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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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赵高到会稽郡

    消息立即送入府邸交给了冯去疾。虽然这时代的人都早睡,免得耗费灯烛还要花钱,但冯丞相不会在乎这个,而且冯去疾是个老年人了,又是日理万机的老同志,所以此时也就是刚刚躺下。

    冯去疾看到这个消息后和值守人员一样,觉得九百个人造反不算大事,但杀官就不是小事了,于是派出人员送出公文到三公九卿的府门上,要门伯一早就交给自家主人并告知,辰初(早七点)宫门外集合见驾。

    冯老同志卯初起来时,又一份消息拿到了手中,这回他真的震惊了:戍役们打下了靳县,杀了县长!

    而且他们还亮出了“张楚军”的旗号,公然在靳县街头和周边乡亭劝诱百姓一同造反。这可是完全不同性质的问题了,不抓紧扑杀,后果难料,于是他赶紧洗漱完毕立即登车向宫门而来。

    三公九卿中,陈平、姚贾和顿弱的嗅觉最灵敏,早上得到第一份消息时就觉得,或许皇帝一直在为其做准备的事情发生了,所以他们也是第一批,几乎与冯去疾同时到达宫门前的人。冯去疾将第二份消息给他们看时,三人一致认定,山东乱局将自此开启,张楚军不会就此收手,如果有足够的人员,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泗水郡治,相县。

    胡亥进入大殿时,三公九卿已经聚齐在殿中,见到胡亥一同起身行礼。胡亥摆了摆手就走上丹陛,看到御案上已经摆开了两份竹简。

    他拿起来大致看了看,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冯去疾:“丞相对此事有何看法?”

    冯去疾拱手禀道:“陛下,此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九百戍役造反本不是大事,当然人数多了一些,可也不算太多。但杀官掠地就不是小事了,而且从靳县的情况看,暴民已经不是一般盗匪,自号张楚军,领头者陈胜自封大将军,并在靳县号召庶民一同造反,而且还乱言陛下得位不正、天性暴虐,又以故楚项燕的名号来号召楚人的故国意识,臣以为已经不可等闲视之。”

    “上卿的看法呢?”胡亥又望向陈平。

    “陛下,臣以为这是山东乱起的火种,自此之后,山东将不复平静矣。”陈平面不改色的说,“理由就是丞相说的,这些人有组织,有首领,有明确的煽动理由,这在近些年戍役或刑徒、徭役逃亡的事件中,从未有过。”

    姚贾接过来说道:“陛下,此股暴民的特点就如上卿所言,最关键点是这些人有了对于百姓而言很合理的反秦理由,这很能惑乱民心。而事发于楚地,相较韩魏燕赵齐,楚与赵地之人对秦怨恨最重,故楚原控制疆域又大,楚民人众,所以这恐怕就是陛下一直担忧的山东乱局爆发之始了。”

    胡亥点点头,又转向冯劫:“太尉认为此事如何处置?”

    冯劫本来不是太当回事,九百人作反,泗水数千郡兵扑杀就是。

    可看着老爹面色凝重,听着陈平和姚贾的话,他也开始不自信了:“陛下,在臣看这本不是大事,责泗水郡出郡兵剿灭就是。可臣听了上卿与典客的分析,联想到陛下最近一直为山东将乱而不懈的进行部署,臣亦觉得不可不加以重视。”

    冯劫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当前要务是,要搞清反军是固守靳县,还是要继续攻掠其他县乡,或者直接向郡治相县进攻。泗水郡距咸阳太远,六百里加急也需行四日,好在陛下设立快传到雒阳,所以只需两日即可得到消息。当下臣的建议是,令泗水郡不要出兵剿杀,而是先固守住相县,且看反军的扩张速度。若反军扩张不快,再令泗水郡出兵剿之。而若反军扩张甚速,就需集数郡之力合围剿灭。”

    “太尉之意就是姑且观望?”胡亥不动声色的问。

    冯劫咽了口唾沫,坚持道:“嗨,臣就是这个意思。寻常反叛逃亡不足虑,可立即出兵清剿。但上卿和典客均认为,此股反军不同往常,所以也许就是陛下一直担忧的山东乱局开始,反军通过煽动号召,实力可能会迅疾扩大。在这种状况下若贸然令郡出兵剿之,一郡之兵不过数千,恐以合全郡之力都未能压制反军,甚至导致郡县自身亦陷贼手。所以,不若先观望并固守郡治城防,待机而动。”

    “郡兵不足,可出秦锐否?”

    “陛下,秦锐新成军仅月余,若敌至关中之门前,自将以之抵御,但若就此发秦锐千里平叛,叛者的规模、目标、位置都不清,徒耗粮秣,且易师老兵疲,臣意,可诏令大将军邯备战,加紧训练士卒,并配发必要辎重,随时可出击。”

    “善,太尉所言甚合朕意。”胡亥长身而起,“就依太尉之策。泗水戍役为乱之事,暂且就限于诸卿知之,严禁在关中乱传,后续消息亦如此。何时可泄于卿等以外,待朕诏令。把此消息通传陈郡、颖川郡和三川郡,令其戒备,以防反军向关中方向窜进。就这样,诸卿还有其他事情吗?三公留下,上卿、郎中令、典客留下,其他诸卿,退了吧。”

    “各位都是我的股肱之臣,”胡亥等到其他人离开大殿后,走下丹陛:“我也不瞒诸位,就如上卿和典客的分析,此番戍役造反,山东一定不会再平静下去了,不出三个月,会冒出一堆堆的反王,会遍地都是王。”

    他走到冯劫的坐席前:“太尉所说的也很正确,当下确实不宜贸然出师平叛,因为叛军会极快的壮大,我们需要静观局势变化。要等着他们来攻击关中的时候,再露出秦锐的獠牙。相去疾,快传已架设到荥阳没有?”

    “陛下,已到荥阳,先期遣出的书讯者最迟明日也可到荥阳。”

    “立即令三川郡启动这条线上的各驿,明日向荥阳发出消息,让李厉加紧筑城,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会超过两个月,很可能一个半月内就会有叛军攻击。现在起,每个有关这股叛民的消息,都允可雒阳书讯者报呈三川郡守,并发向荥阳,但要严令只限郡守、郡丞和郡尉可读。”

    “臣遵诏。”

    胡亥走到陈平案前:“上卿,如果你是这些反民,又能快速扩大反军规模,你又想打下个郡治玩玩,造造声势,你会打哪儿呢?”

    陈平回答:“刚于宫门前时,臣与典客和御史大夫认为,应该是泗水郡治。”

    “我不这么认为。”胡亥摇摇头,“换个问法吧,如果你心大一点儿,眼界高一点,以推翻大秦为目的,同时还能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觉得自己能号召数万乃至十数万人,你又将如何选择?这个陈胜,怕不是一般的小小盗匪之流。”

    陈平只是稍稍思索了一下就立即说道:“陈郡。”

    “理由呢?”胡亥露出了一丝微笑。

    “陈郡首先是这个造反的陈胜故里,人嘛,都有炫耀心理,而且在自家地域里坐地为王会比较安心。”陈平分析着:“叛军要以推翻大秦为目的,必入关中,取函谷关和武关其一,陈郡无论向三川郡方向取函谷关,还是向南阳郡方向取武关,都是理想的中间地点。如果叛军想要获取大秦的粮秣辎重,则又必取荥阳敖仓,陈郡距离荥阳也不远。所以陈郡的位置很适合,也会是当夺之地。”

    “典客。”

    “臣在。”

    “如果你手头还有人手的话,立即在陈郡到雒阳建立一条夜间的鼓角灯号消息线路,并且把耳目尽量补足。当下人手不足的话,培训出人手后优先建立这条线,还有故赵之地的耳目也属于优先铺设的。”

    他走到姚贾案前探身又小声的补了一句:“立即把消息告知北边那位。”

    “臣遵诏,尽力去办。”姚贾面色也凝重起来。

    之前他遵诏设立听风阁,在山东建立细作网点,是出于他对山东局势不乐观的推断,所以皇帝一提就一拍即合,但对皇帝认为山东很快就乱并不是很以为然。现在,野火已经烧起来了,再不加紧,听风阁的效用就会大打折扣。

    “南阳那边……让郡守募兵,至少在有三万敌的情况下,能够守住郡治,所需资费粮秣,从郡内征集,兵甲辎重,太仓调拨走武关道送往南阳。”

    胡亥对冯去疾说完,又对顿弱说:“暂时封锁函谷关和武关向关中传播的流言,到下次大朝会前两天时就不用控制了。”

    “陛下,这是何意?”顿弱对控制流言能理解,但为啥大朝会前就不控制了?

    “朕要在众大臣面前,再展昏君风采。”胡亥有些顽皮,“上次我告诉你宫内的耳目情况,你已着手调查了吧,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加快甄别。”

    “呃,臣懂了。”

    “还有,我新召来一个贤者曹参,暂时让他去廷尉那边协助修律。嗯,此人要多关注着点儿,但不要限制他任何事情。”

    胡亥又嘱咐了顿弱一句,然后对陈平说:“上卿还记得我说希望有人送上门来给九原郡增添屯田劳力的事情吧?”

    陈平笑了:“自然记得。”

    “如果这张楚军来攻函谷关,上卿可有定计把自动送上门的劳力留下?我可是想趁这火,也打个劫。”

    “陛下,”陈平很轻松地说:“现在秦锐有十五万在渑池一带,有十万在渭南,函谷关本身守军有三万。如果叛军真的向函谷关而来,渭南的十万秦锐择一狭地扎上几道木城就足以堵住叛军,再使渑池秦锐扎住后路断绝粮道,有多少人都会成为陛下的九原劳力。为了防范关中有细作看到扎建木城之举,可于叛军将抵函谷关时封关,使函谷关守军坚守几日即可。”

    “卿言甚善,我有个比木城更好之策,相去疾可代朕为上卿解说一二。”胡亥微笑着冲冯去疾点点头。

    冯去疾心中已经不像刚刚还带有一丝紧张情绪,这一个月来,皇帝胡思乱想之箭四处狂射,都是在为今天这类事情做准备。山东局势不乐观他也知道,但看着皇帝似乎马上天就塌的那劲头,他也和姚贾一样不是很以为然,只不过人家是皇帝,做的事情又确实是该做的,所以他也在尽力配合。现在事情真的发生,还真的要佩服一下小皇帝的急迫感。

    “臣遵诏。上卿,大约在将近一月前,陛下就吩咐少府与本相,在宁秦一带进行预制土方,就是把蒸土、白灰和糯米浆预先成型为大的土方块,并作出类似木构的榫卯型,并预作准备大的木吊架和滑车,随时可以起竖吊起土方。本相负责组织人力和资财,少府匠营经试做,已经算成功了。现在渭南正在大量预制土方、进行快速烘烤并修建运送滚道,再有一个多月就可以完成修筑一道新关城的预制量。所以陛下说,有比木城更好的,就是实实在在再筑一关。”

    “……陛下真是事事都往前了想,这比臣的木城栅肯定更有效,对叛军的心理压力更大,能让他们崩溃的更快。”陈平先是一呆,接着就开始奉承皇帝。

    “上卿莫要责怪我就好啦,我是想看看上卿是否还有更好的方略,我非谋略家,所想未必合用。现在上卿要觉得此法可行,我也就安心了,不然耗用那么多人力物力,造出一个废物来,朕就真成了昏君了。”胡亥知道陈平嘴上拍自己马屁,心里肯定不会舒爽,只是不能责备皇帝,所以替他把话说了。

    “臣不敢。”听了皇帝的话,陈平果然心中舒畅很多,“臣有时真的在想,臣是否对大秦真的像陛下期望的那般有用,臣绝非奉承。”

    胡亥心说:你们都是这时代的精英,小爷能预先做这做那,不过是金手指。在蝴蝶效应下,金手指还能管用多久,只有天知道了,最终还是要靠你们这些人。

    胡亥于是笑容可掬的看了看陈平,又看了看众臣:“我嘛,就是敢想,但是不是有价值,能不能行得通,还是期望诸卿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于我。大秦是朕的天下,也是诸卿的家园,所以需要君臣齐心合力,才能实现先皇父百世、万世的传承。”

    冯去疾率先拱手施礼:“愿与陛下共保大秦万世流传。”

    几位大臣也一起施礼:“愿与陛下共保大秦万世流传。”

    胡亥摆摆手,又问冯劫:“前些时日所说,用投石机抛射灌有脂膏的泥弹烧城之事,准备的如何?”

    冯劫先拍了一下头,然后拱手回答:“臣糊涂有罪,忘记向陛下奏报此事。少府已经借用卫尉的校场筑起一段矮城,投石机和泥弹也准备好了,臣正考虑明日或后日前去一观。好像这次少府就是用的预制土方方式搭建的矮城墙,说此法可同时铺开较多人力,因此筑城速度较快,所以此番只用了五、六日就建起了高、宽、厚均为三丈的一截。”

    “可是按照我原设想的有两层箭楼的方式筑建?”

    “嗨。臣等按陛下之意要试的就是灌烧脂膏于箭孔内,所以就是如此构建的。”

    胡亥搓了搓手,有点兴奋:“那好,就明日吧,我也前往一观之。”

    秦二世元年七月二十三日,未时。

    一个长长的车队来到了衙前,第一辆车上跳下的人几步跑到第二辆车前,伸手扶下了一个高大魁梧、丰姿俊朗的美男,接着后续车辆从旁衙门口侧的一个车马门陆续进入衙内。

    那个帅男抬头看着衙门上端的横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会稽郡,总算到了。”接着就向周边四顾一望:“赵成,这里的气候,为兄恐怕还要适应很多时日,闷热潮湿的很啊。”

    赵成陪了个笑脸:“兄长,弟至此十余日,已经多少习惯了一些。兄长昔年伴驾先皇帝东巡多次,这等湿热之地、干热风沙之地,也走过了很多了,不算什么,很快就会适应的。”

    赵高叹了口气:“心境不同啊,此番到此,恐没有三年五载是回不去咸阳了。想到此,就愈发感觉这里的气候不适。先不说了,进府再叙吧。”说罢,举步向郡府内走去,赵成和从第三辆车上下来的阎乐,紧跟在他身后也走入了府门。

    这么庞大的车队入城,虽然有郡兵清街,吴县的庶民们还是会有很多站到街边看热闹的。以前的郡守更替,哪有这么大的阵仗,别的郡守就是前来上任,这位新郡守似乎是在搬家。

    距离郡府五六十步远的一个酒肆中,酒客们都端着酒碗站到门外看热闹,唯独远离门前的位置坐着的两个人没动,显得对街上的事情毫不关心,只管喝酒,只是偶尔抬头从门外人堆的腿间看上一眼。

    “楚,你说这新郡守的到来,对叔父而言是好事否?”年轻一点儿的人喝着酒问道。

    “庄,叔父家老不是说了,新郡尉一直在善待叔父,现在连牢所都换到相对不那么闷热的靠外面了。郡尉是郡守之弟,若非郡守的意思,他会这么做?”年龄大一些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