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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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潜龙

    小镇外,弈山。

    这名字大有来头,其中的故事众说纷纭,但小镇上最为流传的说法是很久很久以前,小镇有个人上山砍柴,却见着两老人对弈,忍不住驻足观看,竟忘了时间,待棋局完毕,这人下山才发现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弈山由此得名。

    弈山上的破道观修在了半山腰,平日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位老道士,配着桃木,此时正眺着围着香炉的嬉戏打闹的孩子,靠着破墙打盹。

    道观外的空地上空空无物,只是两旁挖了水道,尽是些枯了的荷花,垂着根叶发黄。

    山雨从四面八方打来,扰得老道士清眠。

    “借了人家的势,如今却想掀了人家的摊,天底下哪有这么蛮横的道理。”

    老道闭着眸子养神,嘴上细声嘟囔。

    不知为何,雨势更大了。

    老道也不恼,只当是这江底的长虫不听话,睁开了眼望着道观外,轻声道:“静。”

    刹那,道观内万籁俱寂,听不见一点雨声,只听得孩童们的嬉闹吵声。

    孩童们玩得不亦乐乎,发觉不了雨声忽然停了,只是背靠在装满艾草的竹筐,从裤兜里将早上入山捡的褪后嵌入泥巴上的蜗牛壳拾起,两两朝着外尖,使足力气相摁,一个碎了便换另一个,地上满满当当堆了一地。

    老道没有吭声,静静地靠在墙背坐着,目光柔和,笑着。

    道观外,水道浮面上的荷叶轻轻褪去枯黄,点点翠绿漫着叶脉上攀,一丝姹紫染在绿荷上,生机一片。

    道观的木匾已经裂了许多,只依稀看清楚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清静无”,只是那“无”字后面裂了一角,已经看不清楚了。

    其实这道观早在前朝时就荒废了,只是约莫十多年前,这老道行游至此清修,便住了下来罢了。

    ······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画师倚在石柱旁,江风将他身上纯白儒服的金纹袖口吹起,若不是石亭足够宽敞,那激起的浪花早将这南游的读书人拍下江底了。

    一旁的魏老头则不然,那涌浪长了眼似的,尽是往那画师那边打去,只有一层迷雾布在眼前,将平平稳稳靠在亭边的渡船盖住,波光粼粼。

    “闹,尽是闹。”

    魏老头撇了画师一眼,听着江底细微的怒声,乐呵呵地坐在石墩上,眸子玩味地看着画师身前的汹涌波涛,脸上过分的狡诈。

    画师不理水中的古怪,背着那泄怒般的浪花,看着魏老头。

    “前辈,老先生如何?”

    这番南游,画师除了给将要庆寿的当今天子带一副江南烟雨图,还要替书斋小镇其中一位大儒看望故人。

    “我怎么知道?”魏老头咧嘴就反问。

    平日里那群儒生就爱和人说什么仁义道德,到了自家派系子弟摊上事了,又自个算计了起来,庆都和齐地两家书院还为此杠了起来,那高高在上的大儒冠冕堂皇地扯了个“舍小我”的理由,若是江湖人遭到这事,难免少不得一口唾沫过来,添上一句孬货,从此孬名远扬。

    而且凉州的那帮秃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凭着一句“此物与我有缘”就要霸抢,嘿,我凭地上捡着的东西,你说一句和你有缘就要?我说,你多大的脸?

    所以,魏老头是不喜欢这两教的人,只有那嚷嚷着出世的山上道人,他是没太大情绪的,毕竟那家一心求道,哪有空管你芸芸众生,嘴上念叨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个当起了山上神仙来。

    当然,魏老头未免有些偏颇,凭着自个喜好便在心中排个高低,江湖人看三教不爽,三教自然也瞧不起那江湖武夫,就像山上的看不上山下的,庙堂的看不上江湖的,两两相看相厌烦。

    江湖多的是英雄辈出,而庙堂也少不了运筹帷幄,只是站得位置不同罢了。

    暴雨打得更烈,像是看那画师好欺负,数丈的白浪凭空掀起,朝着半个石亭打去,另一旁的渡船则是稳稳当当压在江水上,倚着晃荡的江面偏了一侧。

    “有道是潜龙在渊,你这般张扬,求什么?”

    画师手遮额间,左手伸出亭外,一阵雨淋。

    没有应答,只是停不住的雨声嘈杂。

    魏老头整个人睡在石柱前的长凳,没有去看那浑身湿透的画师,歪着头打盹。

    狡兔被捕,尚且蹬腿而逃,更何况这困在江底的蛟龙呢?那可是整整被困了十年自由的七境大妖,经过这十年的借势,已经迈进了八境的行列,只需一个机会便可越龙门,只是借势,总该还的。

    那蛟被一众儒生从山南沿江赶到淮南,如丧家之犬般盘在这个破地方苟延残喘,想借着这方天地气运蕴养体魄,却又被异端读书人封在亭下,这仇可开解不了。

    那读尽人间圣人书的画师终是忍不了,所谓泥人也有三分火,抬起湿润的衣袖,唇口一吐。

    “雷!”

    那画师腰间玉佩闪烁,右手手心一团乳白,只见天边一道闪电劈落江底,电弧散在江面上,将浓雾驱散。

    波涛停了,只是风更猛,雨更大,倾斜在这一方石亭。

    忽然,天边破开一个口子,乌黑的云层染上一层璀璨的阳光。

    “原来你们也会怒吗?”

    江面上,带着金边花纹大红衣袍的女子迎风而立,照着一层阳光的白发顺着风披散在脑后,额上带着金装,一双白玉浑成的赤足踩在水面上,脚踝晶莹剔透,再往上便是小腿间,却有一道焦黑的疤痕,让人怜惜。

    女子不威自怒,一双丹眸冷冷看着亭间。

    “天赋神通?”

    画师收回右手,看着那翩若惊鸿的漂亮女子,呆住了。

    女子不语,淡淡撇了亭边一眼,便一步一步走向渡口。

    渡口草长莺飞,一个撑着伞的负剑老剑客静静坐在一旁,见着那雨中漫步的女子,只是撇了一眼。

    女子也不顾,径直向着镇子走去。

    天仿佛亮了,如白昼初起,温煦的阳光伴着春雨绵绵,江上的波涛早已停了,水面清澈无垠。

    画师垂江而望,看得一条数丈蛟龙盘窝江底,一盘剑阵圈在四方,不留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