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
“姞儿,你额头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谁欺负你了吗?”外面传来一道温柔关切声音。
阿兰看到武姞脸上泥土和鲜血,满眼心疼,步履也变得杂乱。
武姞立马站了起来,一手拍拍屁股,另一只手覆在额头上,就像是自己小手能挡住满脸的污垢,她回答的声音很小,却忍不住带有哭音:“阿娘,没人欺负我,是我不小心摔倒了。”
阿兰穿着粗布衣,头发用树枝盘着,清秀的面孔满是疲惫,她瘦弱苗条如细柳,此刻像是一阵风能吹倒一样。
阿兰没有任何责怪话,只是走上前去默默地抱了抱面前的孩子,然后蹲在地上,用腰间的最柔软干净的那块布,轻轻擦拭武姞伤口周围的泥。
阿兰的声音很温柔,一边擦拭一边说:“这是今天求来的汤药,还有点肉泥和米粥,快给你阿爹送进去。”
“嗯。”武姞点头应道,她没有问阿爹是否会好起来,因为她之前问过很多次了。
武姞端着汤药走进恶臭的石屋内,小小年轻已经适应了这味道。因为阿娘好几次给阿爹清扫,都是等阿爹睡熟了后,自己帮着阿娘一起完成的。
“咳咳!”
屋内武昭终于有力气咳嗽一声,这一声很重,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屋内最响的声音。
“阿爹,我来给您喂药。”武姞从腰间裤袋上抽出一根苇草,一头插在竹筒里,另一头小心翼翼放到武昭嘴边,只要武昭轻轻用力,就能从苇草中空的地方吸入嘴里。
“原来是这中药把命吊着,不然中了那符咒,普通身体早就逆血冲破七窍,然后命丧黄泉了。”
药草味很刺鼻,却入口清凉。
武昭不假思索,一口气喝完竹筒里的药,然后眼睛直溜溜望着面前暗黄肌瘦的稚嫩面孔,眨了眨眼,给她以鼓励。
此刻,看得出小小的武姞深受鼓舞,看得很清楚,缺了一颗门牙的她很激动。
第一次看见阿爹喝完了竹筒里面的汤药,武姞前所未有的欣喜,比之前得到任何玩具、吃到任何好吃的食物、抓到任何小动物都激动,比从凯江河边挖了几天得到花石的那一刻都激动。
她知道,阿爹之前这点儿汤药要喝很久的,甚至会吐出一大半,现在阿爹不仅吃完了,连一点儿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她想着,肯定是祈祷成功了,有神灵听到了自己的祈祷!
“看!今天有米粥,还有肉泥。”武姞又麻利地掏出一个长条木块削成的勺子,放在胸口处擦了擦,然后一点点喂到自己阿爹的嘴里。
病倒后的武大其实吃不了多少,每次就吃几口便吞不下了,以前大多数都是武姞吃完的。
武姞一点儿也不想吃阿爹剩下的食物,不是嫌弃脏,而是看着剩下那么多很难过。
因为她知道如果剩得越多,阿爹就会“走得”离自己越远。
今天她一边喂,一边哭,泪滴滚落在石板上,绽开了点点梅花。
但她狠狠咬着自己下唇,没有让声音哭出来。
武昭感觉有点力气了,僵硬的脸部扯动有点疼,但还是微微笑了笑,说了来这昏暗石屋里的第一句话:“姞儿的故事最好听了!”
武姞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她的声音真的像百灵一样清脆。
阿兰蹲坐在石屋门口,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武大病倒后,她在拼尽全力维持这个家,为孩子找一口吃的,为武大到处求药,不论是什么刻薄话语,还是暴力羞辱,她都不曾屈服,她要留着这条命把孩子带大,他相信武大会好起来。
但还是有一些闲言碎语传到了武大耳里,他是那么要强的男人,听到后勃然大怒,叫她“滚”,还说了很多以前武大从来不会说的肮脏话,那是夫妻之间从来不能说的话,委屈的她只能哭。
那一天武大呕血不止,再也说不出声音。
这里是她的家,但她从此不敢进去照顾他,怕惹自己男人生气。
只能等他昏睡后,偷偷摸摸进去清扫。
她一直在想等武姞再大一点,就和他一起离开,地方都已经选好了,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里风景很美,有各色的鲜花,而且离家也不远。
“哇……阿爹!”是武姞哭泣的声音。
阿兰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到门口却不小心踢到地上石块,一个踉跄,娇躯摔滚在木板床前。
她立马爬了起来,不理睬被擦破皮血流不止的地方,只是紧紧抱着哭泣的孩子,轻声安慰道:“别怕!有阿娘在。”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虽然始终不愿意相信,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这次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先去而已。
那条亡人走的路,她相信他会等自己。
“阿兰!”那是熟悉的声音,虚弱、嘶哑,像是枯干木材慢慢摩擦发出的声音,但阿兰能一下就能听出来。
“阿兰,水!我想喝水!”
武昭干瘪的舌头在嘴里搅动几圈,这样可以让舌头灵活一点,让自己感觉说话也会利索一点。
面前女人和女孩看起来过得很凄惨,连心景中易怒的绿袍道人都变得安静,说话也前所未有温柔,生怕吓着对方。
“水!水……”
目前咒符已清除,虽然武昭还是瘦如枯槁,但精神好转了起来,没有什么能够压制身体恢复,只要摄入营养和水分,应该很快便能康复。
“好!好!”阿兰喜极而泣。
这一年多的委屈和苦楚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看见武昭身体好转,她激动得眼泪哭花了脸。
不多会儿,阿兰提着一桶井水来到“床边”,先给武昭喂了一竹筒的清水。
“再来点食物,最好是肉!”武昭语气有力了许多。
听言,她立马转身又去找食物,不多会儿后面跟着壮实的青年。
青年长得粗犷,脸上有稚短的髯须,浓眉大眼,肩宽体壮,上身穿着谷草编成的褂子,摊开的胸怀有着黝黑肌肉,下身里穿着黑色麻布缝制的长裤,看起来才刚成年模样。
看着躺在杂草木板上的武昭,武二眼泪鼻涕横流,直嚎道:“大...大哥!”
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扑在地上,用力撑着身体往前爬到床边,另一个空荡荡的袖管系着一个布袋,凑到武昭身边,解开布袋,里面是一条条晒干的肉。
“大哥,来!我把肉都带来了。”武二用唯一的左手,拿着肉干一条条喂到武昭嘴里。武昭没有太多力气嚼碎,武二就用自己的嘴咬细一点再喂给他。
武昭露出嫌弃的目光,但武二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依然往大哥嘴里放。
武昭只能囫囵几下,就着清水咽下肚子里。
“慢,磨点!要噎细老。”武昭包着一嘴的肉干,说不清楚,只能嘟囔几声。
武二、阿兰、武姞,破涕为笑。
尤其是武二,指头大的两个鼻涕泡泡,“啵!”的一声,比武昭说话的声音都大。
原来听见笑容,可以如此幸福。
......
武昭入住这具身体前曾随风盘旋片刻,便知道这村里青壮男人基本上都是残疾,不是断手就是断脚。
但在武大的记忆里面,以前村里可不是这样的,尤其是武二,虽然没有自己强壮,但擅奔,一口气可以奔跑十来里路。
看来,在这身体倒下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这会不会和之前给这身体下咒之人有关?但为何会让村里的青壮年都变成残疾?
还有,我这睡的地方怎么是块木板?在武大的记忆里面可是整块金丝楠香木劈刻成的床。
这断断续续的记忆,爱恨情仇都填满了,可是关我何事?我要尽快好起来,只待自己好起来,就帮这前身报仇雪恨,再教教他们几招傍身的技能,算是报答了恩情。
然后我便独自寻大道去也。
心景中,武昭想着。
但吃完了布袋里的肉干,喝干了桶里的井水,看着面前凄惨模样的三人,武昭却不忍说道:“待我好起来,一切都会好的,我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此刻,三人在旁都点头坚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