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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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准备住院

    《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下午下班后,傅林回到家里,此时,于小兰还呆在娘家没回来,也没见斌斌回来。傅林只得先做饭。等饭做好了,斌斌才提着书包回来。傅林问斌斌,“怎么这晚才回来?”斌斌说,“我在同学家做作业呢。”傅林对斌斌说,“你妈有病要住院,这些天你要好好地管着自己,不要像没人管着一样,到处瞎跑瞎转。以后回家早点,呆在家里写作业,别让我回到家见不到你。”斌斌点了点头,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从床头边搬起折叠式的圆桌,打开摆在大屋中间。傅林把饭菜从厨房里端来放在了圆桌上,父子两人开始吃饭。

    傅林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明天该怎么办,所以,也没时间再跟斌斌说话。明天到底该咋办,其实傅林并没有经验。傅林虽然也曾得过一次大病,但并没有住院,也没怎么治就好了,所以,对住院一事并不是很懂。那是在傅林大学毕业,刚进厂上班不久的事。他跟一位家在外地的中年林师傅住在一间单身宿舍里。那天下了夜班,他在厂里的洗澡堂泡了个澡,才回的家。可是,睡觉时发现身上痒得厉害,一看原来身上起满了又大又红的风湿疙瘩。他知道人在春季时容易起这样的疙瘩,所以,也没太重视。可是,他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发现午饭早就过去了,就想出外去饭馆吃个饭。不想,人一坐起来就感到头昏眼花,胸部疼痛,身上发烧,浑身无力。

    他知道自己病了,但他想人时常有点头痛脑热牙疼身痒不算啥,像小狗小猫那样找个地方躺上一会,很快就会好起来。实际上,傅林出生在穷人家,四岁那年家里一连出了两大灾难。父亲工伤殉职,母亲在奔丧的路上遇到洪灾,导致一岁的妹妹夜间在江边突发高烧死亡。没了父亲,为了生计母亲整日忙碌,根本没时间招呼他,让他从小就养成了坚强和自主的性格。因为缺少父母必要的呵护和指教,让他对生活中的许多事都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甚至连有了病要赶紧去医院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是很在行。所以,他就没有起床,一直在睡着。到了夜里九时,他要去小便,才披着衣服硬撑着去了厕所,可是,到了厕所便开始不住地往小便池里吐痰,吐出的痰中带有鲜红的血丝,又红又浓,而且胸部的疼痛也在明显地加剧。在他从厕所里走出来时,一阵晕旋让他差点栽倒在地,幸好扶在了门框上。这让他感到了事情不妙,必须要去看医生了。他扶在门边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回到了屋里。

    第二天他请了个假,去了厂医院。厂医院实际上比一般的社区卫生所稍大一些,医疗水平实在有限,只能看一些感冒腹泻和跌打损伤之类的小病。医生用听诊器给他检查了一下,说,“咱医院里没药,你还是去外面的大医院里检查一下。”说着,给他开了几片维C和干草片。他回到宿舍,把药吃了下去,又睡了一觉,到下午就感觉好了一些,痰中的血丝也少多了。所以,他还是没有去医院。傍晚时分,林师傅回到宿舍,见他还躺在床上,病得不轻,就把他带到了一位老乡家里。这位老乡是医院的主任医师。他问过傅林的病情,当即带他去了医院,让值班医生给他做了个胸透。检查结果是急性胸膜炎,医师把这病说得相当严重,让他第二天来医院找他办理住院。可是,到了第二天,他感觉好多了,加上单位正忙,他就没再去医院。后来单位职工进行体检,体检报告标明他的胸部有明显的纤维化影像,而且他每次急剧活动时都会感到有些喘不过气。这让他十分地痛心懊悔,心想如果当时他一得病就去医院,也不至于会留下这种病根。

    可是,于小兰的病情要比急性胸膜炎严重得多。他的胸膜炎几乎没治就好了,可是,她那病却是顽固的绝症,即使治好了还会复发,一旦复发就会要命。单位的一位副书记,去年年初体检时发现患了肺癌,很快就做了手术。可是,手术后又复发了,半年后,人就不在了。所以,当医生查出于小兰得的是肠癌时,傅林心理实际上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让他把今后所要面对的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想到了。有些事情甚至让他感到十分恐惧十分绝望。

    要不是今天早上陪于小兰去医院做肠镜,他还真是从未有过进到大医院的经历。所以,傅林对明天如何安排于小兰住院和治疗,实际上还处在一种凭空想当然的状态。他并没有把事情想得多么复杂和困难,等到明天一早去医院取了化验单,再听医生的安排。医生肯定会安排于小兰住院,进行各种检查,然后进行手术。手术之后再慢慢地进行化疗。这些知识和经验是他在看护那位患肺癌的副书记时得来的。当然,眼下可能需要一笔住院和做手术的钱,但也不会需要很多。听那些副书记的老伴说,他们住院和手术的花费也不过三四千元。而他现在银行里就有2000元,先凑合着用,再过几天就要开支了。实在不行,再找人借上一些钱。总之,他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哪能让尿憋死。

    吃完饭,刷完碗,刚从厨房里出来,想坐在电视前看看《新闻联播》,可是,刚坐在沙发上,就听到有人敲门。傅林知道又是岳父岳母来了,让斌斌去开门。门打开了,就听到门廊里踢里咣当地传来一长串脚步声。傅林一看好家伙来的不止是岳父岳母和于小兰,还有于小玲、李义伟和于小峰,就想幸亏于家老三家在外地,否则,于小云和女婿杨卫东也会跟着一起来。这样的事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包括上个月就发生过一次。当时,他和于小兰吵架,可是吵着吵着,两人都吵红了眼,开始互揭着对方的伤疤戳对方的软肋。傅林说于小兰是恶魔派来专门折磨他的巫婆。

    于小兰则说傅林跟巧玲眉来眼去不清不白,两人做梦都在想着做夫妻。巧玲是邻居家的小女儿,是解放饭店的服务员,模样不错,二十八九岁了,却还没有嫁人。一次,巧玲来家里收水电费,收完水电费,两人就呆在一起闲聊起来。可是,于小兰突然从单位回来了,见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开开心心说说笑笑,就起了疑心。为此,傅林一连几次解释,但于小兰坚决不信,不但骂傅林表面装着文质彬彬的样子,实际上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骂完傅林,又开始骂人家巧玲,说人家三十多了还没找到男人,想男人都想疯了,竟跑到这里来勾引男人。这就惹恼了傅林。傅林就不再解释了,也开始用恶毒的语言进行反击,说人家虽说三十多岁了,还没嫁人,可是,人家要个有个,要样有样,性情开朗,身体健康,人家哪点不比你于小兰强上十倍百倍?于小兰平时就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工作也好,跟别的女人比起来,有种一览众山小的优越感。可是,听傅林把自己说得还不如一个大龄的未婚女人,就恼怒起来,说你觉得她好,为何不把人家娶来做小婆。傅林说只要咱俩一离婚,我马上就把她娶来当大婆,决不让她当小婆。

    于小兰见要说说不过傅林,要骂又骂不过傅林,就开始动起手来,照着傅林的脑袋壳就拍了一下。如果不是两人翻脸,傅林根本不会在意,更不会还手。可是,傅林正在怒火中,见于小兰竟然对他动起手来,便一甩胳膊,打在于小兰的脸上。于小兰感到了一阵疼痛,便哭了起来,饭也没做,就一边哭着一边跑到娘家告状去了。而且,娘家离这只隔着一条马路,刚好这天又是周六,于小玲和于小云一家都在父母家吃饭。见于小兰痛哭流涕地跑来告状,于是,全家便义愤填膺地跑来了,把傅林围住,像开批斗会一样,一个一个地给他开导和训话。于小峰甚至握紧拳头,想要对傅林教训一番,幸好让父亲给吼住了。直到晚上十点,公交车快要停运了,他们才急急忙忙地离开。

    于家人进到了屋里,看斌斌正坐在圆桌旁写作业,就站在一旁等着。傅林和于小兰结婚时是住在单位的那间单身宿舍里,到了结婚的第三年才分下这套一室半间共为24平米实用面积的单元房。小间只有八九平米,摆上一张大床,几乎就没有空地了,但傅林在大床和窗口处摆放了一个电脑小桌,所以,傅林在用电脑时只能是坐在床边。大间有十二三平米,跟傅林过去住的单身宿舍那么大。大屋东边摆着一个长沙发;西边放着一个电视矩,摆着一台十六吋的黄河彩电。北面立着一个衣柜,南面靠窗子处摆着一张小床,小床床架旁还能竖着一个折叠圆桌。屋子中间还有一片不大的地方,刚好可以摆放一个桌子,作为吃饭和斌斌写作业的地方。这套间虽小,但厨房、卫生间和阳台都还齐全。只是这些地方都小得不能再小了。卫生间刚好能蹲下一个人,厨房里除过一面灶台,也只能放置一个做饭的炉子。蜂窝煤只能堆放在北面的阳台上。这阳台是一梯四户的通道。南面还有一个阳台,可晾晒衣服,傅林把自行车也放在那里。因为厂里住房非常紧张,能有一套这样的房子,傅林还是很知足,总比过去住在单身宿舍里好多了。

    见于家来了这多人,傅林自然是不高兴,出于礼貌,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但并没有显出欢迎的意思,而是用生硬的口气对斌斌说,“你到里屋床边写作业去。”斌斌听着傅林的话,便不声不响地拿起书本去了里屋。傅林把两把折叠椅打开让客人们坐,然后自己就坐在了原来的沙发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把眼睛朝向一边,仿佛是等着别人的审判。李义伟和于小玲坐在了椅子上,隔着圆桌与傅林相对。岳父岳母、于小兰和于小峰则坐在小床边上,刚好与傅林形成了一面扇形包围之势,让傅林有种被围攻和被批斗的感觉。

    李义伟显然还是这次问询的主审官,他坐在了傅林的对面,用平和的口气朝傅林问道,“早上医生到底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要讲实话,这样有利于对于小兰的病情做出判断,做好准备。”

    李义伟是于家的大女婿,比傅林大三四岁。因为父母都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受到的教育和熏陶不一样,接人待物总是一副温情和蔼斯斯文文的气度,而且处事广泛,办事牢靠,乐于助人,能说会道,在岳父的心目中绝对是那种“你办事我放心”的人。所以,在于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必须要让李义伟出面应对。

    傅林一向对李义伟很尊重,觉得他像个大哥哥一样乐于助人,敢于担当,但李义伟老是在他与于小兰之间的矛盾与不和中管得太多,插手太多,让他由不得地对他产生了气恼和反感,觉得李义伟虽然是于家的大女婿,需要承担一些责任和事务,但咋说也不该插手和管束他们家的事务。古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连清官都不是,如何就老是来管别人的家务事?

    他觉得于小云和杨卫东在这方面就显得比较聪明。一方面他们家住在外地,对家里的事不太管不太问,即使有时父母非要他们来傅林家管管事,他们两人也总是坐在屋里,几乎一句话都不说,有时实在是磨不开了,也只是说上一两句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便赶忙离开。所以,于家有什么事也不太给他们两口子说。

    傅林当然明白李义伟的意思,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对他说实话,如果他改变了说辞,就等于中午对岳父岳母撒了谎,而撒谎对他来说是很失脸面和很丢身份的。这也是医生对他要求过的。实际上即使明天拿到化验单再告诉他们也不迟,于小兰这病耽搁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这也并没有耽搁和影响于小兰的治疗。他对李义伟说,“医生说是结肠溃疡,但还是要看活检的化验结果。”李义伟又问,“化验上是怎么写的?”这下道是把傅林结问住了,当时,傅林还真是把化验单看了好一会,可是除过“结肠肿瘤”这四个字,其它的内容他好像没有一点印象。他只好说,“就跟医生说的一样。”

    李义伟马上做出很内行的样子,说,“我估计不会是溃疡,如果是溃疡,医生就直接给小兰说了,不会把你叫去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不想让病人知道病情的真相,害怕会给病人造成心理压力。”一旁的于小玲也附和着说,“肯定不是肠道溃疡,肠道溃疡完全可以治好。我们单位有个师傅就是肠道溃疡,喝了半年的中药,现在病情已经好多了。小兰要是肠道溃疡,医生当时就给她开药单了,根本不用做活检,只有癌症才要做活检。”傅林就反问,“那你们说是啥病?”于小玲犹豫了一下,说,“肯定是那种不好的病。”岳父最忌讳别人瞎胡说,马上对于小玲说,“你别说,让义伟说。”

    李义伟见傅林还是不肯说实话,就开导着说,“现在咱们把事情往最坏处想,就打算小兰的病很重,明天必须要住院治疗。你打算咋安排?”傅林不以为然地说,“那就看医生咋安排,医生说该咋办就咋办。”李义伟马上纠正说,“这你就说错了。医生是分科室的,比如说做肠镜的医生给小兰做过肠镜,给出结论,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甚至病人是住院还是不住院,在哪住院,这就不是他管的事了。”傅林就问,“他不管谁管?”李义伟说,“这就要病人和病人家属来管。你是不是没住过院,对这些事都不懂?”傅林说,“我是没住过院。”于小玲在一旁插嘴说,“没杀过猪还能没吃过猪肉。”傅林马上吊起脸来,说,“我是见过杀猪,但我从不吃猪肉。”

    听傅林这么一说,大家马上想起傅林是不吃猪肉,但这不是今晚谈论的话题。于小峰却气势汹汹地说,“没吃过猪肉也不能这么傻,连住院都不懂。”傅林毫不相让地回击说,“你聪明你不傻,两次高考都没考上。”于小峰当即站了起来,指着傅林说,“你聪明你有能耐,混了多少年还是个小科员。”傅林有些怒不可遏了,站起身来,朝着于小峰喊道,“我小科员咋了,就那也是副科级,你呢,不过就是一个卡车司机。”于父见正事还没说清,闲事却扯得一团糟,一拍桌子,喊道,“你们都把嘴闭上。”

    大家都安静下来,于父高声不减地对大家说,“你们谁也不许说话,啥话都让义伟来说。”李义伟又对傅林说,“明天恐怕一拿到化验单,就得想办法安排小兰住院。你打算在哪住院?”傅林说,“就在省中医院住嘛。”李义伟问,“省中医院做手术咋样?”傅林其实也不知道,但他说,“人家能一下就查出了小兰的病症,还能做不了个手术?”李义伟又问,“病房能住得进去吗?”傅林反问道,“那有啥住不进去的?”

    李义伟以为傅林了解过了情况,就点了点头,又说,“小兰住院和治疗可能需要一大笔钱。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傅林指着于小兰说,“家里的钱都在她手里攥着。你去问她。”李义伟就问于小兰,“家里现在有多少钱?”于小兰摇了摇头说,“没啥钱了。”傅林就朝于小兰问道,“都结婚十年了,总不能一点钱都没存上?”于小兰马上回话,“一家人不吃不喝了,就凭你挣那点钱,还经得起花?”傅林的嗓音马上高了起来,说,“就咱们家的这种生活水平,恐怕一月连五百元都花不了。可我每月把一千元钱的工资全部都给了你,你一月至少还能不存上个四五百元,你自己每月还有六七百元的工资。这些年来,不说存上个三五万,存上个两三万还是松松的。”于小兰蛮横地说,“没钱,钱都拿去看病了。”

    李义伟听着这话,就直接问傅林,“现在你手里还有多少钱?”傅林叹了口气,说,“我把每月的工资都给了她,平时的零花钱都是靠写稿挣来的稿费。这些钱现在也只有2000元。”于小玲说,“2000元能干啥?这病没个两三万根本不行。”傅林心想这不是要让他倾家荡产负债一世嘛?本来,他还指望着他们家能拿出一些钱来给于小兰治病,没想到他们家却把整个事儿都推在了他的身上。虽说他们家把女儿嫁给了他,出了事得要由他来负责和承担,可于小兰这病是跟他们家的生活习惯和教育方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家不该一推二六五,把一切事都推在了他傅林身上。如果他们家不想承担也行,就不要插手这事,看他傅林是不是单靠自己就能把这事办了,他还是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世上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但他不想这么说,不想把整个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摇了摇头说,“那我还真是没办法。”于小玲有些不耐烦了,说,“没钱就去借嘛,救人要紧。”傅林把脖子一横,没好话地说,“现在人家都在买房,哪有那多的钱借给你?即使人家不买房,也不会把这多的钱借给你。”李义伟说,“可以找熟人去借,借不到可以找单位去借,只要人活着,以后多少钱还挣不来?”傅林心想只怕你李义伟家里有钱,站着说话不腰痛,给我说这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话,所以,他还是那句话,说,“我借不来。”

    李义伟和于小玲见傅林这种态度,一时显得不知所措,就把目光朝向岳父大人。可岳父大人也没有办法。他想了想,对傅林说,“你明天先把那2000元钱带上,再慢慢地想办法。”傅林脸上毫无表情,没有做任何表态。于小玲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就对父亲说,“就这样吧,快九点半了,要收车了,我们得赶紧回去,要不,就没公交车了。”岳父说,“就这样吧,你们回吧。”于是,大家都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等大家都离开了。于小兰进到了里屋,看到斌斌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就把斌斌叫醒,招呼着让他洗脸洗脚。可是,斌斌实在是瞌睡了,没去洗脸洗脚,直接就来到大屋,上到了小床又睡着了。于小兰见斌斌困成了这样,只好给他脱下衣服,把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开始给自己洗脸洗脚,洗完脸洗完脚,把水倒进了卫生间,看到傅林还双手捂着脑袋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就对他说,“累了一天了,你也早点睡觉吧。”傅林没好气地回道,“累死我你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