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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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瓷器

    庄贾在这等兵败逃亡的时刻也没什么心思对这些兵卒拿什么架子,两手略略一抬表示还礼,然后充满好奇的对着中间那个手里似乎拿着铜钱的小个子兵卒问道:“你会卜筮之法?”

    小个子兵卒显然有些局促不安:“这位尊官,仆本是方外之人,前些日正好在城父时,被大王,被大王征召了。”

    原来这位是个方士(术士),陈胜从城父逃到汝阴不是搞过一次大征兵吗,这个方士糊里糊涂的就给抓了壮丁。

    庄贾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酒就醒了。不过他没有直接把想法说出来,而是很随意、很亲和的问另外几个兵卒:“这位方士兄弟的卜筮,灵不灵啊?”

    另外那四个人中有两个显然已经算完了,看着方士兵卒一脸崇敬的直点头。一个说:“准啊,尊上,这个兄弟就像仙人一样,连小人在从陈郡出来半路遇到亲兄的事情都算出来了。”另一个说:“仆在攻打陈郡时曾经栽进了护河差点儿溺死,他也算出来了。”

    庄贾心中暗喜,颇有点郑重其事向方士兵卒行礼:“我乃大王驾前车府丞庄贾,这位先生可愿随我去为大王卜筮?”

    那个方士兵卒见庄贾向自己行礼吓了一大跳,一步蹦开接着就干净利落的跪下了:“尊上怎可向仆行礼,会让仆夭寿。”说着以头撞地的磕起头来。

    庄贾连忙伸手拉住他:“好好好,我不向你行礼,快起来快起来。”那人又叩了一个头才站了起来。

    庄贾不好再扮礼贤下士,但仍然带着期待的样子看着方士。

    那个军卒犹犹豫豫:“尊上想让仆为大王卜筮,可仆的道术不深,恐乱言反被诛。这样,尊驾且容仆为自己先筮,再做决定,可否?”

    “可。那你快筮。”

    方士军卒又蹲了下去,将手中的三枚半两钱丢了六次,掐着手指头念念叨叨了一阵。

    筮完,方士军卒抬头看着庄贾,嘴明显有点哆嗦,结结巴巴的说:“仆可随尊驾走,不过若跟尊驾而去,仆又怕被当亡卒(逃兵)追缉……”

    “这个无妨。”庄贾转头对那四个兵卒说:“你等回营说一声,就说,”他转回头来问方士:“你名?”

    “仆名忌高。”

    “你等回营就说忌高被车府丞调走了,我自会发文到营中。”

    那四个军卒一齐应下,行礼后离开茅屋。

    庄贾正要带着忌高走,忌高突然又给庄贾跪下了:“尊上,仆刚为自己筮,结果是仆不能为大王筮,会有杀身之祸。仆答应随尊上,是因为仆虽不能为大王筮,但可为尊上筮。”

    庄贾刚刚脑中的一闪念,就是想让这位给自己卜筮。至于说给大王筮不过就是个由头。就算给陈胜算命,也不妨碍算完陈胜再算自己啊。现在听忌高这么一说,他心中高兴,这是上天眷顾啊。可嘴上不能直接说。

    颇有些迟疑了一阵,他才不太情愿的点点头:“如此,你且随我入城,就在车府暂任我的亲卫吧。”

    庄贾回到城内,跟吕臣谎称遇到了远房亲戚,办了个调令,把忌高调进了车府。当晚,他就把忌高叫到自己的屋内让他卜筮。庄贾亲手丢了六把铜钱,忌高看了阴阳,掐着手指反复算了很久,犹犹豫豫的抬头看了看庄贾。

    “你尽管照实说,哪怕你说明早某就会被砍头都无妨。”庄贾看着忌高的样子显然这命算得结果不吉,反正自己当初跟着陈胜造反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干,这一阵又是倒霉事儿接连不断,也不在乎多出忌高算命算出来的那一样。

    “非是对府尊不利的结果。”忌高连忙解释。

    “那就更没啥可不能说的了。”庄贾暗暗松了口气。

    忌高还是很犹疑,然后终于下了决心一般的问:“仆要问府尊一事,只是府尊莫要以为仆在探听兵事。”

    “此处就我等二人,问。”

    “大王可是要向东南去?”

    理论上说,陈胜准备继续向广陵而行的事情,像忌高这种普通军卒是不可能知道的,当兵的遵军令而行,不需要知道太多,除非遇到要提振军心来攻城守阵的时候。而且在此时,这个决定也只有陈胜身边的将军和类似庄贾这样的亲信知道。

    忌高这一问,让庄贾先是一惊,然后就是大喜过望:这家伙卜筮还真灵!

    “先生所筮不差。”庄贾连称呼都变成尊称了,“大王确是要向广陵去。”

    忌高脸色又变了:“府尊不可称仆为先生,仆现为府尊亲卫,断无尊上称仆先生之理。”

    “哎,你这先生还真是小心。好好,以后私下相处时某称先生,有他人时称你名。”庄贾有点不耐烦,但还是为卜筮的准确性惊喜着,“先生所筮结果就是大王东去吗?”

    “非。”忌高有点小歉意的说道:“筮得的结果是,大王东南行,遇兵气相阻,返。尊上的未来,则需待大王返时再筮才可知。”

    “这样啊……”庄贾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失望,不过既然忌高说大王东行会被“兵气”所阻,就是说大王会遇到有人带军挡路,然后还会回到下城父……好吧,先看看忌高这一筮是否灵验吧,若灵,到时候再筮自己的命运,想必就是绝对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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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鄱阳湖畔的鄱邑,鄱君府。

    英布大步走进府门,穿堂过廊的走进后面院内正中书房内,向正在处理公文的吴芮恭敬一礼:“臣拜见君上。”

    吴芮看到英布很高兴,但仍假意嗔怪道:“不是说了,在府内不要称君上,称外舅,也别自称臣。”

    “喏,外舅。”英布笑着在案前一侧跪坐下来,“布得一消息,会稽项氏一旅已到蕲地,屯于淮、浍、漴、潼、沱五水汇聚处,领军者为项梁侄,名项籍。”

    “哦?”吴芮闻言立即叫人把地图拿来挂起,站起来仔细看了看,用手比量着。

    古时地图可不像现代地图是精细测绘出来的,古时地图基本是用脚、马车、舟船“量”出来的距离,合并方位而绘制。英布所言这个“淮、浍、漴、潼、沱五水汇聚处”就是现今的五河县,算是一个军事上的要地,能够卡住淮河水运的很大范围,所以地图上有相应的标识。

    “项氏军这是要堵截陈胜王东进啊,”吴芮微微叹息,“看来当初项梁接受陈王大将军的封赐,不过是个权宜的做法,不想树敌而已。如今陈王被秦人赶出陈郡,损失了大部力量,项梁也就不再虚奉其位。陈王东进必然要侵入项氏的地盘,遣项籍屯蕲地……”

    “外舅,既然项梁不允陈胜东进,并在蕲地塞堵,是否项梁已经北进至广陵一带?”

    “嗯,很有可能。”吴芮敲了一下地图,回到案前坐下:“布啊,我等虽在鄱邑自立,但你也知道我们的实力并不足抗秦来伐。虽然周边各部均已归附本君,但实际可控的军力加一起也不过三万余,鄱邑内不过万五之数。这其中如不是你所携来的四千多楚卒战力强悍,像闽越王无诸、东瓯王驺摇等也未必愿意归附,那军力就会更加薄弱。这段时日贤婿与梅鋗一同练兵甚有成效,某现在想问问你,若使梅鋗单独领军,可保本君所领之地的平安否?”

    “梅鋗自有领军之才。”英布赞赏的点头:“外舅可是想按前些时日所议,让布去投项梁?”

    吴芮颔首:“当今各股势力,南越任嚣收纳了蒙恬、蒙毅等蒙氏族人与故将,显然不再想助秦,秦对南越鞭长莫及。任嚣不助秦,南越军应不会出兵伐我,我等只需保持对五岭动向的监视即可。东面项氏义军,本君判断其不会长守会稽,必向北过淮水至泗水郡一带,控制河淮之地,然后向西伐秦。”

    “我们要想守住现有基业则必须归附项氏,既可免其视我为威胁,又可在本君有难时……”他看着英布,“同时也能让你的反秦之业可以得以施展。若项梁已经北向,则贤婿当有行动了。”

    英布虽然暂时栖身在鄱邑,但反秦的想法一刻都没有止息。一方面是骨子里的反秦,因为当初楚人被秦压迫和自己做刑徒时的苦难经历,另一方面也是在霍邑败给秦军的耻辱。

    虽然代王李左车后来不从他所请继续伐秦,导致他反出太行,但在鄱邑帮助鄱君练兵时他用到了许多代王所传授的用兵之法,因此就算内心中对代王仍有不满,但曾经有那么一些的仇恨却越来越淡。他对吴芮也很感激,不是因为吴芮嫁给他一个女儿,而是吴芮给了他一个小舞台,使他能够在再次投入反秦大业前锻炼增强能力和积聚力量。而且吴芮了解他,知道他应该去投奔什么样的人才能真正发挥他的能力。

    “外舅,”英布恭恭敬敬的向吴芮请教,“布是现在是去蕲地投奔项梁之侄项籍,还是直接去投奔项梁?”

    “按本君的分析,既然项籍在蕲地阻截陈王,那么项梁很有可能已经进入了东海郡,或许占据了广陵。”吴芮侧头看着地图思考着,“这样,你可领五千军沿江水下行,先至广陵。若项氏尚未至,你就先占领广陵,然后遣斥侯打探项梁动向,然后以广陵为阶投靠。若项梁已据广陵,你也可持我书信投奔。舟船和粮秣辎重本君早已为你准备停当,你只需用几日挑选军卒,集合登舟即可。”

    说着他拿出一个帛套递向英布:“本君投附项氏的书信也已准备好了。”

    英布见吴芮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下了,军卒还让自己随意挑选,不由得更为感动,诚心诚意的向吴芮行了一个拜礼:“布不知如何相谢外舅。”

    吴芮微笑着抬手虚扶:“我等本是一家人,贤婿就无需多礼了。”

    咸阳宫。

    胡亥摆弄着案上一个木盘内的青色瓷碗、瓷壶、瓷盘,一会儿拿起两个瓷碗轻轻对敲,仔细听着声音,一会又拿起瓷壶摸摸外面又伸进手指摸摸里面,满足的叹息着。

    张苍略带紧张的看着胡亥的表情,见到小皇帝似乎很满意,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这时代烧陶已经有了上釉的工艺,这批皇帝口中的“高温陶”自然也都上了釉,釉色呈青中带黄,典型的青瓷效果。而且既然是呈献给皇帝的东西,千百里挑一,釉层均匀,十分美观,像青色的玉器。

    忽然他的心紧揪了一下,因为他看到皇帝拿起一个瓷碗用力的向地上砸去!

    一声脆响。

    张苍不知道皇帝为啥突然这般发狠,以为出了什么纰漏,刚要行礼请罪,却见皇帝拿起一个碎瓷片看了看茬口,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批“高温陶”器价值不菲,工匠们从选土→烧制,再选土→再烧制……反复试验,忙活了近两个月,高温窑也砌筑了十几个,才算摸出点儿门道。最后这批烧制了三小窑共几百件,也就选出了三十多件大小瓷器,算算这要花多少钱?

    而且还是由于皇帝吩咐要向工匠多讨教经验,所以才从一个工匠口中得知了瓷土的来源。这位工匠是个喜欢琢磨的人,想烧制青白色的陶器但因不知高温诀窍而连白色陶器都没烧出来,不过倒是知道在频阳县(今富平县薛镇)内有这种白色瓷土,给张苍省了极大的力气和时间,不然也不会在两个月内就成功烧出瓷器。

    皇帝当初吩咐的“高温”、“一千三百度”是超级关键的因素。中国的瓷器名满天下,从唐宋到明清一直畅销世界,而欧洲人直到18世纪初才烧出了自己的瓷器,就是因为不知道烧瓷的温度要非常高才行。而胡亥恰恰把这个最关键的问题给点了出来,这也是两个月烧出瓷器的重要原因之一。

    作为从现代流窜到古代的灵魂,胡亥认为这些瓷器仍然很粗糙,不过第一次烧成就能有这样的效果,他已经很满意。

    “大善。”胡亥开了金口,“那个在频阳县寻土的匠人,还有在整个烧制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匠人,你选三到五个,每人提爵一等,宫内赐金两镒。”

    看着丹陛下微微张开嘴惊讶的张苍、陈平、公子婴,还有冯劫,胡亥笑道:“诸卿大约是惊讶这等器物为啥我要给如此重的赏赐吧?姚展,把这些物件拿去给几位传阅一下。”

    虽然与现代细瓷没法比,但和陶器、青铜器相比,这些青瓷已经显得很有档次,专门挑出来的均匀釉质,让瓷器闪现一种温润的光泽,几个大臣眼中都微微闪光了。

    “这器物,以后就称为瓷器吧。陶为瓦,这是瓦之后的第二级,即为瓷。”虽然几位大臣都开始喜欢了这个瓷器,不过对于皇帝给匠人的赏赐之重,仍有所不理解,所以当姚展把瓷器端回御案后,公子婴就似乎想要说话。

    “诸卿不要不理解为何我对匠人重赐。”胡亥及时堵住了公子婴的询问,“我大秦拥有万物,但诸卿也知道我想要发展商贾交易,在大秦境内的贸易自是按地域不同互通有无,可我还想把交易做到秦境之外,比如做到西域去。我有而西域诸国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可能有很多,但真正是我大秦独有的就是丝绸,现在可以加上这个瓷器了。”

    胡亥习惯性的站了起来往丹陛下溜达:“金铜之物,大秦也不足,不可交易;粮秣、陶器等物,他国也有。丝绸现在唯有大秦可产,若这种瓷器能够大量生产,则是大秦又一种独有的器物。”

    他走到张苍的案前停下:“别看现在烧制这些瓷器花费甚大,但少府下一步,就是逐渐将烧瓷制釉的稳定生产方法摸索出来,所有所需金钱都由宫内支用。我给你一年的时间,能够稳定、大量的烧制,并且增加精细程度。从工匠或吏员中对匠作愿意投入精力的人里,选善于组织生产并了解匠作的,在少府内专门建立一个烧瓷的衙门,如果是匠人中选的可以为吏,来全力做这件事。”

    “先不说交易到秦境之外,我想就大秦境内,”他看了看其他几位,“想必就很愿意使用这样的器具。”

    公子婴等人都微笑着冲张苍颔首。

    “现有烧制的这些都是青色釉,单独挑选匠人专事釉料的试配,想法弄出白色釉来。”胡亥慢慢踱回丹陛坐下,“想像一下,如果能烧出有白玉一般色泽的瓷器,那价值又会是多少?专配釉料的匠人可支年俸一百至一百五十石,且不限时间,一年两年,十年八年,能做出来不能做出来,都无过无罪。当然我相信你会选出忠朴认真的人,不会拿着宫中薪俸混饭吃。”

    张苍看着眼前的青瓷,又想象了一下白瓷可能会有的样子,眼中也不由得有些放光了:“陛下放心,臣一定挑选出忠其事的合适匠人。”

    “匠人们原来的生活条件和薪俸都很差,让所有匠人不敢不忠于事的就是严苛的秦律。”胡亥习惯性的叩击着御案,“秦律是大棒,但大棒用的太狠,愿做匠人谋生的人或许不会减少,但能打破原有方式制作新奇物品的人会受制于秦律威慑,也同样被秦律打压了,这也是我设立匠师台的原因。但是在没有入匠师台的匠人中,也要大力鼓励改变现有制法的匠人,只要有效就给奖赏。张苍,你拟一个律条来给我看。”

    “嗨。”张苍施礼领诏。

    胡亥将注意力转向冯劫:“那个藤甲,试用的效果如何?”

    少府在与小皇帝的不断互动中,已经试制成了少量藤甲,交给太尉府实验效果,今天冯劫就是来汇报情况的。

    三国演义中所提到的藤甲,制作方式相当复杂,曾经有个电视纪录片专门介绍了布依族制作藤甲的方法。首先是选藤,就有一大堆门道,然后是将青藤经过晒干、手工编织、生桐油浸泡、晒晾,之后再进行多次的浸泡和晒晾,一套藤甲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其优点是重量轻、不怕水、透气性强。

    胡亥哪儿有这么多时间来精工细作?所以诏令少府“差不多就得了”,目标是百步能抗踏张弩不被射穿。而且藤甲这东西非常适合在潮湿的地区使用,但在北方干燥气候下其柔韧性就要打不少折扣。

    百步,相当于今天接近140米的距离。踏张弩强劲,拉力有六石(180kg),到了百步劲力虽然会衰减一些,但要用尖锐的透甲锥为箭镞,射透常用的皮甲还是没问题的,所以胡亥的这个要求并不算低。

    历史上最恐怖的弓弩当属宋代的“神臂弓”,这玩意儿是弓是弩现在仍在争议中。有历史资料中记载“射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就是说射到470多米还能射入榆木半个箭身长,真是神器!当然了,史料的说法也并非口径全都一致,从宋代战法上就有描述说神臂弓在“敌至百步乃发”,这就又产生了“三百四十步是最大射程,百步是有效射程”的另一种看法。三百四十步入榆木半箭确实有点吓人,所以本老拙还是倾向于“有效射程内入榆木半箭”。秦弩不是神臂弓,神臂弓肯定用了一些特别的装置和机巧助力,秦弩则是直接以蛮力上弦,所以百步距离下若不用透甲锥,皮甲或可被射透而伤人,但不一定能射死人。

    “陛下,”冯劫略有些懊恼的回奏道:“初步所试的结果,现在所制藤甲即便在不用透甲锥的情况下,百步外还是会被射穿,只是穿透后力尽,只能伤人不会死人。约到百五十步才勉强不被射穿,但藤条也会折损。”

    这也难怪,按大批量生产方式制作,没有精挑细选,没有浸油晒干再浸油再晒干的折腾上好几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