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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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试攻函谷关

    伍颓听周文这么说也觉得确实有问题,面色凝重起来:“大将军,那我等今日攻关否?床弩还有半日路途才到,冲城车尚未制备,若现在就发起进攻,只能使用云梯。”

    周文脸上浮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攻!命前军两军,一军攻城,一军以箭阵覆盖压制城头,也可看看函谷关上的慌乱是真是假。”

    “喏。”伍颓行了一个军礼:“属将请求往关城下指挥攻击,请大将军允可。”

    “你去可以,但不要亲自登城。只是查看一下虚实,用不着奋勇先登。”周文点点头,“真若一鼓夺关,功劳少不了你的。”

    伍颓又应喏一声,驾着轻车向函谷关下已渡过深涧的前军方阵冲了过去。

    函谷关大约在秦献公年间(公元前384-公元前362年)时筑建,位于今灵宝县,因“路在谷中,深险如函,故以为名”。函谷关坐落在关中通往中原的通道上,由于自渭南风陵渡到陕县一段陕西和山西之间的黄河水流湍急,所以古时常用的大兵团水运方式基本无法使用,因此函谷关成为大秦关中到关东雒阳方向的唯一通道。

    函谷关并不是在两山之间单单筑起的一道关墙,而是由主关墙向外延伸构建的一座关城,主关墙反而成了函谷关的“后门”。函谷关正面城墙很宽大,两端直接延伸与山衔接,但这样一来,函谷关城的正面也就有了很大的攻击面。当然,只攻下关城还不行,攻关者还要面对做为关城后城墙的真正关墙。

    外关城墙的正面宽度足有千步,伍颓以一万五千兵力向函谷关发动了猛烈的第一次攻击。

    应该说,张楚军在向关墙的冲锋路途中,守关军城头射来的床弩大箭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伍颓明显的感到守关卒并非很有章法,准确度较差不说,床弩的发射也不是整齐划一的,所以杀伤的张楚卒人数远远达不到应有的水平。

    这种情况不但鼓舞了他,也同样鼓舞了攻城的“农民起义军”。张楚卒们嗷嗷的叫着向城头放箭压制,嗷嗷叫的快速冲锋,嗷嗷叫的把一架一架的云梯架到了城墙上,嗷嗷叫的手持剑、矛、尖竿向城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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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闾很头疼。

    他在蓝田大营所学到的、见到的军事战术和从懂事起就印入骨髓中的大秦武风,都是如何组织强大的进攻,如何安排沉稳的防御,现在皇帝却交给了他一个两难的任务,既要保证函谷关至少五日不失,又要给敌人造成防御不稳、随时可能被攻垮的假象。

    他摇摇头,这样军卒的伤亡必定会更大一些,而且军卒们本来士气还不差,对城下的流民军也颇为不屑,可他无法把皇帝的意图传达给每一个军卒,只能让五百主以上的人知道他的思路,不然士气真的垮了,他也无法坚守五日。

    现在,只能通过胡乱的指挥方式把军卒在城上城下调来调去制造人为的混乱,这一来对士气一样会造成打击,希望能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吧。

    他已经听到了军卒们的抱怨,其中不乏骂他这个主帅无能的话语。他暗暗苦笑,然后又毫不留情的把本来已经防守初具章法的一屯军卒调去搬木石箭矢,而从城下调上一屯尚没有准备好的军卒接替那个城墙段。

    他又看了看城内的投石机。

    皇帝给了他百瓮豆油和相应的陶罐,用来烧阻敌军。现在投石机已经立好准备妥当,豆油也注入了几个大釜架在柴草上,只需点火烧沸豆油灌入已套好草套的陶罐封口,并在草套上再浇上油放入投石机点火,即可抛出城外。

    不过他想,既然皇帝让他显现慌乱,这个燃烧利器还是留到城墙上抵御不住外面的压力时再使用,用来隔断先登敌人的后部援兵,避免关城真正的失手。他在关城后面的真正堵住函谷的关墙内还设置了几架投石机和充足的床弩,以免万一分寸拿捏不当丢掉了关城,至少还有关墙可以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其实也不算最后一道吧,他又摇摇头。如果整个函谷关失守,他还在函谷道上准备了几道木垒,希望能晚一些再用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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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城了,登城了。”前军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周文一阵兴奋,极目向望去,只见密排在城墙上的云梯中,有好几架顶端都有人跳上了城墙,正在挥舞手中的武器向内冲杀,为后面的人腾出空间。不过只在片刻时间后就见城墙上涌出一丛丛的秦卒,直接把登城的士卒杀死或挤下城墙,登城人的那几架云梯钩挂城墙牢固一时不能掀翻,但云梯上的军卒被擂木砸的也零落掉下。

    “击钲,停止攻城。”周文发出了命令,一阵金钲的声音传到前军,已经过涧水聚集在城墙下和正在云梯上爬城的军卒迅速的转身向后跑到涧边并向两侧的木桥散去,而距城二百步的弩卒则连续分批次的射箭压制城头的秦军,避免其向正在后退的周文军士卒背后射箭。

    周文比较欣慰的看到,虽然自己的军卒在后撤,但城头的秦军并没有射出如雨的箭矢,仍在不知道干什么似的忙忙碌碌乱奔乱跑着。

    “命后军扎营,叫将军颓来见。”周文向一个传令卒发布了新命令后,就让战车转向后方,缓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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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闾舒了一口气,让城上的秦军继续守城并补充箭矢、滚木擂石等,密切观望城下敌军的动静。然后走进城门箭楼,在几案上拿起一个陶壶倒了一碗水。水还没喝完,外面大步走进来一员战将,行了一个军礼:“将军。”

    “哦,校尉羽,来,坐。”将闾说着自己先坐下,来将则与其隔着几案对面坐下。

    “校尉长途奔波三千余里,刚至咸阳就又被遣至函谷关。刚到这里就赶上了周文进攻,怎么样,是不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原来这个校尉羽就是会稽郡的原郡尉,公孙羽。

    “公子体恤属将,让属将守御后关墙。”公孙羽咧嘴一乐,“属将这不就有很多时间喘息了吗?”

    他一转话题:“将军,刚才的进攻,张楚军表现如何?”

    “不过是个试探性的攻击罢了。”将闾不屑一顾的翻了翻白眼球,“营盘都没扎好就开始进攻,就算函谷关真的毫无准备,也不会被这一次攻击击垮。你在城内的配合做得很好,我在城头看着城里都是一团混乱,毫无章法。我故意让一些登城的流民活着退下城去,以免你的安排白费了。”

    “谢公子称赞,不过是小事一桩。将军,既然今日只是试探,明日周文可能就会真的全力攻城,将军又要示弱,又不能真的弃关,还需要多加小心。”

    “这倒无妨,我只是担心现在这种混乱的调动方式,会对军中的士气影响太大,让他们有一种将帅无能的感受,会慢慢产生绝望的情绪。”将闾有些叹息。

    “公子不要担忧。要不这样,属将马上回去,把守御后关墙的部曲调来替换今日守城的部曲。属将先集合百将以上将领,把陛下的意图说清,这样他们可以告知士卒,无论将军如何调遣,都是计谋,士气就会稳定下来。”

    “待今日守城那一部到属将手下时,属下再做一次说明,将军所担心的士气问题就解决了。有时候,告诉军卒实情可能会让他们自己就觉得戏弄流民是有趣的事情,或许所取得的效果更好。”公孙羽停顿了一下:“我等是守城守关,军卒被流民俘获的可能性甚微,将军也无需担心消息泄露。”

    将闾一想,是这么个理,心情好了起来,冲着公孙羽一拱手:“校尉所说真是对某的大大点醒啊。”

    公孙羽连忙侧身闪开,还礼道:“公子怎可给属将行礼,于礼仪不合。既然将军允可属将的想法,趁着周文在扎营休整,属将这就回去与部曲说明,将军这边也准备调换事项吧。”

    说着站起,又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出箭楼。

    将闾看着公孙羽离去,没有起身,又想了一会,叫进一个亲卫,开始发布命令进行换防的准备。

    亲卫把晚食端了进来,将闾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心思。

    皇帝是个谜。

    虽然妄自揣度皇帝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可将闾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当年父皇帝让他进蓝田大营,其目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让他控制住中尉军,避免出现父皇帝所担心的背叛。那时父皇帝的戒心越来越重,只有自己的儿子们可以信赖。

    始皇帝崩逝,大家都对继位者不是大公子扶苏感到意外,将闾虽然也有些意外,但要比其他人能够理解的多一些。

    与胡亥的想法一致,他也认为扶苏和蒙恬走得太近了。始皇帝让扶苏去北疆军中做监军,一方面是要增强扶苏文弱性格中的铁血成分,另一方面也是确有要扶苏监督蒙恬的作用,毕竟最多时曾经达到近三十万的北疆军是大秦最为强大的力量,但这样的力量放在虽然几代对大秦都忠心耿耿的蒙氏手中,也还是需要有监督和制约的。

    并不是始皇帝已经开始信不过蒙恬,必要的监控总是需要的。始皇帝始终把蒙毅放在身边,给予上卿、郎中令的高位,实际上对蒙恬也是一种牵制。可是扶苏……也许他被始皇帝对蒙氏兄弟的器重表象所误导,认为可以把蒙恬比照父皇帝身边的蒙毅一样,作为自己的亲信来对待,这就犯了两个忌讳。其一是扶苏的性格并没有始皇帝对蒙氏的钳制能力,反而极易被蒙氏所影响;其二则是当扶苏和蒙恬过于亲近之后,始皇帝就要担心一个可能的继位者所拥有的强大武力威胁。

    始皇帝选择小公子胡亥继位,并遗诏赐死扶苏和蒙氏兄弟,是狠了点儿,但皇家无亲情,中国古代的政治从来都是血腥的,尤其先秦时代的政治,更是充满了杀戮。而从胡亥刚登基后的作为看,虽然从政的经验没有扶苏多,不过延续始皇帝的政令和方略却没有出什么大问题,这对一个一直以来以吃喝玩乐为特征的小公子已经殊为不易。

    一切的变化都起自二世东巡之时。

    二世东巡以及东巡之后一段时间内,不但始皇帝的公子公主几乎被屠戮一空,而且赵高的上位也导致了朝政的混乱,始皇帝一统之后继续执行强硬的法家路线所造成的隐患一下就充分的显现出来,大秦帝国迅速向着衰败大步前行,就连自己三兄弟也几乎跟着送命。

    想到这儿,将闾放下箸,愣怔了一会儿。

    可是……将闾迷惑的地方就在这里……皇帝突然就又变得清明了,不但迅即处置了赵高,连法家路线的制定者和执行者李斯也被同时拿掉,接着就把自家三兄弟释放出来。

    皇帝真是不担心自己三兄弟会有怨怼之心?甚至把函谷关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了自己。虽然守关有很大成分是做戏,后面还有十万大军可以抵御进攻,可如果自己卖放张楚军入关,宁秦新关尚未筑成,关中确实就会陷入一定程度的危险。

    这还不算,快传发来的诏令说,皇帝正在亲自前往新关,如果自己卖放关隘,皇帝等于把自己放在了最危险的位置。因为,只要自己带着这守关的三万军队趁着新关未成,以欺骗的方式冲开那十万大军,皇帝就完全无保护无遮掩的暴露了出来。

    自信的皇帝,自信的小公子小弟,这倒是很有赢姓的风骨。

    将闾吃掉最后一口食物,挥手让亲兵拿走鼎镬,端起酒爵喝了一口。既然皇帝给予了如此大的信任,作为赢姓宗族和始皇帝的公子,为了大秦赢姓的江山,自己也不能辜负了这番信任。希望皇帝小弟能够重新振兴大秦的风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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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娥登上龙舟队的副舟已经有几个时辰了,虽然还没看到任襄,不过副舟上的宫人们对她非常殷勤,简直把她当作主上来侍候了。先准备了热水让她畅快的洗了个澡,这几天出咸阳一路都没洗澡,主要是景硕担心她的化妆,连女装都没带着怕露出破绽,她被偷出后所换的女装还是公孙桑在郦邑事先就准备好的。

    洗过澡,宫人们就奉上了食物,其精美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和任襄在上林苑所吃到的。相比宫人们的服侍,公孙桑刚给她买来的、出自富户人家的小女婢就像个小小的乡下娃。

    等她洗好吃好喝好,想和侍奉的宫人随意聊聊天,又发现舱内的几个宫人在她一张嘴就立即显得毕恭毕敬的,好像她就是皇帝的宫妃一样,这使她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一层。

    从宫人口中得知,这条副舟竟然是一个皇帝的美人、名为芙蕖的坐舟,这一下景娥已经不是疑惑,而是惶恐了。

    她开始隐隐感觉不对头,任襄不过是郎中令公子婴的妻弟,自己就算是任襄的正式大夫人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高规格待遇。

    景娥心中升起了一个非常大胆而又让她简直不敢想象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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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的大帐。

    张楚军的将领们济济一堂,围坐在帐内,前军的裨将军汇报着试探性攻城后所获得的情况。

    “这么说,已经登城又退回的士卒认为,城内的防御完全是措手不及的样子?”伍颓向汇报的裨将问道。

    “是的,而且不止一个士卒这么说。”裨将答道:“当时正是他们登城后击杀当面的守城秦卒、而增援的秦卒尚未冲到眼前的瞬间,他们为了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扩大立足点,所以用目光巡查了一下城头,也就顺带看到了城内的情况。城内备援的秦卒完全没有齐整的阵型,而是也在忙乱的跑动。城内立有不少投石机,很巨大,可摆放位置也不齐整。那么大的投石机需要数百人拉动,而投石机前后也没有秦卒列好队形准备拉抛的迹象。总而言之,城内的防御准备就和城头一样,都是草率和杂乱的。”

    伍颓把头转向周文:“大将军,陕县的溃兵早就退入了函谷关,函谷关应该早就对我等的攻击有所准备,可从现在的情况看,关内的指挥明显连正常的状态都没有达到,这一切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人作伪,将军觉得如何?”

    周文看了一眼大帐内的将领,又看了看伍颓,有些迟疑的说:“从各种迹象看,函谷关内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将帅,所以才造成了这种情况。显然这对我等攻取关隘是有利的。之前派出的斥侯说,函谷关内有三万秦军,守关将领是出身中尉军的始皇帝之子,公子将闾。本将军原以为将闾既然出身蓝田大营的中尉军,其军事指挥应很娴熟,吾等虽有二十万之众,但对有三万守军的函谷险关而言,夺取起来并不容易。可就眼前的情况看,如果秦军就是如此守御,那吾等的胜算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