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骂人不带脏字
“哪来的雀儿?”
魏老头看着江心石亭突檐上的莺黄,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道。
画师笑了笑,道:“庆都飞来的。”
“啧啧,那可不是什么好鸟。”魏老头又喝了一口茶,只是茶味太重,酒味太轻,过不了嘴瘾。
庙堂和江湖的关系,只能说得上是相看两生嫌。
“的确不是什么好鸟。”
这位来自庆都翰林院的画师点了点头,笑道。
“善!”
魏老头乐呵呵地递过酒葫芦,脸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似乎见着了伯牙似的。
画师也不嫌弃,接过酒葫芦挂空倾斜,只是一口便放下,干咂吧嘴。
“没有一点酒味。”
魏老头有点不乐意了,猛地夺过酒壶,自个喝了起来,还不忘说上句:“我还不舍得哩。”
画师也不怒,笑道:“若是有机会,前辈到了庆都,我请喝天下最好的酒。”
啧啧,瞧瞧这胸襟,若是庙堂那群家伙都有这般气度,也不至于在江湖上落得这么名声。
魏老头又向着庆都方向骂了好几句娘,也不管那群鼎钟食鸣的大人物听不听得见,只为给嘴上求个痛快,说得腻了,又换上燕地俗话好好犁了他们几遍祖宗。
画师只是听着,默不作声。
骂累了,口都干了,魏老头也就作罢了,看了眼作着画的画师,喝了口茶润润喉,靠在船沿坐着,只是不懂丹青,只能瞪着眼干看着。
画师又添了几笔,将江面的孤舟蓑翁勾勒出来,着重点出船尾的一把佩刀。
“这刀不该画的。”魏老头一脸惋惜,像是被人糟蹋了壶好酒。
画师转头看向船尾被魏老头藏起来的绣刀,见着那刀鞘上刻的顾字,认真地点了点头。
“确实。”
魏老头忘了,这些读书人最会骂人。
······
泥街后巷,余姑娘正踩着木凳挂灯笼,一旁的汉子则是坐在榕树外圈的石围上,指点着灯笼方向。
昨夜的雨太大了,灯笼里的烛火都被吹灭了,只得取下换新,只是木凳太小,汉子只得求助于自家傻丫头。
“再左边一些。”
汉子嫌着这右边的灯笼贴外,照不清门中,只好又冲自家闺女招呼了一遍。
余姑娘白了一眼,风风火火地将灯笼取下挂在左一些的门檐,便蹲坐在木凳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汉子。
汉子没眼望去,光顾着灯笼,又起身走远了几步,见着两边灯笼映衬了,才点了点头,放过木凳上的讨喜货。
余姑娘这才露出笑容,连忙下了木凳,刚想撒腿跑,就被汉子摁住。
“喝药。”
“药很苦耶。”余姑娘猜定汉子不会铁石心肠。
谁知汉子早有提防,从兜里取出一小袋方糖,顶着自家闺女撒娇的眼光扒开握紧的拳头,将方糖放在手心。
无可奈何,余姑娘只得捧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茶,捏紧鼻子,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口气蒙了,赶快拿出块方糖含住,这才少遭了些罪。
风吹落叶,镇子东边方向破庙的小路走出了个江湖武人,步伐沉稳,闷闷地踩在黄泥上,一身黑袍被风扯着,露出嶙峋的细肉,称得上是骨瘦如柴。
那满头白发沾了落叶,有些弓曲的背挂了把楚剑,看着就是副风烛残年的架势。
汉子远远便注意到了这老剑客,眯着眼睛,坐在还在苦着脸的余姑娘身旁。
大榕树的枝条很是繁茂,挂满了绿叶,微风徐徐,一片叶子缓缓落在余姑娘的发顶,温润无息。
老剑客看着,停下脚步仔细琢磨,瞧了瞧杂货铺的招牌,眸中一亮,脚下生风向着铺子走去。
风又大了些,吹得余姑娘额前的青丝四散,只是那叶片,纹丝不动。
“有趣。”
老剑客笑了笑,凝眼望着小姑娘的一丝死气吹散,啧啧称奇,步近大榕树,气舒神畅,好不痛快。
“有事?”
汉子挑了下眼,看向榕树歪枝下的不速之客,脾气很冲。
“这小姑娘你家的?多水灵。”老剑客笑道。
这可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璞玉,只可惜败絮其中。
“寻仇的?”
汉子可不客气了,见势就要抡起拳头,在娃面前,气势可不得输人,较劲点那要叫气势如虹,天那么高。
“寻酒的。”
老剑客咧了咧嘴,像个讨食的苦命人一般。
“去去去,没酒。”
汉子可不陪这人折腾,摆了摆手就要打发走。
可谁知正捧着方糖吃的余姑娘乐呵呵地从石围上蹦出,指着一处种了桃树的巷口。
“老爷爷,酒肆在那儿。”
“好咧,真是好姑娘。”老剑客笑看着余姑娘发尖上的绿叶片渐黄,“比起你爹可要好多了。”
说着,老剑客看了看窝在石围的汉子,不满地嘁了几声。
“锦绣,回来。”
汉子撇了老剑客一眼,冲着自家闺女直呼其名。
“气量。”老剑客不屑地看了汉子一眼,才看着余姑娘,将一枚旧铜钱放到后者的手心。
“这可是老头子在庙里求的,可受着四方仙家庇佑,莫说刮风打雷这些无妄之灾,便是伤寒疼痛也找不上门来,今朝见着小姑娘心善,老头子这才狠心割爱。”
说着,老剑客还带着一丝哽咽,颇有江湖老道的风范。
“爹?”
余姑娘哪见过这般阵仗,只得回头求助石围上灰土着脸的汉子。
“得了得了,拿着吧。”
汉子没脸看,起脚站在石围上,从榕树低枝摘下一片翠绿饱满的叶片,扔给老剑客。
老剑客也不恼,弯下身子捡起那片绿叶,便转身,脚底生风,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溜的还真快。”
汉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走到余姑娘身边,将余姑娘整个提溜进了铺子。
“爹,你干嘛?”
“自己挑条绳子串起来,别到时候丢了又哭哭啼啼的。”
不知多久,余姑娘才挑好了一条细红绳,将那枚没有名字的旧铜钱串了起来,挂在脖子上。
“对了,若是以后有人这般赠你东西,别要。”
迟早要还的。
“谁都不行吗?”
毕竟是自家闺女,汉子一眼便看穿了余姑娘的想法,拉过一张竹椅躺着,理直气壮道:“凡是姜小子给的,都一并拿着,别客气。”
那是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