帐。

    老者不去管僮仆的忙碌,依旧负手站立,依旧眼望西方。

    忽然,目视方向传来了一阵车马粼粼的声音,老者白眉一动:“天色已晦,竟然还有赶路的人吗?”

    老者站立的地方,距离大道并不远,是一块土原的高处,僮仆扎营的地方则在老者身后高坡东侧一块相对平坦的地面上,东北两面都有土坡遮挡可以避风。

    一辆安车从坡下驶来,一到跟前放慢了车速,似乎也是看中了这块扎营之地,见到已有人在此,不觉有些犹豫。

    来车停下,驾车的老仆走过来向老者施礼:“这位尊者,仆主上也欲在此暂宿一夜,不知是否打扰尊者?”

    老者借着残存的天光看了看车上的主人,一身士子的装扮,正在车上也向这边微笑拱手。

    老者笑笑:“天大地大,有何不可,敬请随意。”

    老仆大喜,深深一躬,回到车前和车上的人说了两句,车上的士子就下车快步向这边走来。

    老者见了也从高坡上走下来,在平坦地的边缘迎上了士子打扮的人。两人相互一个平揖,士子先开口:“感谢尊者赐一席地让某主仆有存身之地。”

    “此地非我所有,何谈赐予,先生言过了。此处甚大,足供我等宿歇。”老者看自己的僮仆已经扎好了简单的两个小帐,就唤他去帮士子老仆在二十步外扎起新帐。

    士子连忙拱手谢过:“尊者自何处来?这是要向咸阳去吗?”

    “老朽籍琅琊,不过此番是从南郡而来,确是要去咸阳。”

    老者延请士子一同到自己这边已经扎好的小帐前小坐,僮仆已经在老者的帐前铺好了一块坐布,并随口问道:“先生这是要走武关道出关中吗?”

    士子道了个谢,与老者一同坐下。“某乃淮楚陆贾,至关中游历已有时日,所以准备离开,想从武关出,从南阳往陈郡游历。不知尊者可愿告尊讳?”

    老者呵呵的笑了:“老朽琅琊安期是也。”

    陆贾一听,肃然起敬:“原来尊驾即为始皇帝所重的安期翁,贾常闻仙名,今日得见,实荣幸之至。”

    安期翁摆摆手:“什么仙与非仙,不过一方士。先生贾也是老朽曾闻名大才,据言颇有治世之想,且辩才无双,老朽也很敬仰。”

    陆贾连连摇头:“尊翁可不要这么说,贾何德何能?”

    安期翁又是一笑:“我等莫要再如此客套,不如随意闲叙如何?老朽实不惯被人恭维。”

    陆贾哈哈大笑:“便随尊翁之所愿,贾也实不惯如此讲礼。”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陆贾看自己那边也已扎好了两顶小帐,于是叫老仆去车上拿下了一坛酒,安期翁的僮仆则在周围捡拾了很多柴枝,就在营帐前燃起了一堆篝火,吊上一个陶罐,从水囊里倒水注上,放入粟米和干肉,煮了起来。

    “贾闻,翁于各地采百草制药,活百姓甚广。”陆贾端起盛酒的粗陶碗向安期翁一举:“此番入关中,是否也为济民而来?”

    安期翁也举了举酒碗,喝了一口:“非也,天下将乱,老朽为观大秦气运而来。”

    “贾闻,安期翁望气、楚南公卜筮,还有一位甘公望星,皆可知天下走向之法。”陆贾眼中露出敬佩之色,“翁以医巫之术于细微之处活庶民,又以望气之法可判大势,为圣人亦为仙士,此贾由衷之言。但不知翁观大秦气运如何?知秦气运后,翁又欲如何作为?”

    “老朽亦如先生一般游行天下,也因此识得一些有为之士,就若今日识得先生一般。”安期翁看着他的僮仆正在从陶罐中盛出粟肉粥,分别放到陆贾和安期翁的面前。

    “老朽虽为方外之人,但也不愿天下兵争不休,似先生这等有为之士,若可辅保气运之人,则可尽快消弭兵祸,还天下太平。所以老朽愿劝先生等人往扶天下王者,也算为百姓稍进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