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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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灭魏之战

    章邯放下千里镜冷冷一笑:“令:将军熊领左阵,将军范领右阵,中后二阵由本将军统领。总以中阵鼓角为号进击,行进间散为疏阵,避免城头床弩的杀伤。”

    在《孙膑兵法·十阵》中的描述中,疏阵的作用是为了虚张声势,拉大军卒间距,多树旗帜,显示兵力强大。而章邯在这里命令采用疏阵,一方面是防止床弩对集中军卒造成大的杀伤,另一方面则是对付车兵所需,他要用疏阵随时转化三锥阵法来对付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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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阵中隆隆的战鼓响了起来,除章邯所在的后阵外,其他三个方阵开始前移,秦弩射出的漫天箭矢飞蝗般的向齐魏主阵中飞来。就在秦阵鼓声刚刚响起的同时,齐魏弩卒也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同时盾兵举着大盾快速前行到弩阵之前,射出长箭的弩卒则就地滚动向后,只有少数前排弩卒被秦箭射中,其他的箭矢皆被高大的齐卒举盾挡住。

    站在中央主阵后望车上的周市,看到隐隐带着凄厉呼啸、声势吓人的秦人箭阵对己阵的杀伤如此有限,心道秦军箭阵也不过如此,刚刚露出一丝自得笑意,秦军的第二波箭阵又就到了。

    秦军弩箭是三段击的战法,所以数息间就是一批箭矢飞出。周市懊恼的一击掌,怎么就忘了三段击的秦人基本战法了呢?

    齐魏两军的军卒从起义开始就一直在攻城作战,所面对的又是据守低矮城墙的县兵或郡兵,所以尽管周市记忆中有秦人箭阵战法的内容,但因为并未遇到过,所以自动收纳到了大脑的角落里。此番面对章邯才是第一次直面秦军的正规战阵,也是第一次真正领教秦军箭阵的威势。比起眼前的秦军,以前遇到的那些郡兵城卒简直就如土鸡瓦狗一般。

    一波跟着一波,秦军连绵不断的箭攻,让齐魏联军的中央大阵很有些疲于应付,弩卒坐地蹬弩拉弦都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影响,导致齐魏弩阵的反击越来越弱,十几万齐魏之卒都从心底生出了莫名的恐惧。

    当秦阵的箭雨终于有一刻稍歇时,望车上的周市发现秦军主阵已经从三百步距离上踏进了近百步,距离己方大阵之前只有二百步了,连忙发令给城头,床弩拦击。

    周市、田横、齐王田儋,齐魏三阵的三个主将其实都和手下军卒一样,从来没有参与过真正的战阵对决,也没有真正见识过秦军箭阵的遮天蔽日,所以面对秦军的连续波次打击都本能的选择躲在大盾之后。

    实际上真正射到周市在大阵后部望车上的箭矢极为有限,而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时,战机已经快要失去了,因为此时秦军的方阵在行进中已经扩大了数倍,变成了极为稀疏的阵型,城头的上百具床弩的大箭射入阵中所造成的杀伤只有区区几十人。而床弩大箭一过,秦人再次发出了箭阵,且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打的就是床弩再次张弦上箭迟缓的时间差。一但秦阵与齐魏大阵靠到几十步的距离,城头的床弩为了防止误伤己军,只能停止射击。

    周市就在一愣神的功夫,秦阵又向前行进了几十步。周市见势不妙,立即发出命令,中央大阵中鼓角齐鸣,左右两阵前的盾矛卒轰然散开,两百辆战车带着一万多跟车卒起步,向着秦军的左右阵冲去,道道黄尘随即升腾。

    齐魏战车一动章邯身侧的鼓声就变了,秦军左右两阵一起迎着战车的方向转身,而中心两阵不理两翼的战车冲击,加快了行进的脚步,阵中弩卒前出到盾矛卒之前,密集的箭矢带着如狼嚎般的啸声直泼齐魏主阵,压得阵中齐魏弩卒抬不起头来。

    说也奇怪,秦军中央主阵和后阵一共三万人,齐魏中央主阵五万人,可秦军的箭雨怎么看都有压倒性的气势,可能是因为秦军三段击的连续发射产生的心理压力太大吧。

    眼看秦军中央主阵快速逼近,周市大急,催促战车加速攻击的号角声声如催命一般。听到号声的齐魏战车驭手抖缰加速,车速很快提到了攻击速度,车后七十多随车卒已经开始玩命奔跑。而秦军此刻亮出了反战车的第一个杀器,左右两阵行进间不知何时拖出各百具床弩,一声号角长鸣,左右两阵一起止步,一叠连声的敲击床弩机括声过后,每架床弩的一支箭矛带着两支短矛迎面飞出。

    齐魏联军所使用的战车都是两马轻车,每侧的百辆为避免碰撞拉开间距进行攻击,形成一个足有四百步的宽大正面,这种情况下百具床弩显得就比较渺小和单薄了。但秦军以两架床弩对准一辆战车,瞬间就击翻了二十多辆战车!

    战场上鼓声隆隆、号角呜咽,马匹嘶鸣,喊杀震天。翻倒的战车轴端上如剑一般的车軎随着车轮惯性指天旋转,闪闪的反射着被烟尘遮蔽后呈现黄红色的阳光,血色笼罩。

    两侧战场上一片混乱,被翻倒战车压住的甲士在随车卒的帮助下正在抬起车身脱困,几辆没有被击翻的战车上驭手已经被箭矛带走,两旁甲士正在抢抓缰绳力图控制战车,还有被箭矛擦伤的马匹发了狂性,不受驭手的控制疯也似的拖着战车高速前冲,把随车卒丢在了后面……

    秦军倒是有条不紊,发射过的床弩迅即被丢开不管,军卒们以伍为单位,极快的组成一个一个小阵,持矛携盾,铜剑在手中闪光。

    秦军的小队编成采用的是所谓“花队”,即一伍卒中有弩卒二或三,盾卒一,矛戟卒一或二。在以往情况下,弩卒仅持弩而无短兵,近身搏杀时弩卒就没有作用了。采用胡亥建议的三锥步阵后,弩卒配剑及小圆盾,这样一伍就构成了一阵。对于经验丰富的军卒,一什还可化为三个三锥阵。

    齐魏战车看着很吓人,但秦军的左右阵已经化为了疏阵,以伍为小阵,并不用盾矛组成密集阵墙硬扛。战车车速提起后转弯非常困难,直冲道路上的秦卒纷纷避开,杀伤力锐减。

    战车冲进了秦阵,车上的戈手挥舞长兵砍刺秦卒,但多被大盾阻住,车上箭手射出箭矢又多被小圆盾遮挡。秦卒根本不与战车硬怼,军卒们放过战车,一个一个的小阵专杀随车而进的步卒,可怜那些步卒跟着战车跑了200多米正气喘吁吁,就被眼冒绿光的秦人卷入一个个小阵送了命。战车冲入秦阵不足五十步,车后的步卒已经消失了四成,剩下的也陷入了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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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析秦军的战斗力为什么强,总会有几种说法,如二十级军功爵,如军法连坐制,还有秦人悍勇好斗等,另外秦军未接敌前即以箭阵远程打击,并用三段击的形式先声夺人造成强大的心理压力等等。真要论兵械,不谈本故事中的冒牌胡亥所进行的兵械改进,历史上秦弩不如韩弩,秦剑大多为铸造青铜,而六国多已配有铁剑。秦人戴冠而六国人顶胄(头盔),秦人多用无甲轻兵而六国人至少也以轻甲步卒为主。

    秦人何以多胜?

    总结历史上秦军多数情况下总能取得胜利的原因,二十级军功爵制是极其重要的因素。古时战卒就是农夫,脸朝黄土背朝天,耕种锄刨,而因为耕种不得法(所以我们这位后世来的胡亥才要倡导深耕法和堆肥法),产量很低,正常年景亩产不过一石半(90市斤/45千克),所以基本都是在温饱线上下。

    当兵打仗,通过斩杀敌首既可获田还可获岁俸并可得到奴隶,有农奴可使耕田的人力增加,有岁俸可以基本保证一家不致饿死,奖励的田亩所获就可以用来添置衣物器具,改善生活质量……

    虽然打仗会死人,但对于挣扎求生的庶民来说,反正几近一无所有,打仗杀人可以让自己富庶起来,是很值得冒险赌一把的,尤其先秦时代的人悍不畏死,那么多死士的存在就很说明问题,所以秦人勇猛善战。《战国策·韩策一》中所描述的“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意思就是,不披甲赤双足接敌,左手提首级,右臂挟俘虏。秦人认为披甲穿履不够灵活,宁愿以命相搏获取军功。

    现在这些秦锐军卒虽然多不是老秦人,但编入了秦军,就执行军法连坐制,不奋勇作战而导致伍长、什长战死,而这五个、十个人手中又没有敌军人头,就是全被执行军法斩杀的结局。

    后路堵死了,向前看呢?这些人的大部分是刑徒,皇帝说了人头可以抵刑期,抵光刑期就按正常军功受爵。皇帝说话算数,函谷关和荥阳两战,已经有很多刑徒不再是刑徒了,还有从刑徒一跃而得受爵的,前途光明的很,所以这帮人甚至比当初的老秦人还更为凶狠吓人。

    更热闹的是,咱们这位胡亥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把护军的作用也发挥到了极致。

    大秦在各军中都派有护军,护军的职责就是考察选拔武将,并监督各级将领,有监军之责。

    秦锐军中自然也有护军。

    胡亥把陈平任命为护军都尉,总领秦军的护军。既然陈平是护军都尉,胡亥就交给了他一项任务,各军护军不但监督和考核选拔武将,还要搞搞洗脑性的工作。在秦锐军中,无论是原来的中尉军、卫尉军还是刑徒,兵练的一部分就是讲讲天下形势,从思想上武装这些军卒。

    胡亥让陈平指令护军们,要反复的、不厌其烦的告诉军卒,大秦本来天下安定,但山东的那些义军一起,山东动荡,壮夫从军,必有死伤,人口就会大减,然后无人耕作就会导致饥荒,广大山东人民就会流离失所。虽然过去秦律严苛不合理、徭役也非常繁重,可现在在无上英明、年轻有为的二世皇帝领导下,秦律会针对山东进行重新修订,徭役也会大大减少,至少伟大的皇帝陛下不再会为自己的享乐而征徭役,所以消灭掉影响大秦安定团结的因素,以后的生活就将会更美好……

    《孙子兵法-始计第一》中有云:“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者”。意思是说,要以“正义之师”而打仗,要得民心,才能生死与共,不怕危险。

    胡亥让护军给军卒洗脑,使他们知道为谁作战,为什么作战,这一来于公于私,军卒们都有充足的理由奋勇向前,也就使秦锐的战力不但丝毫不弱于平灭六国时的老秦战卒,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魏联军于是彻底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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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车随卒很快就被剿杀殆尽,战车本身也好不到哪儿去。

    胡亥在蓝田阅兵时曾建议军卒配备短矛,太尉和将军们研究之后,为每一个弩卒增配了一支三尺(0.7米)的短矛,因为弩卒所携的踏张弩已经不小,还背着一袋箭,按胡亥的建议又加上小圆盾一面和一柄二尺半的短剑,身上几乎挂满了,也就还能增加一支短矛。

    不过盾卒可在大盾上插挂四支短矛,矛戟卒每人背负两支短矛,这样一伍中短矛数量至少有九支,主要由弩卒和盾卒投掷。

    当战车冲到阵中,两侧各个小阵中短矛蜂拥而至,从两侧或掷向马身杀马,或掷向车辐别住车轮,车上甲士的重甲也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力大身沉的短矛,即使没有被扎死,也会被几支短矛的连续冲击撞下轻车,然后等待他们的就是脑袋被当作别人的军功。

    仅片刻的功夫,二百辆战车,一万五千人就消失在了秦锐的左右两阵当中。而此刻秦军主阵已经贴近齐魏联军主阵,那些魁伟高大、持盾挺戈的齐卒一样扛不住秦阵在二十步距离上飞掷的短矛,大阵很快就出现了几个缺口,一股股秦卒呐喊着从缺口一灌而入,然后一个一个的三锥阵就在齐魏大阵之中肆虐,周市的中央阵型摇摇欲坠。

    章邯在后阵的楼车上满意的看着战场的形势,此时后阵虽然一直紧随中阵前行,但当前阵突入齐魏中阵时,后阵随即止步并快速收缩为圆阵以保护主将。章邯不时用千里镜观察齐魏军阵中的情况,秦军左右两阵解决掉战车后,正在向齐魏联军的左右两阵所剩步卒发起攻击时,章邯在齐魏左阵中看到齐王的王旗心中一动,立即以鼓角命令秦军右阵变为锥形阵。右阵主将武叔熊马上心领神会,三个波次的箭阵优先向齐王的王旗周围“多加关照”。

    行进中的军阵不及踏弩上箭,既然已经靠近了齐魏左阵,三波箭阵之后,武叔熊就准备用短矛撕开阵型了。

    只是还不等他发出号角命令,突见齐王王旗轰然倒下,接着就从内到外涟漪一般的开始混乱起来,不过数十息的功夫,齐魏左阵崩溃,军卒四散奔逃。

    齐王田儋周围的大盾没有护住他,一支利箭凑巧穿过两面大盾晃动中闪现的间隙射中了齐王的脖颈。

    大王中箭战亡,左阵没了主持,随即溃散。

    左阵王旗一倒,右阵的田横就发现了。

    他八百门客中的三百充为右阵战车甲士去冲击秦阵,全部覆灭。在战场上个人勇武是派不上多大用场的,田横的门客固然个人勇力非常,但相比左阵由魏卒和齐卒混合构成的战车甲士而言,也不过就是对秦军造成的伤亡稍多了那么一点点。

    剩下的五百门客环绕在田横周围,构成了一个阵中圆阵。

    秦军左阵主将桓范收拾掉战车之后,没有接到章邯的任何命令,所以继续攻击,收缩疏阵为方阵,向齐魏右阵突击。接战后的情况与周市的中央主阵相仿,很快就长矛突刺、短矛掷击撕开几道缺口,并以三锥阵的形式在齐魏右阵中开始四处绞杀。田横用鼓、用号角、用令旗,努力调动着军卒弥补阵型缺口,围剿阵内秦卒,但不经意间一转头,就看到了田儋的王旗倒下。

    田横的右阵本身就有三万人,战车出击带走了不到八千人,还有两万多人列阵。与左阵中间还隔着周市的五万人中央主阵,所以田横所在的位置与田儋的王旗相距至少五百步(近700米),在战尘飞扬中按说应看不清左阵情况。可田横一直很关注自家大王田儋那边的情况,所以王旗一倒就被田横发现了。

    如果只是旗手被创,倒下的王旗很快就会有新旗手竖起,可田横盯了一阵也没看到王旗再被竖起,反而左阵越来越混乱,田横就知道情况不妙了,齐王就算不是被杀,也是重伤在身。

    左阵完了。

    他把目光收回一些看了看主阵,主阵的混乱也在一波一波由前向后扩大,秦人小阵就如一个一个旋转的绞肉机在主阵中横冲竖突,全阵崩溃不过是时间问题。

    自己的右阵情况也绝不乐观,齐魏军卒的战力在秦卒面前就是个渣,前阵随着桓范靠近、短矛投出,立即乱象丛生。虽然他与前阵还有一些距离,可似乎已经看到了秦卒的一个个血红眼珠。

    战场上容不得优柔寡断前思后想,他立即果决的发出命令,一阵特殊节奏的号角声起,本阵内的齐卒闻听后先是一呆,接着马上就予以响应,在并肩作战的魏卒为这种不知含义的号角声疑惑时,以盾矛卒为主的齐卒已经以什为单位,既不理睬魏卒,也尽量不主动攻击秦卒,而是抱团横向向东运动,在行进中用大盾抵抗着秦军的短矛掷击,用矛戟长兵阻挡靠近的秦卒,边走边打,很快就撤出右阵正面,把魏卒完全暴露在了桓范的秦军面前。

    与此同时,阵内五百门客由圆阵化为锥形阵,裹着田横战车自阵中向东冲阵而出,阵内撤出的齐卒随即跟上汇合为一军,既不理右阵魏卒的死活,也不理还在主阵和左阵中拼命的其他齐卒,自顾自的向东扬长而去。

    战场上发生这样的突变连章邯都觉得意外,桓范军中已经打出旗语询问要不要分兵追击。章邯瞬间做出决定,不做追击,先彻底击溃当前之敌。

    当前之敌已经不需要费什么功夫了,右阵中齐军连同主将一退,战阵失去指挥,加上齐人逃遁的影响,马上就如左阵一般立即崩散。左右两阵的溃散不可能不对中央主阵带来影响,本来主阵已经很难挡住秦军的凶猛攻击,两翼方阵一散,由外及里,中央主阵转眼间彻底崩溃。

    随着章邯阵中的鼓号指令,秦军的三阵立即散开,除了主阵一曲、左右两阵各两千步卒向着周市的帅旗所在奔去,其他各部完全化为小阵,开始进行自由屠杀,临济城下瞬间成为了恶魔地狱。遍野的齐魏军卒哭号着四处奔逃,撞上任何一个秦人小阵就是必死的结局。数万军卒没头苍蝇一般的遍地狼奔豕突,而一个一个的秦军的小圆阵或锥形阵则有条不紊的收割着生命。

    大量的溃卒把逃命的方向锁定在临济城的北城门,蜂拥而上的结果就是把入城通道严密的堵住。周市慢了一步,当他的亲卫护着他的战车也想要逃入城内时,已经被死死的挡住去路,就算亲卫挥剑砍杀也没用,砍死一个马上就有三个补上,哭爹喊娘的想冲进城中,于是通路继续被塞死。

    周市在戎车上眼看着背后一股秦军没有参与分散屠戮而径直奔向自己,周围遍观想要找出一个逃跑的方向,却又见左右两阵方向也各有一支秦军迅速靠拢过来。

    四望无路,长叹一声,挥剑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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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末路的周市倒在战场上之时,一心玩乐的大秦皇帝胡亥正兴致勃勃的行走在咸阳的市井中。

    当然了,皇帝陛下出宫自然不能说就是想去玩玩,陛下非常严肃的带着少府张苍,要去视察为匠人建设的标准化匠人居住区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