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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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夜攻

    下面又一片嗡嗡之声,有人开始高声请命了:“大将军,我等愿为先锋,先登。”“大将军,我从大泽乡就跟随大将军了,我愿先登。”“先登。”“请大将军让我先登。”

    陈胜摆了摆手,待下面军将的声音低下去:“各位兄弟,本将军刚才说了,立功得赏,不是看谁率先登城,而是要看哪一师最能严格遵照军令行事。打下陈县,即使这些兄弟并未登城,甚至还落于后方,但只要本将军认定带军之将严格执行了本将军的军令,就可得此重赏。诸位,本将军的意思,听明白了吗?”

    敢情不是谁先夺城谁立功啊……各级将领面面相觑的互相看着。

    陈胜又喊道:“谁最遵军令,谁就有功,就可得赏,听明白了吗?”

    这回整齐了:“听明白了。”

    然后又是纷乱:“请大将军下令。”“请大将军下军令。”“请大将军下命令。”

    陈胜松了口气,总算让这帮农夫听懂了。“好,各百将、屯长先回,把本将军的话传达给屯内弟兄,并且饱餐一顿。五百主与千人在此稍待,由本将军单独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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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贼兵分为四股,东门有贼军万人左右,南门、北门各有贼军七千人,西门贼军约有六千,都在五百步外开阔地的边沿。”斥侯向郡丞禀报敌情。

    史余站在女墙垛口远目观瞧,只见五百多步外的小树林内外,乱哄哄的数千人影在跑来跑去,慢慢地排列出并不齐整的方阵。十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前前后后的乱窜着呼喝着,偶尔还给不入队列的散兵游勇一鞭子。

    “看来,半个时辰后就会发起进攻了。”一旁的黄藏说。

    “就这样的人,未到城下就会为箭矢而折损三成。可惜护城河只挖了不到五尺深,还没放水,否则把他们的尸首都填进去也摸不到城墙。”史余淡淡的说道。

    军侯黄藏预计的不错,半个时辰后,东门外的张楚军已经列好了阵势,其中大约有五千人左右提着百十来架临时扎成的长梯。

    中国古代的攻城战,通常采用的方式有几类:云梯爬城、踏蹶箭爬城、土斜道(鱼鳞道)上城、冲车撞城(门)、掘地道陷塌城墙、楼车攻城、土台围城等。

    云梯爬城,简单的就是架梯子靠上城墙向上爬,这种方式最简单,器械制作最容易。正规一些则是制作云梯车,那种云梯比较宽大,也更结实,用斜抓城墙垛口的方式固定,云梯有比较大的斜面,攻城人不是爬,而是斜踏着云梯向上冲。云梯攻城的伤亡算是最大的,守城人可以用滚木礌石砸、开水浇、沸油浇、金汁(粪汤)浇等,用沸油浇后还可投下火把燃烧。

    踏蹶箭爬城则是用床弩把踏蹶箭(枪矛)射入夯土城墙构成一排阶梯,人踩着阶梯向上攻。守城人一般采用滚木礌石砸断枪杆的方式来防守,同样也可向下浇各种汤汁。

    土斜道上城则是在城外用沙包、土包堆出一个斜道一直到城头,人从斜道上攻向城墙。防守者则通过在斜道两者城墙上临时用土包构建迷宫一样的多道矮墙迟滞上城者,同时用弓弩射杀。这个方式的工程量很大,需要攻方有足够人手和时间。

    冲车撞城是将一根巨木的一头削尖烤硬,架在一辆有轮子的木架车上,利用巨木的沉重惯性撞击城门。这也是一种相对较易于制作的攻城工具,通常还会在巨木之上搭上一个棚子,以免被城上抛下的木石砸伤推车的人,或者被浇下汤汁烫伤,也有用冲车去撞看着不结实城墙的。

    掘地道陷塌城墙是在城外挖掘地道入城,但不是挖开一条通道进入城内,因为地道的尺寸并不适合大量兵力快速入城,少量兵力进入城中只有被剿杀的份儿。掘地道的目的是挖到城墙下破坏城基,在城墙下掘出一个大洞用木头支撑起来,然后放火烧掉木头,城墙就会垮塌一段,再由垮塌部位爬城冲进城内。挖地道是个耗费时间的事情,通常是在围城时间较长不克的情况下使用。

    楼车攻城则是建造与城墙相同高度或高于城墙的多层楼车,下面有轮子可以用牛拉或人推到城墙边,可从楼车上向城头放箭,也可在楼车上放下跳板冲上城头。由于楼车制作需要较长时间,因此不适合仓促攻城。

    还有在城外筑土台土围或木城,平齐城墙高度后搭跳板攻城、用弓箭射城等,这显然比楼车、土斜道更费时间。

    纵观中国古时的攻城方式中,绝少有使用投石机的时候。这主要是因为中国城墙修造的很厚,城头可以跑马,窄的城墙也有三、四米宽,宽超十米的也不罕见。城墙多为梯形,从上到下越来越宽,城墙外侧经常还用条石或青砖加固,投石机很难砸塌。再加上拉稍式投石机射程近,基本都位于防守方的弩箭有效射程内,城上的床弩和弓矢对拉拽投石机的军卒杀伤太大,所以中国的投石机技术水平也就一直没有很大的发展。

    本故事中胡亥要匠营制作的配重式投石机在实际中国历史上很晚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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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余看到张楚军的阵列中只有云梯,连冲车都没有,心中更加轻视。以这帮贼民很快就到达陈县的仓促上说,楼车来不及制作、没有床弩用不了踏蹶箭、挖地道还不到时候,所能采用的方式无外乎就是云梯、土斜道、冲车三法,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把云梯和冲车配合起来,分散守城人员的注意力。

    而现在张楚军显然只用了云梯,说明他们要么没有善于攻城的将领,要么就是很急于快速攻城而没有充足准备,史余对守住陈县更加有信心了。

    远远地传来一阵隆隆的鼓声,张楚军开始向城的方向冲锋了,军侯举起了令旗,城头的士卒们端起了弩,只是很快军侯就放下了令旗,因为十分搞笑的一幕出现在了城下,那五千贼军还没跑出一百步,就有三成多的长梯散了架,造成了一片一片的混乱,迫使张楚军方向传出了钲声,贼民们乱哄哄的又都退了回去。

    史余差点笑出声来,这样的反军还想攻城?也就是这一路都在攻掠县乡,那些地方基本没有城池,现在遇到郡治大城,看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问一下其他几面城墙的情况。”史余吩咐着,几名军卒分别向两端跑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东面的贼军似乎还在努力修制云梯而没有再开始攻城,南北两城的打探情况的士卒已经跑了回来,两面都有贼军攻城,但一次强弩射倒了前一排人后,后面的贼军掉头就跑,把云梯都丢下了。又过了一会西城的报告也来了:贼军远远地只是鼓噪,根本没有攻城!

    “看来这帮贼民打得好主意。”史余讥讽的笑着,“东面是主攻,南北两面是牵制我等的人力,西边人数最少,只是为了在破城时堵截我等败军出城。”

    “日头都已经西斜了,就算今日攻城,他们也持续不了多久就天黑了。”黄藏明显的放松了心情。

    城头的军卒们紧张的站立了多半日,听军侯这样说,也都放松下来。

    史余摇摇头:“贼军不立即攻城,虽说是他们没有什么军战之能,制作攻城器械也不牢固,但这一来他们远道而来的劳顿状态也得到了休整的时间,所以就算今日攻不了多久,但一旦开始,可能休息过来的贼民们就会有比较强的力气。”

    他看了看已有疲色的守卒们:“让大家轮流休息,留三成军卒站立,其他人可就地坐下。”

    张楚军太可恶了,七成士卒刚刚坐下没一刻钟,对面林中又响起了隆隆的鼓声,一片黑压压的贼人再次冲向城墙方向。

    “都起来。”军侯喊喝一声,“上弩。”

    “咔”的一声,一排强弩架到了垛口。

    史余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有一半人是刚征没几天的民夫,但至少现在的样子已经有了。

    “不用远距抛射,等他们到两百步再说。”他下了一个命令。

    这回张楚军的队伍显得比上次齐整一些,前面几排的人还举着大大小小的盾遮蔽着自己。不过史余的眼力好,看到这些盾中,虽有些是正规的军用皮盾或木盾,但大部分是临时编织的枝条盾,在三百步的距离上基本就能射穿。为了增加杀伤力,直接把持盾的人钉死在地,他才下令两百步再射。

    两百步,黄藏一挥令旗,千百只利箭劲射而出!冲在前面的贼军当即躺倒一片。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排利箭又扫到一片。敌军的阵势一凝,后面的张楚卒看到前面丢在地上的枝条盾被射出的大洞,呆了一呆,哗的一声丢下云梯,转身就向回跑去,这时第三排利箭又到了。

    原来,城上的郡兵采用了两段击的战法。弩与弓不同的是上弦的速度慢,所以史余主要让郡兵持弩射击,而刚征来的民夫则多半在郡兵身后专门上弩,所以在体力充足时,发弩的速度就很快。张楚军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只见漫天的箭矢一排一排的射来,胆都吓破了。

    又是很长时间只见对面树林间一通纷乱。其他三面城的报告也到了,南北城根这边差不多,西城还是没有动静。

    “郡丞你看。”黄藏一指对面树林,有一群人刚刚散开,远远地似有一排人背对着城的方向跪在地上,每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持剑的士卒,只见边上有个人抬手又快速放下,几十把剑就参次不齐的挥了下去,接着又是一脚踹去。

    “这是杀人立威。”史余面无表情的说,“看来下次攻击就会比较激烈了,让大家都打足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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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中已经呈现出桔红色,云层中的太阳偶尔放射着血色的光华。

    张楚军再次列好了阵势,这回比前两回更加严整,已经不太看的出杂乱。持盾的人也有了调整,第一排木盾、第二排皮盾,后面虽然还是枝条盾,但都似乎抹了泥。鼓声响起,大阵开始向前移动,虽然不如正规军齐整,但也已经有六、七分彷佛。

    “这次三百步就开始抛射。”史余脸上也有了凝重之色。

    三百步,在城头箭射而出的一瞬间,张楚军的鼓声突然一变,整齐的阵列一下散开,所有敌军的兵卒都脱离了阵势向前冲来,有盾的依旧举着盾,无盾的则跑的飞快。这一来,箭的杀伤率立即就减少了,即使后几次射击有了改变,也没有多大的好转,而冲过来的敌军在二百步左右捡起前番丢在地上的长梯,迅速的靠了过来。

    “滚木礌石、推杆准备,汤镬点火。”军侯命令道。

    转瞬间,百十架长梯架上了城墙,张楚军真正的攻城开始了。

    而此时,太阳已经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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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烈的攻城。

    城下,攻城者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铺满地面和半深的护城沟,但络绎不绝的贼兵仍然蚂蚁一样的向上爬着。有的人手持剑矛,更多的人则持着一头削尖并用火烤硬的木棒,呐喊着向上攀登。城头一个推杆将一架高过垛口的云梯推倒,梯上的人散花一般落下去。一镬热汤浇向另一架爬满了人的长梯,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城外一百步的位置,上千的枝条盾掩护着上千的弓弩手,也在向城头倾泻箭矢,不时有城兵一探头就被射中,所以城上也是血流满地。负责把伤者拖下城头的人来来往往,已死的人则直接推下城墙,时不时就有一队兵士跑上城头补充伤亡的力量。间或三、四名贼兵跳上城头,端着木棒向城兵刺击,马上就有七八名城兵围过去把上城者杀死。

    史余冷眼看着这一幕,不时的发出一道道命令。

    总体来说,攻上城头的贼兵还不算多,但被城下弩手射杀的郡兵为数也不少,这不禁使他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照目前的攻城能力看,之前那两次搞笑一般的攻击组织难道是在做戏?

    天色越来越黑,已经看不清贼兵的相貌,郡兵只是向着城下的黑影反击着。对面一阵钲鸣,贼兵潮水一样退了下去。

    史余松了口气,看来今日挺过去了。

    “燃起火把。”他一边下令,一边习惯性的向南北西三面城墙望去,虽然还要过一会才会有报告过来。忽然,他的目光在西城方向凝住了,一道已经不算浓黑的烟仍然在有气无力的向上冒着。

    “那是怎么回事?”郡丞一指西城。

    “估计是敌军烧城门了吧。”黄藏也吃不准。

    正好城下一匹马穿城而过来到东门城楼下,马上的军卒跳下马奔上城楼:“西城门战报。”

    “报来。”

    “西门敌军三千人携云梯攻城,有约千人带了点燃的柴草向城门方向意图烧门,柴草上都浇了脂膏。”军卒的气息尚不算均匀,“只是这些人距离城门尚有二、三十步即多被射倒,未及城门。因烟雾较大,西门军侯恐郡丞担心,特命前来告知。”

    “西城方向其他攻城的敌军如何?”

    “其他两千人云梯攻城也被击退,返回者仅有千人左右。”

    “留下了两千人?干得好!”史余一击掌。

    “看起来,西门外的贼兵应该是最弱的一支,是否可将西城守军调一部分过来?东城敌军也留下了有一千多尸首,不过我等的守卒也伤亡了三、四百人。”黄藏建议。

    “嗯……那就从西城调一千人过来加强东城,不过……城内的后备士卒在偏西方向多屯驻五百,能快速支援西城,以防敌军突然全力攻击西城。”郡丞想了想,同意了军侯的意见。

    城上燃起了火把,火把下士卒们正在吃饭。张楚军进攻的时间正好在晚食前,所以城上的士卒都还饿着呢。

    史余和黄藏也在城楼内吃饭,刚吃了一半,忽听对面又传来的隆隆的战鼓声!

    两人都吃了一惊,立即奔出城楼。城头的火把只能照出一百多步远,天空多云,一弯新月本来就不甚明亮,还时不时被云层挡住。只见火把光照之外的黑暗中,拿着云梯的张楚军鬼魅一样的又大批的冲了出来!

    原来,这些反军先悄悄的摆好阵势摸到火把圈外,然后中军一擂鼓就冲了出来,一下把守城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又一场艰苦的守城战开始了,郡兵们都只吃了个半饱,也只能丢开饭碗开始厮杀。

    一个时辰后,反军们又丢下七、八百尸体退了下去,活着的郡兵才赶紧吃完了剩下的一半饭。

    “增加火把,打起精神,加强观察。”黄藏嘶喊着。

    “郡丞,要不要放些人下去,遇有敌军潜入预先示警?”他转头对史余建议。

    “不要了,不然出城的人都回不来。”史余想了想,摇头,“这些贼人居然连夜攻城,这些反贼还真狡猾,知道利用火光下目力不能极远的情形。”

    半个时辰后,张楚军再次发动了攻击……

    丑初(凌晨1点)。

    张楚军疯了一样,一直不断地发动着新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