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钱槐，心中充满疑惑：“钱槐，你不陪环叔去，却寻我来干嘛？”

    钱槐讪笑道：“环哥儿今儿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正吃酒呢，我找蔷少爷是受别人所托。”

    “有个人想见你。”钱槐低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神秘。

    “谁？”贾蔷疑惑道。

    “兴隆街的雨村老爷。”钱槐语气有些敬畏。

    贾蔷微微一愣，马上释然。

    定是上次在贾雨村走前说的几句话，成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雨村老爷在哪？”贾蔷问道。

    “眼下正在兴隆街上的府邸中。”钱槐答道，“他的小厮李幸在前面接应，让我带您过去。”

    贾蔷点了点头，便跟着钱槐向前走去。

    过了宁荣街的路口，早有李幸引来一座石青色绸缎小轿在前方候着。

    贾蔷上了轿，钱槐和李幸在后面小步相随。

    轿子不急不慢的走了约莫二刻钟，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口。

    李幸将贾蔷迎下了轿子，步入府中。这府邸围墙高约一丈，墙体坚固。门口站立的两名侍卫，向李幸低头示意。

    按照书中记录，此时贾雨村应是在京中候补，没成想已住的如此豪华。

    穿过层层回廊，贾蔷步入一间装修典雅的书房。

    身着湖青织金蟒袍的贾雨村坐在书桌前，正低头看着书简。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头来，向贾蔷微笑着招了招手。

    “蔷公子，有几日不见了。”贾雨村的语气十分亲切。

    贾蔷拱手行礼道：“蒙雨村老爷召唤，蔷哥儿不胜荣幸。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蔷公子坐吧。”贾雨村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贾蔷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对于贾雨村的召唤，他早有准备：“雨村老爷，您就叫我蔷哥吧，我听了亲切。”

    “蔷哥，你真是个聪明人。”贾雨村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上次府中一别，你临别的几句话说中了我的心事。这几日心里不安便找人来寻你。”

    贾蔷静静地看着贾雨村，没有说话。

    “如你所知，贾府中的人对我很有看法。”贾雨村苦笑道，“他们都认为我因投靠了贾家，为贾府卖命才有了今天的富贵。”

    “当然不是。”贾蔷朗声道：“雨村老爷是正宗进士出身，靠的是一身过人的才华。至于那些小人的闲言碎语，老爷不用一般见识。”

    事实上，书中的贾雨村颇有几分才干。

    他是正宗靠科举及第，他的起复除了贾家推荐，王子腾使力，更有更多同榜同年宦场师生的提携。

    他当初失官，考语写的是“才干优长”，只不过“失于贪酷”，所以革职。

    也就是他的才干突出，失官只因德行不修。但德行这个问题很有考究。有德无德，不全看考评官怎么说？

    这个长官认为贪酷，换一个欣赏的长官，同样的言行，马上可以翻作精明强干，勇于做事。

    所以，贾雨村并无“硬伤”，只要朝廷风向一变，他马上可以升腾。

    后面机会一来，林如海主动给他保举，很快起复成功，外放府台。

    林如海是贵族门第，又有科场探花题名。但看他保举贾雨村的一系列言行，谦恭周到至极，能看出他认定贾雨村政治前途大有可为。

    虽然此刻是他给贾雨村帮忙，但日后贾雨村实力壮大，所以非常客气。

    听罢贾蔷的言语，贾雨村很是受用。即便是曲艺逢迎也好，贾蔷恭维他的才干也令他心情大悦。

    贾雨村继续看着贾蔷，低声道：“可人人都说我投靠贾府后，乱判了薛蟠失手杀人案。”

    贾蔷叹气道：“那个案子相信大人已经尽力了。如果换个人，只怕结果还要糟。”

    中学读过《葫芦僧乱断葫芦案》，贾蔷明白其中的曲折。

    对葫芦案一般的看法是，薛蟠草菅人命却无事人一般走脱，占了大便宜。但去看结案的实际经过，会发现并非如此。

    此案对于薛蟠去向的解释，是“得了无名之症，被冯渊的魂魄追索而死”。

    也就是从法理上来说，并不是放走了薛蟠，而是薛蟠自己死掉了，自然无法继续追究。

    之后贾雨村判薛家赔冯家一笔烧埋银子，抓了拐子按法处置，作为了结。

    此案判完后，拐子已经正式伏法，而薛蟠在法律上、在户籍上，就是个死人了！

    后来的故事中，薛蟠大多在花天酒地，斗鸡走狗，很少做正经事，最多是跟着家里的管家出去跑跑生意，这也是因为他户籍被销为死人，做事多有不便所致。

    薛蟠再也无法公开继承薛家的宫中职位，不然若是冯渊家人遇见，可以立刻再到衙门举报。

    贾雨村令薛蟠变成活死人，表面是帮忙解决了官司，实际上变相让薛家陷入了困境。

    贾雨村对香菱算不算的上见死不救？

    按照现代人的观点或许算是，按照当时人们的认知或非如此。

    彼时香菱被带走已经一年了。据合理推测，香菱必定已经失身于薛蟠，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这种状况下，留在薛家以“香菱”身份生活，作为大家族公子的妾侍/姨娘，享受富贵人家妾室待遇，虽不及正妻那么体面，但也算一条不错的出路。

    但若离开薛家以“英莲”的身份生活，那可就是被拐、受辱的失贞妇女了。

    虽不是她自己的错，但是以古代的节烈观来说，她是“失节丑妇”无疑。这地位比留在薛家还要耻辱。

    何况此时甄家遭遇火灾，房屋被烧了干净，剩下的家产在甄士隐不善经营和丈人的坑骗下所剩无多，然后甄士隐跟着跛足道人出家走了。

    英莲母亲跟着娘家人过活，每天辛苦做工勉强维持生活，还要忍受娘家人的抱怨。

    即便把香菱“营救”回来，以她当时的年纪，出路也无非是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但以她被拐失身以及甄家这时的境遇来看，她十有八九找不到很好的人家，还不如留在薛家过得好。

    贾雨村还做了一件事帮了甄家娘子的大忙：他娶了甄家丫头娇杏，并且扶正。

    以贾雨村的进士身份，娇杏定然不是以婢女身份，而是以甄家的女儿身份出嫁。

    通过娶娇杏、认义女，甄娘子新得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找了一个进士出身的知府大人贾雨村。

    女婿等于半子，那么也就是以后甄娘子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半子可以依靠了。

    贾雨村的种种操作可算得上用心良苦。

    贾雨村令人给贾蔷上了一杯红茶：“懂我者，蔷哥也。这是新得的锡兰红茶，请蔷哥品尝一二。”

    茶香清新扑鼻，入口微苦，回甘悠长。

    贾雨村继续问道：“蔷哥儿，你上次提醒我说宝玉或非良配，何哉？”

    贾蔷呷了口红茶，缓声道：“我知道是雨村老爷一路护送黛玉小姐进京。如未猜错，林老爷应该有将女儿托付贾府之意。”

    贾雨村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有老太太在此，林小姐的终生大事少不得得由老祖母做主。”

    “林小姐喜欢贾宝玉，老爷你可知？”贾蔷问道。

    “我在坊间早有耳闻。林老爷托我护送小姐送京，自然也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我数次去贾府中拜访点名要见宝玉，便想知他品行如何。”贾雨村无奈道。

    “那老爷对贾宝玉感觉如何呢？”贾蔷继续追问道。

    这局面有些滑稽，仿佛今日他成了主人，贾雨村倒成了被拷问的对象。

    “那宝玉对仕途经济毫无兴趣，未来官场全没了指望。只能看贾家能罩着他几时罢了。”贾雨村叹息。

    “我听得一首西江月，专门来描述宝玉的。”贾蔷笑道。

    “是吗？蔷哥倒是说来听听。”贾雨村很是好奇。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贾蔷毫不客气，将曹雪芹点评贾宝玉的诗句顺手拿来。这诗的风趣幽默倒把贾雨村逗地俯首大笑。

    “大家都说蔷哥儿有才，真真如此。”贾雨村强行屏住了笑意。

    “只是黛玉小姐芳心已许，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作为林小姐在贾府中的监护人，老爷还是要早做准备。

    贾蔷正色道。

    可让林家老爷为黛玉小姐准备一份田产，承担起她在府中的花费。吃穿用度以后再花费贾家的银子，小姐的处境还能改善一二。”

    “此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能让林家的大笔财产流入贾府，不然小姐将会陷入危难！”

    贾雨村听罢颇为惊异：“蔷哥儿，你好像还知道许多，多谢提醒！

    我在府外甚是不便，如府中有何事，还望你多照顾小姐一二。”

    贾蔷苦笑道：“林小姐如今和宝玉处在一起，正是和我不对付，哪里需要我的照顾。”

    “不妨，我会撰写书信于小姐言明此事。以后小姐在府中生活，就看蔷哥的了。”贾雨村认真的说道。

    “那我便试试吧。”

    晋升为林黛玉在贾府中的保护人，贾蔷只想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