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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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钱

    姜白呼了一大口气,将手上的叶片松开,弯着腰拍了拍膝盖的灰尘,做完这一切,才转身向着那桃花巷走去。

    希望没看见。

    一溜烟的功夫,姜白便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桃花巷之所以这么叫唤,是因为巷口和巷尾都种了一株桃花,尤其巷口那一株,长势旺盛,也不知多少个年头了,主干两人合围都拢不起来。

    至于泥巷则是除了泥别无他物而得名,按着那朝中郎甄平的说法,听着名字都能闻着那穷酸味。

    所以当甄平从那不愿再提起的漠南一役回来后,拥着那功勋拜了郎官,便匆匆忙忙地从泥巷搬走,举家搬迁到庆都,像是停留一刻便会遭殃似的。

    小镇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泥巷的小屋却是人去楼空了,可让那些打算攀着升天的势利眼絮絮叨叨地说上好半年,年年逢春便挑着说,也不见那甄平回来一次,也就放心添油加醋地胡编乱造,最后便成了妇人口中的饭后笑料。

    “啧,气派!”

    姜白见着这桃花巷人家门前的桃符,那一个神荼的字眼恨不得写得比横联的字还要大。

    径直走着,这户户人家像是谁也不服谁,便是连门前的艾草也想着比人多一簇,厚厚扎扎的一层,都不说是挂艾,压根就是门前长草了。

    姜白也没在意,眼睛盯着巷尾飘动的帷布便快步走去,还未走近,便是一阵酒味。

    只是看酒肆的是新招的伙计,那胖胖的掌柜不见身影。

    “掌柜呢?”

    姜白感到不寻常,平日那胡掌柜不得自个掌着摊,下着大雨宁可自个守着,也不放心让伙计帮忙看着,生怕人家偷喝他酒似的。

    伙计也是见了鬼似的,以为还没睡醒,撑在柜台前。

    “不知道,转了性一样,以前把我当贼防一样,今早却扔了个摊子给我,自个不知去哪潇洒去了。”

    说罢,便托着腮子看桃花,眼神飘忽着,不知想着哪位姑娘。

    巷尾的桃花树是种在一块青石板后,那是酒肆掌柜从江边拾回来的,说是顺着江水漫上来的,带着福运,保佑一家富贵安康的,如今,树已成荫,只是那青石板还是那么大小。

    “走得哪个方向?”

    姜白本想着将那一钱银子给伙计代还,但想着那胖掌柜可能会不认账,毕竟不是个可信的主,只好亲自还才行。

    伙计也不想有人扰着清闲,痛痛快快地指着镇中心:“应该是镇碑那边吧。”

    毕竟这个时候没多少人来买酒,每家每户的汉子这个时候都忙着挣钱,也就落日时分才抽得空买碗酒来喝下,过过嘴瘾,好好打赏自己的酒胃罢了。

    姜白道了谢便离开,没有停留,伙计这般见着,心想着:诶,还挺上道!

    小镇中心也种着一颗大树,树上系着不知多少女儿家的红带,山风一吹,红带飘飘,映着满树绿叶,倒是有些情不由衷。

    按着小镇里的人说,这是一株姻缘树,有了姻缘的男女要将自己的一缕发放入福袋中,一起系在树枝上,保的姻缘美满,幸福。

    灵不灵倒是无所谓,重要的讨个彩头,哪对新人不想讨得祝福,于是乎,那姻缘树上挂满了福袋,像是这树结了果实一样,满满当当。

    那酒肆掌柜便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乘着凉风,十分惬意。

    而那青年竹官则是忙得吆喝着,应付着七嘴八舌的卖客,时不时还要搭上父辈的情谊,好生高谈。

    池中碑附近早堆满了竹具,从小件到大件,琳琅满目,让人看不过来。

    青年竹官只随着祖父收了几次竹具,但很大时间都是在小镇瞎逛,如今这活到了自己手中,免不得有些慌乱。

    只见得有卖客吆喝,青年竹官便张手去摸,上下捣鼓,四处瞧了个遍。

    姜白避开吵得不可开交的人群,直往酒肆掌柜走去。

    “哦,这不是姜家小子么,找我有事?”

    酒肆掌柜见着来人,倒是有些吃惊。

    “年前胡岑借了我一钱,现在给还上。”

    说着便掏了一钱银子,递给酒肆掌柜。

    “你小子哪用得着这么客气,阿岑和我说过了,说是买你那竹杯的,买卖双出,你这般可要坏了规矩。”

    话是这么说,那胖掌柜的眼却是盯着那银子,目不转睛的。

    听着自家散财童子用着一钱买了个竹杯,胖掌柜都要气笑了,但这买卖的规矩,还是得守住的。

    “那只是说辞罢了。”

    姜白笑了笑,年前置办年货缺了一钱,胡岑见着了,但也没直说,只说是买了那竹杯。

    不过这次,视财如命的胖掌柜没有收,反而板着脸说教道:“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那老先生说了,做人得要言而有信,人以信立本,若是我收了你这一钱银子,那你叫我家胡岑如何立足于世?”

    一钱银子和读书人的声誉,生意人分得清其中分量,但若是自家出了个读书人,那情况可就不同了,胡岑胡岑,古月山今,这一听就是个圣贤模样。

    姜白苦笑着:“可是,受之有愧呀。”

    所谓无功不受禄,若是白白捡了一钱银子,那大可心安理得地收入囊中,可这银子却是施舍来得,要不得。

    “我说你怎么这么倔呢?给你便收着呗,你还往外倒,就算是天大的福运给你,你小子都能给倒腾出去,哪有白白的恩惠,小时胡岑差些被那江涝淹了,不是你小子哗啦呼啦地把他救起的么?要我说,这一钱银子还轻了些。”

    说罢,这胖掌柜却是下意识快速噤声,但想了想,这姜白也不是攀着竹棍往上爬的人,也就松了口气。

    “哦,好。”

    姜白听着,有些懵地将那银子收起。

    胖掌柜也是肉疼地瞧了一眼,心里暗骂一句败家子,但嘴上愣是什么都没说。

    那人群中央的青年竹官倒也眼尖,远远便瞧见了树下的姜白,冲着招了招手。

    “快去吧。”胖掌柜轻轻推了姜白一把,享着清风。

    见着少年点了点头便小跑过去,胖掌柜挪了挪眼神,瞧着那顶上随风飘扬飘动的福袋,笑着。

    奇货可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