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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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大野泽

    皇帝组建内侍卫尉,为宫中内侍们提供了一个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让他们感恩戴德不尽,没有人会去想利用这个机会反抗暴秦。

    当然,陈平心思缜密,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性,所以这五百多人他只是记录下来,然后还需要让尚宫府和廷尉府查缉这些内侍的来历,对将来任五百主以上的军将人选进行权衡。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分片自我筛查,最终从身体素质等多角度适合做军卒的共留下了一万两千人,这就需要配置一个校尉、两个军侯、十二个千人、二十四个五百主,一百二十个百将和两百四十个屯主。

    陈平作为一个立志“宰执天下”的有志中青年,对大秦和六国军制自然都非常了解,对军事也很精通,于是他为那五百多个未来的内侍军将准备了文的和武的两场考试。武试自然是比武技,由他们自行进行。文试,陈平留下一个考卷,从将军应知的技能一直涵盖到屯主的职责,让他们答卷后再做筛选。不是说一定要识文断字的,陈平让燕媪指定了专人,为不识字的人读题并代答。做武将者,并不一定非要识字,但一定要能打仗。

    陈平对留下的军卒立即兑现皇帝的承诺,当即声明:今日晚食已经赶不及,但从明日朝食开始,按照军中卫尉的待遇执行(卫尉军作为咸阳卫戍的生活饮食待遇要比其他秦军高)。陈平的宣布,自然获得了内侍们稀稀拉拉的欢呼。

    不是内侍们不想欢呼,而是受压迫太久了,所以只有一些胆子大的人敢于呼喊出声。

    已到了晚食的时刻,上林苑的宫令为了巴结燕媪,在左近的小宫院中已经准备好了膳食,恭敬的请永巷令,哦,还有客卿阁下赏脸就食。

    两人在小殿内相对而坐,燕媪的饮食以菜蔬为主,另有一小鼎煮鱼,给陈平准备的则以肉食为主。宫令向陈平奉上一坛酒浆,然后为燕媪奉上炖汤。

    燕媪温和的对宫令说:“今天高兴,给我也来点儿酒吧。”

    宫令连忙吩咐内侍再去拿一坛酒来。

    燕媪捧起酒碗对陈平说:“今日内侍军之事,陛下慧眼,请客卿尊驾前来主持,却是给妾身最大的助力。妾身敬客卿。”然后双手举酒齐眉,再慢慢将酒饮尽。

    陈平赶紧也举起酒碗回礼:“育母如此待平,平惶恐。陛下之事乃军政大事,平敢不竭力而为?”

    燕媪左右看了看两旁侍立的内侍,又看了看毕恭毕敬的宫令,宫令会意,向两人施礼后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小殿。

    燕媪转向陈平灿烂的一笑:“真不知陛下从何处将客卿请来的。妾身一直侍奉陛下,就以陛下振作起来这段时间看,刚开始陛下虽然接连做了很多理政之事,但就妾身所观,多少有些紧张和疲累,这也不奇怪,陛下不过总角之龄。但自客卿到来后,陛下似乎轻松了很多,神情上也少了一些如履薄冰的紧张,这些都拜客卿之能。”

    陈平在心中悄悄笑了笑:“育母言陛下振作起来这段时间,是否就是从罢黜郎中令高并尊丞相斯为太师开始?”

    “正是。实际上外臣多不知的事情是,陛下自东巡归后随即驾幸甘泉宫,军政之事均由郎中令高代传。妾身及妾所出二女其时则被调出做浣洗洒扫之事。待陛下约月前忽然从甘泉宫返,自此便开始全力施为。”

    燕媪轻叹道:“妾身是自小看陛下长大的,但这近一月来,陛下还真是变化颇大。登基时陛下也很勤政,然尚不及熟悉政事,现在已经真真切切的有帝王之相了。”

    陈平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只注意了对面这个女人的美丽和风韵,只知道她因哺育皇帝而封育母,却忽略了这个女人是从始皇帝到二世皇帝一路跟着走过来的现实。如果自己想要顺利的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成为大秦丞相”,这个女人能给自己的助力说不定能起决定性作用。

    当然陈平心目中的“决定性作用”并不是指燕媪和皇帝关系密切到影响皇帝的决策。相反,如果能遂自己心底中隐密的一个小愿望娶这个女人为夫人,反而会因她是皇帝育母、且她两个女儿铁定会成为宫妃而使自己变成“准外戚”,对自己成为丞相总理朝政是有阻碍作用的。陈平真正所想要的决定性,是通过燕媪了解现在朝堂上掌权的大秦重臣情况,好针对性的或拉拢、或排斥,让自己在朝堂之上变得游刃有余。

    陈平举酒向燕媪敬酒:“陛下能封赠育母,显然对育母非常敬重。平有这么个机会得与育母共事,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何时还能再有这种机会了。”

    最后这句话要是从礼法上论,是比较轻佻无礼的。燕媪听了却似乎并不以为意:“客卿客气了,此乃妾身之幸。无客卿鼎力支持,陛下交代的事情怎能如此顺利?内侍军之事未成定局前,说不得妾身还是要一直参与,只望客卿莫因妾身的鲁钝而烦恼便好。”

    说完用眼还斜飞了陈平一眼,让陈平的魂魄一忽悠。

    陈平本来就是在试探燕媪,如果燕媪板起脸来,那他也就不再妄想。但燕媪这样一个态度,这样一个眼神,让他心中有什么东西马上膨胀了起来:“岂敢,育母对平做好这件事情有太多助益,平求之不得。”

    两人同时举碗互敬。

    然后,突然间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于是默默的吃饭,只是偶尔间从眼角偷偷打量对方一下。

    饭毕起身准备返回,两人向院外停车的地方走去。燕媪边走边问陈平:“客卿还要入宫吗?”

    陈平摇摇头:“内侍军之事并不急迫,所以平以为暂时无需搅扰陛下,待事情大定之后,回报陛下即可。今日平也无其他要事奏报陛下,就先回陋舍。”

    “客卿府中已经安顿停当了?”燕媪有些好奇,陈平入咸阳不过五、六日,又勤于政事,似乎没有时间打理家务。

    “蒙郎中令相助,前日就已大致安顿下来了。郎中令用陛下赐金代平购置了府内必要的家仆和一些家居之物,还赠与平很多物品。”陈平语气中带着感激的说。

    两人分别登车,一前一后的出了上林苑向咸阳城内而去。

    陈平的府邸是原来公子婴搬到燕宫之前的府邸,位于渭水南岸偏东,处于章台街桥和横桥之间临渭水的位置。燕媪回宫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过章台街桥后沿渭水北岸向东就到了咸阳宫前,另一条则是不过章台街桥,从渭南向东到信宫前走横桥的辅桥直接入宫。

    陈平的安车在前,到章台街转向东时他偷偷回身看了一下,发现燕媪的辎车并没有往章台街桥方向,而是跟着自己从渭水南岸向东,心中暗喜。

    从这一点,再加上刚才在晚食时的试探,看来自己喜欢这个燕国美妇的想法不是单相思,美妇似乎对自己也很有点儿意思。于是,到自己府门前时,虽然门隶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大门让他的车子可以直接驶入府内,他却让御手停车,走下车来恭恭敬敬的站在道边。

    他的本意是表现一个良好的态度在燕媪心中再加上点儿印象分,却没料到燕媪的车子也停了下来,燕媪在车门内也摆出了一幅对他道边守候给予回礼的态度。

    陈平多鸡贼一个人,马上抓住这个机会:“陋舍新置,诸多草草。平是否可请育母入府指点一二?平的侍姬也是育母所选,育母可将必要之事吩咐于她们,也使平少些家事分神。”说毕一揖到地。

    让一个单身女人进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这又是一种无礼。对这个礼仪为先的时代来说,像陈平这种士子能在一个贵妇面前两次无礼,其意味非常明显:“美女,哥喜欢你。”

    燕媪略有迟疑,但很快就坦然了:“也好,客卿府中话事之人也只有那些宫人了,妾身就越俎代庖一回。”说着就下了车子。

    陈平一抬手,以待客之礼请燕媪先行自己陪伴侧后,燕媪也没有拒绝,袅袅婷婷又仪态万端的向府内走去。

    陈平的府中由于没有女主人,所以皇帝赐给他的八名宫人就成了女主人。当然不可能八个人都是女主人,而是陈平这几日最宠爱的两个宫人做主,一个名为苏姬,一个名为乐姬。听说主人回来了,八个女孩以二姬为首,迎到二门前,却见到燕媪款款而至,主人反而跟在身侧。

    八名宫人连忙向燕媪施礼:“奴婢见过育母。”

    然后又向陈平施礼:“妾等见过主上。”

    燕媪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颌首。和陈平进到主屋分宾主落座,二姬立于陈平身后,其他女孩则穿梭般的端来水果、蜜浆等物待客。

    燕媪抬头看了看二姬,八个人都是自己挑的,而这两人是八人中岁数最大的,看来这位陈帅哥的想法和一般男人不同,更喜欢成熟稳重的大龄女青年,心中不免又多生出了一分期待。

    “苏姬、乐姬,我是否应该恭贺你等呢?”燕媪先看了陈平一眼,就开起了二女的玩笑。

    二女都有些羞赫,乐姬胆大,看了苏姬一眼,先说话了:“奴婢还未谢过育母的大恩。”向燕媪施了一礼,又望了望陈平的后脑勺。

    “你等是皇帝赐予客卿的,要谢也要谢陛下,如何却来谢我?另一个要谢的,当然就是客卿了,一样也轮不到我。”燕媪笑得有点不那么善良。

    苏姬连忙说:“若非育母选出我等,我等就在宫中终老了,又如何有机会侍奉主上?所以陛下要谢,育母也一定要谢。”

    “你等其实无需谢我,也无需谢陛下。侍奉好客卿,把府内之事打理停当,使客卿可专注军政,陛下必定高兴,你等也就不负陛下所望,当然我也同样高兴。”

    陈平见燕媪和自己的两个宠姬说的热闹,自己倒成了多余的人,轻咳一声:“苏姬、乐姬,育母入府是要就府内家事给予尔等一些指点。”

    “不若这样,”陈平向燕媪一礼:“平先告退,这里烦劳育母教导一下她们,待育母回宫时平再来相送。”

    燕媪想了想,笑着说:“如此也好,客卿政务繁忙,可先去处置。”

    陈平再次施礼后离开。

    燕媪对二女说:“好啦,你们的主人不在,你二人也坐下吧。”

    二姬对望一眼:“奴婢们不敢。”

    “你们啊。”燕媪摇摇头,“你等已经不是宫中人了,现在我只是你们府中的客,不再是你们的永巷令,你们要改变一下原来的习惯,以主客之礼相待。明白吗?”

    二姬又对望一眼,然后一起向燕媪施礼后坐下。

    燕媪先问了问陈平待她们如何,二姬皆有点脸红的点头。然后燕媪又问起府中家务等事,要她们承担起女主人的责任,又让二人带她在府中各处转了转。

    陈平的府邸很大,现在的隶奴家仆数量远远不够,所以只是使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区域。燕媪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二女提了一些建议和意见,应该如何改变,如何布置,对家仆如何管制等。二女很多事情只知道一些,燕媪一说就了然了;很多事情完全不知道,听了燕媪的指点也多少有了些眉目,所以欢天喜地的又大大谢了燕媪一番。

    启用的区域不大,所以转起来也没用多少时间,三人回到主屋时,陈平已经在其中等候了,两人再次分宾主落座。

    陈平回头问立在身后的二姬:“育母的指点如何?”

    苏姬满怀感激的回答:“主上,育母的指点对妾等大有裨益,以后会让主上少为家事劳烦很多。”

    陈平“哦”了一声,回头向燕媪拱手:“这可真的太感谢育母了。”

    燕媪低了低头表示回礼:“客卿客气了,些许小事而已。妾身对客卿也有个建议,若客卿认为此二姬尚可,不若立为小夫人,这样在管理府内事务时,下面的隶仆们也多些敬畏,名正言顺一些。”

    陈平回头看了看二姬,然后转回头来对燕媪含笑点头。心的话说,要是你来做大夫人,才是我之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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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行在横桥辅桥上,燕媪心里有点乱。

    从今日与陈平相处的情况看,这位帅哥似乎有个喜欢大龄(当然是相对的)妇女的癖好,被优先收入房中的是八女当中年龄的第一和第二,所以自己很有机会。

    只是,自己被皇帝封了名号,这一来出宫嫁人就属于下嫁,而且,如果芙蕖和菡萏成为宫妃后,自己嫁给谁,谁就是外戚。

    陈平是皇帝很看重的臣子,给他脑袋上套上个“外戚”的名号,是否合适?会不会影响他在朝堂上的声望?如果皇帝也考虑到了这些问题,那么那个娃儿的心思又是如何呢?

    她又透过车窗看了看前方的安车,那个帅哥正端坐车上,不过似乎也在时时的回首观瞧。原来,宫内传诏要陈平见驾,结果这帅哥刚换的家常便装,就又要改换回朝服,登车与燕媪一道入宫。

    咸阳宫门前,陈平先一步跳下车子,走到刚停车的辎车门前,他是在入宫前来向燕媪施礼告别的,谁知道燕媪下车时一个没留神,一脚踩在了自己裙装的下摆上,然后就像飞一般的栽入了陈平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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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二世元年七月十一日。

    叔孙通和郦食其乘着一辆安车并带着一辆辎车,越过昌邑北边的小山峦,正沿着大野泽边行进。

    叔孙通没想到皇帝居然用了六百里加急给自己送来了诏令,同时也对皇帝如此重视自己的这趟“差旅”,感到既高兴也压力巨大,皇帝对自己的期许很高啊。于是,拿到诏令后他立即和郦食其简单协商了一下,两人就马上登车前往大野泽。

    为了不显得太高调而使泽边那些亦民亦匪的渔户产生戒备心态,他们没有带很多护卫,只有两个驾车的御手和两名仆从打扮的甲士。

    在大野泽这个地方,除非你带有上千的军卒,否则几百人前来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叔孙通来过这里多次,深知这一道理。

    在未到大野泽前的小山峦豁口处,他们就已经看到了直达天际的汪洋,浩浩荡荡。

    从山道上看去,在泽边零散分布着一些村落,村落间的距离远近不一。叔孙通指着泽边右手的第二个村落告诉郦食其,那就是彭越所在的地方。

    看山跑死马,看湖泽也一样。两人看到大野泽时不过是刚到午时,两个时辰过去,还没赶到彭越居住的村落。看上去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大野泽边可没有今天那些环湖公路,泽岸曲曲弯弯的,很多地方完全是泥沼必须绕开,所以增加了很多路程,直到申末,两辆车才来到了村边。

    郦食其一路之上都在观望湖面,泽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渔船,很多小渔船就像今天的小舢板,一两个人摇动,速度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