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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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曹参调职

    “主上是说,秦廷已经知道我等乃是……”景硕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我们凡是要出关的人都被堵了回来,你说呢?现在明显有人在警告我们,不要做细作,好好当商贾。”

    “那个,嗯,主上,那个不知何人送来的豆油,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如果用罄,新菜品就难以为继了。”景硕听了景曲这么说,也知道当下只能乖乖做商贾,于是转了话题。

    “这个无妨,没有豆油,先用豕膏(猪油)替代,某思,送油瓮者,不会就这么罢手的。”景曲说到这儿,脸上竟然带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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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食令,这几日已经整理出多少炒菜的食谱了?”胡亥看着食案上的七碟八碗,口角流涎的闻着,问着。

    “臣让尚食府的御庖都来琢磨,应该已有四十多种菜品了。”尚食令站在丹陛下,身后跟着十来个庖人(厨师),每人都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或碟或碗的盛着菜,“臣选了二十六种特奉陛下与皇后御品。”

    胡亥身边坐着景娥,姚展站在案旁,一样一样的把各色菜品分到两人面前的碟中。

    胡亥一边吃着,一边对景娥说:“我听说给你族父的菜式做法,已经让他很发财了,这些新制菜品,我看可以再给他一批制法了。”

    景娥笑着说:“郎君只为薜荔族父提供新品,其他商贾的生计会大受影响的。虽然臣妾看不到,但一定会想的到。”

    “嗯嗯,让景曲做,一方面照顾一下小薜荔的亲族,另一方面他也是做了一个示范。这也有几日了,我看已经可以扩大一下试用范围了。姚展,着人传诏,未初公卿朝议,让曹参和顺王来谈谈贾律的进展。”

    未时,咸阳宫正殿。

    三公九卿已经到齐,曹参和公子高也已在丹陛前落座。

    “诸卿,”胡亥先来了个开场白,“廷尉史与顺王不辞劳苦往返北地,与九原郡试行的商事情况进行了解和磋商,现已回咸阳,诸卿也都看过了贾律的草制,现在就让廷尉史对其做一个概要介绍,诸卿有什么疑问都可随时提出。”

    曹参看着济济一堂的公卿,略微有点儿紧张。他先向皇帝施礼,然后开始对贾律进行说明:“各位阁尊,秉承陛下圣意,下臣与顺王和商贾们先做磋商,然后又与先行试行商事变法的九原郡守和郡尉商讨,拟出这份草制。陛下之意是,以租赋调节商事行为,并且按照商不可伤农的准则,对相应的从商租赋进行调整,这样一来,对涉商的租赋就全面会被牵动。过去大秦所行为田租、户赋、市租、关津税和山海泽池税等都有相应律法,现在各位阁尊所审阅的这个草制名为贾律,实则是偏商贾的租赋律。”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重臣们:“对农人而言,将田税与户赋合并,以田取租,把户赋折入田亩,取租赋一成七。这在常规年景的收成下,按顷田获百五十石估,所取额不高于田租户赋之和,若遇大丰年,所得租赋自会增加,而遇歉收,租赋自降,这样就避免了农人田亩无收还需担户赋之累的压力。”

    “本当如此,遇了灾年朝堂上应该讨论的是如何救济灾民,如何还要考虑再向灾民取赋?”廷尉李由说话了:“实际上真遇到歉收,先王和先始皇帝也是下诏免赋的,似现今新制为律,更体现陛下从律法上就有的爱民之意。”

    “陛下,”冯去疾发言了:“户赋所立之初为口赋,先归于王室和皇室所有,后常以此赋为军费,陛下不征丁口赋,宫中用度及兵事支费如何计付?”

    “陛下,”宗正赢腾也耐不住了:“按田亩计租赋,将户赋计入田租,各封邑收入如何获取?”

    “一样啊。”胡亥从容答道:“封邑收入是田租不含户赋,现在既然统一按田租一成七向农人取租赋,封邑收入中提出原属朝堂的比例不就完了?且一样随丰年歉年浮动。宗正觉得这样不公平?”

    见赢腾暂且哑火,胡亥一笑,继续说:“对于宫中收入,朕曾言与丞相,连同山海泽池税等所有租赋在内,计五年内宫中取费所占总租赋的份额均值,以后所有租赋皆由丞相府计收,以相应份额馈宫中。对朕,乃至朕之后三世、四世到万世后人,宫中拟建新宫室,不得使徭役,而招土木筑建之商贾计费构建。宫内金资不足,就不得建。此事也要制律,为秦之祖制,世代不得违。”

    皇帝先拿自己开刀这种事儿,大臣们已经见过多次,比如不再修筑新宫,减少宫用遣散宫人等。但现在胡亥所说的就上升到了律法的范畴,更加表明胡亥坚决不用自己的享乐来耗费更多民脂民膏的决心。皇帝这种表态,臣子们自是要顶礼膜拜赞颂一番的。

    赞颂完毕,诸卿平身,胡亥又说:“至于兵事所费,除非有亡国之虞,否则依旧是量入为出,没有足够的钱粮,就不去发动战事。当然了,我也说过多种促农耕之法,增加朝堂收入。好啦,有点扯远,廷尉史继续吧。”

    “陛下兴商贾,”赢腾又说话了:“宗室贵胄和朝臣,是否可允行商贾事?”

    胡亥又笑了:“当然可行,不过呢,宗室贵胄和朝臣欲行商,则必须在御史府留备,不得因知晓朝堂内情而以权谋私,否则严惩。这个朕在廷尉史的草制中也看到了。还有,拥有大量田亩者行商,还有后面的律条。曹参,接着说吧。”

    “嗨。”曹参看了看竹简:“因田租户赋合一,所以田亩撂荒之事在兴商贾后可能会有出现,所以制律,田亩一年不耕可以算养田,第二年仍不欲耕则必须转售,收买者当季必耕。两年不耕之田,新买之田不耕,若无户内耕夫暴病、征发为卒等故,都直接官府收回,这也是陛下担心田亩荒芜民众皆商之举措。”

    “姚展,给廷尉史和诸卿上茶,润润喉。”胡亥指示。

    曹参感激的向胡亥拱了拱手:“谢陛下。”

    端起内侍端来的陶碗喝了一口,然后就是一愣,又喝了一口,才放下碗看了看,继续说:“无论是否有田亩,商贾需要交纳税赋包括所得税、关津税和市租,所得税包含商贾获利所得、被雇佣人夫的佣钱所得,其中佣人的佣钱所得由商贾代付,这一点商贾在佣人时必须说明所付佣钱为税后所得,否则所雇之人允可官府告发,对商贾将重罚。”

    他再端碗喝了口茶,抽抽鼻子:“另外,陛下看过草制后提出了一点,就是商贾所得税和市租以粟缴纳,市面粮价低于三十钱一石粟时按市价缴粮,高于三十钱时就按三十钱一石计缴,这样粮价低时不伤农,粮价高时引夫回田,朝堂所获粮粟也会更多。关津税则以钱支付,因携粮缴赋彼时就过于不便了。”

    胡亥插嘴:“市租,不是租多大地方纳多少租,而是按销出的货品价值计征,在何处销就在何处征缴。这样一来,可以通过关津税和市租,调节当地所缺之物的走向。”

    “不明白?”他看看大眼瞪小眼的大部分公卿,始皇帝抑商,所以这些人基本不懂商事,“比如九原缺粮,销往九原的粮粟不征关津税和市租。九原引入游牧部落后,牛马羊皆需销出,出自九原的牛马羊关津税适度减免,游牧部落的市租,视我们的需要,如现在我等需马牛,则售整只马牛皆免市租,羊皮羊毛免市租,羊肉则不免,牛肉也不免,牛皮牛筋则免,诸如此类,鼓励其多产朝堂所需之物。”

    曹参看皇帝似乎不接着说了,就自己接着说:“陛下要求鼓励匠作,非官匠作场有合用的新巧之物,则免市租,对农耕、兵事有大用之新巧之物,可由匠人申请减免所得税。另外……”

    这一通贾律草制的解说、问答、争论等,整整进行了一个下午,天都黑了才只能算勉强说完。

    皇帝设宴,把尚食府新研发的炒菜品种都拿出来宴客。公卿中有去过百草庭的人这才知道,原来百草庭轰动咸阳的新食是宫中所创。胡亥不失时机的问在座诸臣,有没有家中开有食府的,可以提供菜谱,嗯,免费。

    这一来好几个大臣都扭扭捏捏的说想要,宗正赢腾则站在宗室的位置上为那些无官身的宗室子弟争取权益。

    有个大臣想到一个问题,就是这些菜品似乎都是皇帝弄出来烧人的豆油炒制,于是问皇帝哪儿去获得这种豆油。

    “顺王,”胡亥对公子高说:“现在守城的战事已经大多结束,秦锐出关所需相对较少,尔外舅的豆油产量想必已有多余,在保证军用的前提下,我准他在咸阳市售,价格自定。记住,是在保证军用的前提下。冯劫,太尉府根据战事构想,确定每月需要用于军用的数量,不过,谁要贪腐,朕就拿你是问。”

    公子高和冯劫都连忙丢下箸拱手领诏。

    “既然有很多卿家愿意涉足商事,朕是欢喜的,但朕还是要再说一遍,有以权谋私者,朕绝不会轻饶!”

    宴后,胡亥把冯去疾、李由、郑国和曹参都留下了,陈平自然也在。

    “曹参的贾律之事就做到这里了,后面的修改完善和正式确定,廷尉另找合适的人选接过来。我原来曾与卿言,曹参在贾律初次提请公卿审议后半载左右转调治粟内史府,可现在深耕、积粪肥尤其是一年两季收获之事感觉越来越紧迫,所以虽然今日刚公卿审议一次,也只好先让曹参过去了。”胡亥咂摸着口中菜品的余韵,对李由说道。

    曹参有点儿惊异,不过没有说话。

    “陛下,廷尉史不能一下放手,臣会调其他人来接替,但廷尉史还需要交接并协助一段时间。”皇帝早先说过此事,李由也心知这个曹参不会一直放在廷尉府,他的薪俸就注定是皇帝要重用的人。

    “这是自然。”胡亥颌首,“接替之人要选熟悉税赋和商事之人,这样交接的快一些。曹参,现在战事既起,秦锐出关,我最担心的是粮秣。不只是军粮,还有受到战事影响郡县地区的百姓救济。如果朝堂上在秦锐此番出击后,能够确定需要占据并可实现一两年稳定的郡县,那里的百姓就需要负责供粮到下一个收获期。所以,我把你调到治粟内史这边,任内史丞。”

    他看着郑国说:“老卿家年事虽高,贵在知农事,知财赋,知朝堂所费又知百姓所需,我把曹参交与你,培养成新的治粟内史。何时卿认为曹参已足担此任,何时我就允可卿致仕,并赐卿足以安度的田亩或薪俸。”

    郑国最近几个月被皇帝的一系列新思路弄得很兴奋,但也很劳累。年岁大了,自觉会跟不上皇帝的要求,自己累点儿也就算了,皇帝交待的事情要是做不好,治粟内史成了拖后腿的,这面子上就实在过不去了。现在皇帝把这么个年富力强的曹参调给他,并承诺给他一个美好的晚年,心中既感动也松了一口气,马上就正揖相谢。

    “曹参,你调治粟内史丞,但跟司马昌一样,领治粟内史衔,秩中二千石,也算对你在贾律上所做的奖赏。”胡亥忽然换了一副揶揄的嘴脸:“你刚开始时对大秦满腹怨怼,言暴秦对百姓严苛,现在我把你放在这个对百姓是否有饭吃、有钱用的最关键位置上,剩下的就看你如何能上不负朝堂、下不欺庶民,既能保证朝堂租赋收入、又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了。”

    曹参看小皇帝的表情,里面似乎含着点儿“看你老小子到底能做成啥样”的味道,心知这是皇帝的激将法,可还是升起了一股不服气的念头,硬邦邦的说:“陛下信任臣下,臣下必定会尽力去做。”

    胡亥挂出一脸坏笑:“不是尽力就可以的,还要做好。天下士子都以为自己为大任之才,真正是否可担大任,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接着他脸色一肃:“以后公卿朝议你都要参加,租赋、粮政与平靖山东的兵争、军资等事密切相关,所以既然要你准备接替治粟内史之位,你就必须站在大秦的立场上以公心而为,朕可以信卿否?”

    曹参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己到咸阳后,皇帝的所有作为都是从百姓角度出发的,而自己在制贾律的过程中,也不自觉的就已经把眼界抬高到了既为百姓也为朝堂、望向天下的大视角上,过去那种只为一人一地的义气之想已经渐渐淡出,所以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陛下既是非为一己,臣自也不会只为一地一人之想。臣若食言,人神共弃。”

    胡亥满意的点点头:“忠孝仁义礼智信,孝礼自不谈,忠君为忠,忠民亦为忠。忠天下之民是为大忠,为天下百姓计是为大仁,大义则是非为一人一地之义,智者,当知天下之势,信,则无需我再多言了吧。”

    曹参直勾勾的瞪视着皇帝,已经到失礼的程度了。半晌,站起走到丹陛前正中,行正拜礼。

    几日后,依旧咸阳宫,依旧公卿朝议。

    公卿们手中传着一个铜制长筒,每个拿到的人都把长筒瞄向殿外,然后口中啧啧称奇。

    “诸卿,此物称为千里镜。”胡亥满脸得色,很得瑟的晃着脑袋:“这东西可不是为朕享乐之用,诸卿想想,如果这个千里镜在大将军手中将会如何?”

    公卿们本来是觉得这东西很有趣,带着好奇的心思传看着,听皇帝这么一说,眼睛都亮了起来。

    “陈平,赏磨制水晶的匠人金十镒,比照匠师待遇,年俸三百石。制作镜筒的匠人归入匠师台,待剩余水晶用罄后移住匠师台。”

    一个低贱的匠人,年俸三百石,已经超过了很多县一级的官吏,可这个赏赐大臣们服,这可是军用物品,将军们手中要是有这个千里镜,就能够看到很远的敌军行动,早早做出必要的准备。

    “可惜,此物需要用水晶制作,还需要用纯净通透、最好为无色的水晶来做,我了解过,宫中对水晶的收存不多,大约只可制作十几架千里镜。诸卿家中若有符合所需的水晶,不妨转卖于我,朕出两倍市值哦。”胡亥砸吧着嘴。

    “陛下,臣家中似有水晶,待臣回去看看,若符合陛下所描述的要求,臣愿贡献陛下,也不要陛下赐钱。”赢腾略有停顿后接着又说:“臣还可在宗室之中为陛下征集水晶。”

    “财帛还是要给的,水晶贵重,我不能抢啊。”胡亥摇摇头,“张苍,关中和巴蜀内,查找一下这类水晶的矿洞,找到能出产这种所需水晶的地方。若探查到无主矿藏自是收归朝堂,若有主的矿洞,则以市价收购适用的水晶出产,不得强制。”

    “嗨。”张苍先应下来,然后奏报:“陛下,都水丞寅于高奴县掘出一个产出漂脂,就是陛下所说石油的油坑,可日产百三十石上下。”

    “好事啊,”胡亥大喜:“马上安排修筑从咸阳到高奴县的道路、水路等运油的通道,在咸阳外寻一个地方,开始构建分离石油组分的工场。切记,此物高度易燃,无论是原油的载运和储存,产出轻油、温油、热油等的储备,都需严格防火。另对工场和储油处,调一千铁壁军看守,严格保密。”

    张苍看了一眼冯去疾:“臣奉诏。载运路途之事,臣会与丞相相商。”

    冯去疾也向上拱手。

    “石油出产若可满足军用,则豆油就可全用于食用。榨油而余的豆饼,制豆腐残剩的豆渣,均可用于食用。虽然不是很好吃吧,可先用于饲喂牛马,替代粟米做军用饲料,军中断粮时人亦可食用。所以,商胜榨油可在市井出售,榨油豆饼尽数收购供军需,制豆腐的豆渣,则视情况而定,因为保存不易,很易腐坏。”

    胡亥又看着第一次正式参与公卿朝议的曹参:“一年两季种植之事要加快找田试种,关中向以种植粟米为主,粟与冬麦两季自是要试,菽与冬麦两季也要试,我想在明年此时知道结果。至于巴蜀,可一季稻加一季麦,麦耐寒,以麦过冬。当然了,具体还可以看其他粮作是否有更适合的。”

    胡亥捶了捶自己的小腰:“两季种收,田力不足就会成为问题,所以堆粪沤肥也是非常重要的,同时也可使市井清洁,减少疫病。张苍,为匠人新建住所区要规划好下雨排水、生活排水,排泄秽物的收集堆肥处置等事,咸阳的市井区也要逐步改造。唉,要做的事情真多,做都做不来啊。”

    冯去疾等大臣们哭笑不得的看着皇帝:你就是动动嘴,跑断腿的是我们好不好?

    “还有就是深耕,一尺以上的耕深,看看是不是必须使用金铁制犁铧,硬木包铜铁是否可行。深耕、堆肥、两季,这三样事情做好,百姓得安,秦锐也有粮秣保证。”胡亥还是盯着曹参不放。

    曹参被调治粟内史府后,已经从郑国口中详细了解了皇帝的这些新型农耕要求。他这几日一边要与廷尉府交接贾律之事,一边要熟悉治粟内史府的农耕和财赋收支事宜,然后还要对皇帝所提的农耕三大试行事做考虑安排,与治粟内史府内的农家(百家中专事研究农耕的一家,著名人物是与孟轲同时代的许行),以及其他府衙(如少府)沟通,可把他忙坏了,但心中却非常的充实,干起来也格外有劲儿。

    从到咸阳后,他希望皇帝做的,皇帝都做到了,甚至比他的希望做的更多。刘季,还在为自己获取一个位置拼搏,而为皇帝打工这些日子里,他曹参已经在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起义、反秦,不也就是为的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