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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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手术之前

    《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傅林正准备上床睡觉,电话铃响了。傅林觉得奇怪,这晚了还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拿起话筒一听,是李义伟打来的,问,“你没在医院?”傅林觉得李义伟真是好事,心里很烦地说,“她现在还没动手术呢,什么事都能自理,我没必要呆在医院吧。况且斌斌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李义伟加重语气地说,“那不行,她现在是病人,明天要做钡灌检查,你必须要呆在医院守护着她。刚才小峰去了医院,见她在流泪,说她不想活了。你不在跟前,万一她真是想不通,出了啥事麻烦就大了。”听着这话,傅林心想于小兰有点神经病,没想这家人还都有点神经病,只好说,“好吧,我这就去医院。”因为心里有气,也不等把话说完,就把话筒丢下了。

    傅林只好开灯,把斌斌叫醒,说,“你妈在住院,晚上我要看着她。你要一人呆在家里,不管谁敲门都不能开,听到了吗?”斌斌迷迷呼呼地说,“听到了。”傅林又说,“我在桌上放了一元钱,你明天早上买个烧饼夹鸡蛋一吃,就去上学。中午和下午,如果我没回来,就去你姥姥家吃饭。下午写完作业,晚上我要是不回家,你自己照顾自己,记住,一定要把门锁好。”斌斌说,“我记住了。”傅林把斌斌从床上拉了起来,说,“你去大床上睡觉,我要把凉席拿到医院去。”斌斌踢踏着鞋去了小屋。

    傅林把自行车从后阳台上搬了出来,把小床上的凉席一卷,把毛巾被一折,夹在了车座上,把灯一关就出了门。夏日的夜晚还蛮清凉,路旁街头有不少买烧烤的小摊,小摊旁坐满了男孩和女孩在吃着烧烤,喝着啤酒,但马路上骑车和行人却是很少。傅林骑着车子,不急不忙地骑了没多久,就到了医院。

    到了住院部,大门还没关,傅林把车子停放在楼下,就拎着毛巾被和凉席上了楼。从楼道上通过时,可以看到有些病人家属要么在楼道旁或是阳台上睡下了,要么还呆在夜色下乘凉。傅林进到了病房已是晚间十一半钟,病房里虽然开着灯,但旁边的病人都睡下了,却见于小兰还躺在床上流泪,灌肠用的药放在小柜上,还没服用。傅林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却是一脸的怒气,也不吭声,就去给于小兰倒水晾着,然后就坐在床边梗着脖子。于小兰等水快凉了,才说,“我知道我得的是啥病了。你放心,等我的病一好,咱俩就办离婚,我知道你早就嫌弃我讨厌我了。我是不会拖累你的。”说着,便把药一口气地喝了下去。

    傅林用坦诚的口气说,“我不是因为你病才嫌弃你的,只是我不能忍受你老是离不了你家,就像吃奶的孩子离不开大人一样。我更不能忍受你把你家当成压制我和降服我的威慑。我想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我讨厌让人督导和强迫。你放心,要是真是离婚,我什么都不要,我空身一人出外租房子,所有东西都归你。”

    过去,房子一直是他们在讨论离婚时争执的焦点,现在他决定要把房子也让给她。于小兰落着泪说,“家都没了,我要那些东西还有啥意思?再说你看那屋里有啥东西?”傅林反问道,“人这一生只要有吃有住就行了,你还想要啥?”于小兰摇了摇头,悲观地说,“我能要啥,啥都没有了。”傅林只好劝导着说,“啥也别想,好好地看病吧。”

    时间已晚,病房里陪同的人都出了屋子到外面过道上睡觉去了。傅林怕影响别人休息,抱着凉席和毛巾被要出去。于小兰就问,“孩子在家里?”傅林哼了一声。于小兰责备说,“孩子那么小,你就把他一人留在家里,你也真能放心。”傅林说,“你说咋办?你们家让我来医院陪你,我不来能行吗?”于小兰说,“咋不把孩子放在我妈家?”傅林说,“那我还不如让他呆在自己家里。”说着,便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过道上睡满了人,傅林只好翻过围栏来到露天阳台上。阳台很大,已有许多人睡在了上面。傅林找了块没人的地方,把席子往地上一铺,找了块砖头往下面一垫当枕头,用毛巾被盖上肚子便睡下了。他太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

    夏天的早上,天亮得很快,才六点钟傅林就起来了。等他来到病房,看到于小兰已经起来了。她显得很疲惫,眼睛也有些发红,显然她一夜都没睡好觉。等她去过厕所,傅林就让她不停地喝水。趁着这时,傅林就出去到街道边的小吃店里喝了碗稀饭,吃了两个素包子。

    到了七点半钟,李义伟来了,问于小兰去没去厕所,把药服了没。傅林就觉得上海人真是心细,什么事都想得过于周到。难怪有人说上海男人会做饭做补靯还会打毛衣,好像除了生孩子,样样都会样样都行。要不,那些嫁给上海男人的女人,个个都养成白白胖胖。

    到了上班时间,医生查过病房,便通知于小兰去门诊处去做钡灌透视。虽然于小兰前几天已经做过钡灌检查,可是,因为检查过程非常难受,所以,一听说又要做钡灌检查,心里就跟要奔赴刑场似地,显出一副恐惧可怕的样子。傅林和李义伟陪着于小兰来到了门诊四楼。这时,吴医师从放射科里走了出来,对傅林和李义伟说,“我都给科室里的人说好了,让于小兰先做检查,别人先往后面排。”傅林和李义伟忙说,“感谢吴医师,真是让你费心了。”吴医师说,“照顾一下自己人,这点权力还是有的。”说着,便让于小兰进到检查室。

    傅林和李义伟就坐在门前的长椅上等着。过了一会,吴医师从里面出来了,说,“我已经安排好了,等钡灌透视检查做完了,下午再让于小兰做系列检查,争取把所有的检查都在下午一起做了。”傅林就问,“还要做哪些检查?”吴医师说,“检查的内容可是多了,有腹部CT、胸片、心电图、血常规、尿常规、粪便常规、凝血功能、肝功能、肾功能、电解质等。”

    傅林一听,有些蒙了,说,“怎么要做这多的检查?”他觉得肠镜都做过了,已经确诊了,干嘛还要做这多的检查。因为他想检查的项目越多,花费就会越大,如果是没必要,有些项目就不必做了。可吴医师说,“从这些检查中可以评估患者的病情,有效地排除手术的禁忌,确保手术的安全顺利。”李义伟对吴医师说,“明天主刀的医生咋样?能不能找个水平高的医生主刀?”吴医师犹豫了一下,说,“这要等我回去了解一下,看明天都是谁在主刀。”

    又在外面等了很久,于小兰终于从屋里出来了,一出来,就坐在长椅上,显出一副十分不舒服的样子。吴医师也出来了,说,“医生们对于小兰检查得很细致很彻底,在她一人身上花的时间等于给三个人花费的时间一样。”傅林和李义伟当即就进到屋里向医生们表示感谢,并说到了午饭时间,要请大家出去吃个饭。吴医师对傅林说,“你们先把病人带回病房,等到十二点正咱们还在对面那个餐厅里见面。”

    中午,傅林和李义伟又在餐厅里请吴医师和放射科的那几位医生吃饭。因为关系已经熟了,在吃饭时,傅林直接把吴医师叫到了外面,把两百元钱塞在了吴医师的手里,说,“吴医师,想想办法,明天动手术时给小兰安排个水平高的医生。”吴医师当即就说,“明天高林要上手术台,他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博士,是外科住院部第一把刀。只是已经把他安排给别的病人了,我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换过来,让他给于小兰做手术。”傅林说,“那就请吴医师多多费心了。”

    下午一上班,吴医师就带着于小兰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去检查。医院里的病人总是很多,排队检查的人也很多,在门前的长椅上坐得满满的,有的人没地方坐,就站在一边排着队。可是,有吴医师带着,于小兰从这个科室出来,马上就去另一个科室。而且,吴医师似乎跟所有的医生都很熟,走到哪里都是顺风顺水一路畅通。尽管于小兰有许多检查的项目,可是,到了下班之前,所有的检查项目都做完了。接着,吴医师把检查结果拿到了专家那里汇总。

    到了晚上八点,吴医师便让于小兰去做麻醉实验。这时,于小兰已经知道明天早上要上手术台了。她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也知道这将是个大手术,同样也知道许多得了癌症的病人上了手术台,就倒在了手术台上。她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走下手术台,即使下了手术台,还能活上多久。

    于小兰是那种有些轻微神经质的女人,实际上许多长得漂亮和长得不算漂亮的女人都有这种现象,只是人们并不将此当成疾病。这种女人的突出特点是小题大作小病大冶,常常会把针眼大的小事看得比天大,遇到一些困难就像遭遇到了樯倾楫摧天塌地陷。如果不是这样,她恐怕早就跟傅林离过婚了。所以,当她知道了明天早上就要上手术台时,就一直处在极度的恐慌和恐惧之中。在她的印象中,反是得此病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活上半年或是一年。

    看着于小兰半天都没有从病床上下来,傅林有点急了,就对她说,“你快点好吗,人家医生都在等着她呢。”于小兰恼怒道,“你喊啥喊?”还是一副慢慢腾腾的样子,开始下床穿鞋。也许是极度的恐惧,她在下床时因为身子抖动得厉害,差点要跌倒,幸好扶在了床边。李义伟要去扶她,她摆了摆手,不让李义伟扶,然后慢慢地朝着屋外走去。傅林和李义伟怕她跌倒,就一边一个地护在她的身边。

    麻醉实验室就在吴医师办公室的旁边,里面挂着两个吊瓶,两位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护帽的女医师正在忙碌着,见于小兰进到了屋里,便把门关上了。傅林和李义伟就站在外面等着。

    得知于小兰明天早上就要进手术室,岳父岳母和于小玲也都赶来了,见傅林和李义伟站在麻醉实验室门外,于小玲就问,“小兰干嘛呢,怎么没见她在病房。”李义伟指着麻醉实验室说,“在里面做麻醉实验呢。”

    岳父把李义伟和于小玲叫到了楼道尽头无人处,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傅林不想见他们这种做派,便独自回到病房里坐着。过了一会,吴医师过来了,在门前朝着傅林招了招手。傅林赶忙出了门。吴医师对傅林说,“安排好了,明天早上让高林主任给于小兰做手术。”傅林赶紧对吴医师双手作揖,说,“太感谢你了。”吴医师说,“只要让你们满足就行。”说完就进到了麻醉实验室。

    这时,岳父和李义伟他们已经又回到了麻醉实验室门前,见吴医师给傅林说话,便把傅林叫来,问,“吴医师给你说啥话?”傅林说,“吴医师说明天给小兰做手术的是高林主任。”李义伟马上对,“太好了。”然后对岳父和于小玲说,“高主任是从美国回来的医学博士,是他们医院里的第一把刀。”听着这话,岳父说,“义伟,你过来一下。”又把李义伟叫到了过道尽头。

    傅林觉得没趣,就忿忿然地把头扭向一边,但马上李义伟就过来了,对非常严肃认真的口气对傅林说,“明天给小兰做手术,主刀医生精心不精心,多切一点和少切一点,对病人都大不一样。为了能让医生精心,咱们放心,最好给主刀医生送个红包。”傅林一听,就知道这主意肯定是岳父出的。傅林当即回道,“没必要吧?”因为他觉得做手术本身就是医生的工作职责,不相信主刀医生会因送了红包就精心做手术,没送红包就变得不精心。如果这样,旅客也得向火车司机送红包,否则,他就把火车开到了山沟里。

    李义伟马上解释着说,“咱们这样做,还不是想让医生给小兰做手术时精心一些。再说,你看小兰做个麻醉实验就这么紧张,到了明早上手术台时,还不定会成啥样子。你给医生送个红包,至少也能让她多些安全感。”傅林唬着脸问,“给多少?”李义伟问岳父,“爸,你看要给多少?”岳父说,“人家是从美国来的博士,那还能不给人家个千儿八百元。”傅林一怔,觉得他的口气真大,一开口就要把他一月的工资送人。他当然不愿意,说,“人家是留学回来的博士,不是美国来的博士,给个三五百元就很不少了。我听吴医师说,整个手术费才只有八百元。”李义伟朝着岳父看了看,见岳父脸色阴沉,没有吭声,就对傅林说,“那就给五百元吧。”