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源一高兴，便拉着二人在紫霄峰四处乱逛，为他们一一介绍起各宫殿的用途。

    峰内排场很大，但对道丹境修士而言，世俗宝物都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

    珍贵的，唯有仙精神料。

    程旭源最后将二人带至清心阁，那是他平日处理宗门事务的地方。

    程旭源一屁股坐在案几前，抓起案台上的烟枪就要点火抽几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脸好奇的叶文溪，后者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侧边，显得很是乖巧，他不由得手一颤，若无其事地又将烟枪慢慢放下。

    “程兄还抽这个？”叶长乐与他对坐。

    “修道前的习惯。”程旭源提过身旁手炉上的水壶，为二人沏茶，“我当年就一绍武国的小兵，那时候绍武国还没那么大，需要开疆拓土，得拿咱小兵的命去填。不学着抽烟，日子有些难捱。”

    “难怪。”

    程旭源将茶杯推至二人面前：“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忆起往昔，他的神色有些惆怅：“只是踏足修仙界之前是打打杀杀，没想到踏入修仙界之后还是打打杀杀。嘿，所以咱才没戒掉烟瘾，不怪老子贪吃。”

    “仙道贵私，你我皆要争渡。”叶长乐饮下一口茶，悠悠说道。

    “这我晓得。”程旭源转着杯子，“不然我修不成道丹。”

    他话锋又一转：“可我师父曾跟我说过，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且好少时的那口屎。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却是慢慢信了。”

    “何出此言？”

    程旭源叹了口气：“若人人严格执行仙道贵私，你又何必来找我，我当年亦不必捡回秋儿。”

    叶长乐若有所思，脑中却忽得闪过十六年前自己对阴阳鱼佩说的话。

    “吾父已死，大道何为。”

    “说到底，修仙修仙，是人在修，人不仅有未来，还有过去，缺一不可。”程旭源抿了一口茶，咂咂嘴道，“所以你知道，道玄子师兄擅长什么嘛？”

    “愿闻其详。”

    “道玄道玄，不意道尽大道之玄，而意道尽人道之玄。”程旭源句句珠玑，抑扬顿挫，“道玄子师兄为本门测卜师，他的职责，是打探他宗道丹及以上之修士的背景，力求事无巨细，细致入微，一一记录，并将其编纂成册。”

    “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这些修士幼年时的经历，正应了我师尊的那句话，狗改不了吃屎，且好少时的那口。他们在步入仙道后的行为习惯，往往受着少时经历的影响。”

    “若掌握了这些资料，便能由过去推知未来，刻画他们的个性，预测他们的行动，方能做出相应对策……”

    叶长乐缓缓点头，他知道，程旭源在有意提点自己，一个成熟宗门、家族的治理经验，恰恰是叶长乐所欠缺的。

    叶长乐细细一想也能明白。

    修仙界完全不同于世俗界。

    修仙界的潮起潮落，掌握在强大的修士手中。

    而只有道丹以上的修士才能称之为强大，几乎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一州宗门之间的格局。

    每一个道丹修士都值得重视，值得花些力气预测他们的行为。

    叶长乐忽然一愣，问道：“那在下……”

    程旭源隐秘一笑：“这个不好说，得看道玄子师兄重不重视你。或者你来俺们宗门当个客卿长老，他就不好意思调查你了。”

    叶长乐有些郁闷，虽然他自持手脚干净，任由道玄子背调亦无所畏惧，但整天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也颇为不妙。

    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程旭源赶忙给他又沏了一杯以示抱歉：“先不说这个，不行我去盯着他，包他不敢作妖。”

    叶长乐抿抿嘴，亦懂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二人便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

    程旭源不愧为一峰之主，教了叶长乐有关家族宗门治理许多知识。

    叶长乐前世是头独狼，哪懂这些。

    一时间，原本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茶水添过几壶，日影渐渐西斜。

    叶长乐瞧瞧天际的晚霞，觉着是该告别了。

    思虑一阵，他取出储物袋中的一只玉匣，递给程旭源。

    程旭源接过：“这是……”

    “拜师礼。”叶长乐说，“程兄不妨打开看看。”

    程旭源打开，瞧得里面竟是一颗气血伪丹，不由得眼睛一亮：“叶道友，这是哪搞来的？”

    “黑风林，遇见一只黑山羊精，顺手灭了。”

    “好本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可是炼制壮骨丸的原材料，待我去寻林师妹，让她好生给我炼制一炉，届时差人送你几颗。”程旭源说着说着，忽一拍脑门，“瞧我这儿脑子，竟忘了问叶道友一家住哪儿了。”

    叶长乐发现自己是没具体说过，便一字一句道：“我族居于贵宗统领的临仙村。”

    “原来是那儿……”程旭源点点头，“我记下了，壮骨丸届时送去。只是叶道友为我峰送来一位仙种，眼下我必须要感谢你一番。”

    说着说着，程旭源抛给叶长乐一枚戒指。

    叶长乐探查，面露异色，里面有满满一柜丹方典籍，一柜成品丹药，一柜各色灵种，还有一排阵盘以及约三十余枚灵石。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

    “小钱小钱。”程旭源摆手，“不如你给我的那颗气血伪丹值钱。”

    “那这些丹方典籍……”

    “本门除却道纹法外，典籍均不是不传之秘，叶道友不要有包袱。”想了一下，他还是补充道，“简而言之，有价值的不是丹方典籍，而是有经验的炼丹师，有了丹方典籍不等于炼丹师，好比世俗界，买了四书五经即能考取功名吗？”

    “在下着相了。”

    叶长乐道一声惭愧，便将戒指收好。

    他知丹鼎宫有大气魄，底蕴雄厚，无惧他宗丹道后来居上。

    但该还有一层原因，即对于一般宗门而言，培育一个炼丹师太费时费力，倒不如直接从丹鼎宫购置丹药来的轻松。

    所以丹鼎宫也懒得对丹方典籍做下保密措施。

    还是那句话，大道万千，择一而取，术业有专攻。

    “天色不早了，在下该告辞了。”叶长乐对程旭源一礼。

    接着又看向叶文溪，眼中尽是慈爱：“文溪，叔叔要走了。”

    叶文溪眼里噙着泪，但还是坚强地说：“叔叔慢走。”

    “嗯。”叶长乐心中一揪，踌躇着起身，向屋外走去。

    “我送送你。”程旭源跟在他身后。

    叶文溪望着叔叔离去的背影，终是伏案呜呜哭了出来。

    ……

    “叶道友……”程旭源搜肠刮肚，想着是不是还有些错漏，临到崖边，他眼神一亮，记起一事，忙道，“对了对了，叶道友，临仙村有户方姓人家，是我万晟师兄的亲族。”

    叶长乐回身：“万道友？”

    “正是。”程旭源解释道，“临仙村年代久远，时日一久，里头便会出些仙苗。本门爱才心切，不定时会收些仙苗进门。我那万晟师兄即是两百七十年前自万家入门，五十年前成就道丹。但他脾气古怪，不愿认为自己出身临仙村，便将族人万姓改为方姓……”

    “方姓，倒是贴切。”叶长乐莞尔，“万字上头有人，不就是方么。”

    “是这个道理。”程旭源抚掌道，“所以我才想，万师兄会不会仍念着旧情。叶道友与亲族在临仙村行事时，最好还是避着些方家，不然哥哥我会有些难做。”

    “自然。”叶长乐拱手，“长乐谨记程兄告诫，程兄还请留步，咱们有缘再见。”

    程旭源回礼：“叶道友再见。”

    叶长乐颔首，后化作一道遁光，腾空而去。

    ……

    李映秋刚从天璇坊市回来，今天她没啥收获，还遇到俩想揩油的道纹境修士，她把他俩揍成了猪头，但仍不解气，若不是老家伙央着不要动粗，她早用“枫吟剑”一剑砍了他们了！

    她憋着一肚子气，手里翻飞若红蛟的剑花代表着她很不爽。

    驾驭飞梭直至家门口，她却看见那位很帅的前辈竟然一个人走了。

    “难不成……那孩子留在紫霄峰上了？”李映秋鼻子皱了皱，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紫霄峰，心中涌上一计：“你来本姑娘家，那本姑娘就跟你战术换家！”

    李映秋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浑然不在意师尊已经发现了自己。

    她驾驭飞梭掠过紫霄峰，跟上叶长乐的遁光，得空还对着峰上目瞪口呆的程旭源比了个鬼脸。

    程旭源僵住了，一股寒意贯彻全身：

    “完了……混世魔王要去祸害叶道友了……”

    大汉蹲下，厉声哭嚎，那架势似乎是叶长乐已经仙逝了：

    “叶道友，我对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